引渡者系列 - 〈花落無聲之時3〉無家可歸

黃結躲在暗處緊盯著暗巷內喝得醉醺醺地女人。

他已經觀察很久了，這女人每日朝九晚五，下班後都會跟同事喝個酩酊大醉後才迷迷糊糊地回家。

這女人平日穿著光鮮亮麗，走在路上看到乞丐會往盆裡扔進幾塊錢，周圍的人見狀總稱讚她富有愛心。可他曾也看過，那女人早上總趁無人時，仗著自己天天光顧要求本就不貴的餐點再多打折，貪小便宜欺負早餐店年邁的老奶奶。

大家都認為這女人是心地善良之人，但如果只在社會大眾眼裡「演」出好人的模樣，能算是真正的好人嗎？

黃結心想，既然這社會有如此多的虛偽正義，他也不需要裝成好人，反正做錯事不一定會被懲罰，當好人卻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最痛恨人前人後擺出不同嘴臉的人，這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他的人生已經完了，這輩子也沒做過什麼好事，不如就來當一回電影裡常出現的無名英雄為民除害吧。

黃結小心地靠近女人背後，依稀還能聽見她嘟囔著要多續幾攤酒。這是他第一次幹大事，心裡不免緊張，正想伸手迷暈女人，可手才剛伸到一半，便感覺有一冰冷觸感抵擋了他前進的手臂。

「嗯……？」他疑惑地將手再往前伸，依然無法靠近女人半分，就像有塊銅牆鐵壁阻擋在前，他卻看不見那是什麼。

正當他想從旁邊再嘗試一次時，前面的女人忽然嬌笑一聲，使他動作瞬間靜止。

「你想做什麼？」女人的聲音近在咫尺。

被發現了！黃結嚇了一大跳，急忙向後退去，右腳卻被不明物體絆倒，身體重重摔倒在地，疼得他險些爬不起來。

可是，他剛才接近女人時路上並沒有障礙物，到底是被什麼給絆倒了呢？

黃結往右腳處一看，腳上纏繞著一根漆黑觸手，像是藤蔓一般朝著他的大腿根部延伸，而觸手另一端，連接的竟是那女人的後背！

「啊！這、這是什麼？！」

女人輕笑了兩聲，用觸手將黃結倒吊至面前。他仔細一看，這女人雙目清明，沒有絲毫醉酒之態。

「……妳騙我的？！」黃結又驚又怒，沒想到這幾日跟蹤的結果竟然都是這女人的演技，他像個跳樑小丑般不知給她看了多久的笑話。

女人歪頭，表情十分無辜。「這能叫騙嗎？你自己要跟蹤我的，又不是我主動去騙你。」她愉快地神情突然想到什麼，瞬間黯淡下來，雙目充滿恨意。「但是，我曾經被男人騙過，我付出真心，得到的卻是他的無情離去。我最討厭你們這種自以為是的人。」

觸手隨著女人訴說的語句漸漸伸長，女人後背的另外一條觸手在黃結瞠目結舌的神情中，硬生生鑽入他的喉嚨，順著喉道而下，直搗他溫熱的內臟。

「呃！……呃呃！」

黃結不過掙扎了幾秒，內臟就被那觸手給搗爛，很快口鼻噴出鮮血，生命跡象微弱。

女人不肯給他致命一擊，竟在此時將他放下，拂拂身上並沒有沾染多少灰塵鮮血的衣服，踩著高傲地高跟鞋轉身離去。

「唔……救、救……」

黃結在地上痛苦掙扎，本就無力回天卻沒能被一擊斃命，使他在死前品嚐到後悔的滋味。為什麼第一次出手就會遇上怪物？如果剛才他直接回家該有多好？如果不要妄想做一回無名英雄該有多好？

可惜無人的暗巷裡，不會有人回應他的懊悔。大概直到明日清晨天光大亮時，才會有早起的路人發現他涼透的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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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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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我嗎？她真的是怪物！身後有兩條巨大的觸手！你有沒有看過東京喰種？就像那種觸手！」

黃結繪聲繪影比劃著死前看見的「怪物」。可惜彼岸見多識廣，這點小事還不足以令他蒼白的臉上產生一點情緒波瀾。

近期有許多死者最後一刻目擊的都是如黃結所說的「怪物」，大概便是所謂的「人魔」。彼岸垂下眼眸，食指繞著右鬢的小辮子，一邊思索著。

「你的願望是什麼？」打斷了黃結的喋喋不休，彼岸紅眼一抬，氣勢壓過面前的男人一頭，令對方顫抖了下。

「我……我嗎？我想回家。」

「只要回家就好了嗎？」黃結說出的願望過於簡單，倒是令彼岸十分意外。

黃結嗯了一聲，本來雙眼發光期待地看著彼岸，過一會卻又低下頭沮喪地說：「但是不可能了，我沒有家了，回不去了。」

彼岸感受到黃結內心深處的無力感，像是被全世界拋棄般無家可歸、居無定所，即使回到租屋處也沒有人會等待自己，那裡根本不能稱作「家」，只能說是一個住處罷了。

真正的家在哪呢？這問題連彼岸也無法回答。

「去找找看。」彼岸說：「你待在誰身邊會感到安心？」

黃結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又不敢開口，扭捏的樣子跟當初想作無名英雄、嫉惡如仇的模樣判若兩人。

彼岸不多言，直接帶他回到現世去。

在黃結的指引下，兩人到了一處寧靜社區裡，此時恰好是正午時分，小學的孩童們成群結隊地歸家，一路上吵鬧歡快地嚷嚷著今日的作業、午後的遊戲、晚上的晚餐，愜意而單純。

黃結呆呆地看了好一會，才伸手指向某處。「那裡是我爸的新家。」

彼岸敏銳地捕捉到關鍵字，既是他父親的新家，卻又不是他的家，大概是經歷了父母離異的可憐孩子。

「我想見他一面。」黃結難得語氣堅定地要求：「他現在肯定還會家暴，我要阻止他、我要報仇。新家還有個孩子，我不能讓他的未來跟我一樣。」

彼岸帶著他來到新家，兩人蹲守在外，等待黃結口中的家暴者出現。可還沒等來家暴者，卻先等來了新家的孩子。

「掰掰！」

孩子開心地跟同學揮手道別，一轉身就見到一可疑男人站在家門外，不禁站在原地不敢動。

黃結主動上前去，佯裝凶神惡煞地問：「你爸呢？」

孩子瞪大雙眼看了他好久，才忽然大聲喊：「你是哥哥！」

黃結一愣，這出乎意料的劇情發展，他未曾料想過。

「哥哥，你來找爸爸嗎？」小孩天真地說：「爸爸說，他還有個孩子，是我的哥哥，總有一天會來找他！」說著，竟主動拉住了黃結的手，想牽著他進屋裡。

小孩太過熱情，黃結被那雙溫暖小手刺得縮回手，面對那雙疑惑的大眼，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為何出現在這。

你哥哥以前都會被爸爸毒打，哥哥恨他，所以想來找他報仇。

你哥哥已經因為想害人，反倒先被害死了，現在只是回來看看，過不久就要走了。

你哥哥不是好榜樣，你不要學。

縱使有千言萬語，他也說不出口。長大就是麻煩，無法拿童言無忌當藉口，說話時總需要三思而後行。

「爸爸……對你好嗎？」最終，他只問出這一句。

「好啊！」小孩渾然不覺他的思緒萬千，一五一十的回答：「爸爸假日會帶我出去玩，平常也會陪我讀書寫字，他說他以前不是好爸爸，現在要重新開始做好爸爸！」

「……這樣啊。」黃結扯了扯嘴角，卻是一點也笑不出來。

他來這裡時是為小孩的未來著想，想著自己都死了，乾脆順便把爸爸那個會家暴的人渣教訓一頓，可現在卻連他的存在都顯得有些多餘。

明明應該要為這小孩開心才對，卻不知為何他心裡滿是不甘心，只有一股尖銳地叫聲不停哭喊著「不公平」。

憑什麼他的童年如此悽慘，而這個小孩可以獲得他做夢都想要的一切？為什麼直到他失去家以後，爸爸才說要改過向善，而不是在他還對生活抱有希望時就改過？

儘管他知道這問題問誰都不會有解答，可他更不想聽見諸如時運不濟、命運多舛等等感嘆詞。

「哥哥？你不進來嗎？」

小孩盡力地想留住他，可是黃結沒有臉待下去。這不是他的家，他不過是個過客，到死都只能一個人，沒有家。

「泱泱？」房子裡傳來女人溫柔地喊聲。

孩子立刻高興地回應：「媽媽！我找到哥哥了！」

「什麼哥哥？」接著，是那男人熟悉的粗獷嗓音。

黃結心裡一驚，立即拔腿朝在後方不遠處等著的彼岸狂奔，只見彼岸手一抬，他的身形又逐漸透明。

「泱泱，你說看見誰了？」男人走出門外，摸著小孩的頭，低聲詢問。

小孩正想指出他的位置，卻見黃結早已不見蹤影，一時困惑地愣在原地。

黃結就這樣看著、看著，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歡聲笑語，回到溫暖的家去。本應是他的壞爸爸，如今成了別人的好爸爸；本應屬於他的家，如今也成了別人的家，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就說了，當好人一點好處都沒有。」黃結哭喪著臉，可現在他已經死了，連哭的權利都沒有。

彼岸默默切斷了情感連接，不知該如何安撫他，只好問：「你還有其他願望嗎？」

黃結難過地問：「有，我能不能吃一頓麥當勞？」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zzYZf1Y4X

彼岸：「……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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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無聲之時3〉無家可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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