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四遭頓如向上合併的無形鐵籠將我困住。唯見她蹲開馬步弓起右手,掌心成中空,像握了什麼看不見的武器,手腕重心亦落於腰際,不如持著刀劍會有的姿勢,然而愣得驚惶的腦袋無法延伸思考,因為那緊迫盯人的眼神急於穿破眼前獵物的所有弱點,彷彿在她眼底我已是一堆屍塊。
「呿……」
「悠影!」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KySSbRxgF
霎時遠處呼聲驚醒楞住的我,乍醒的視線瞥見自己冷汗流下下顎,一回神周圍殺氣頓然消散,散發著野獸般殺意氣息的她一眼別過後方趕來的人,留下一臉不屑隨即掠過我快步離去。
「呼呼……」我按著快要喘息不過的胸口,方才殺氣緊逼瀕臨心臟的胸口、掐著呼吸氧氣的脖子。汗水潤濕的指腹夾著獎狀微微顫抖,似乎又要散落於地,此時雙腳一陣腿軟,身體稍稍向後傾才勉強維持站立,不然日光之下,一個人突然倒地也太丟人了。
「悠影,你還好嗎?臉色怎麼這麼白呀?」
「你是真的跑到虛脫了嗎?也太遜了吧?本來就不該逞風頭的呀。」
禕楠和月琉吟在耳邊輪流說著,接收到的卻是嗡嗡作響的訊號,得以呼吸而鬆開的胸口緩緩起伏半晌,反射日光的景色才又映入眼底。
「不是,月琉吟……妳剛剛有看到嗎?」顫抖的食指在她倆之間指向那個女生離去的方向,只是眼前只有幾些稀疏人潮,蹤跡已然消失,直線遠處是攤在陽光下空蕩的網球場。
「看到什麼?」稍稍瞥去後方的月琉吟回頭皺眉問道,不耐煩的語氣猜想得出是因為面前眼神呆滯的人說話語無倫次,又不曉得要表達什麼。
呼吸已然變得平順,自己的手仍指著前方,我吞嚥了下口水緩緩解釋:「剛才我不小心撞到一個女生,她好像也是賽跑的選手。不過她還帶著帽子,是那種狐色的蓓蕾帽,感覺好像是連比賽的時候都戴著帽子,還染了一頭金髮。」被嚇傻的理智回升到正常值,見她倆瞪大眼聽著我說話,我趕緊斂起犯蠢的模樣,搔了搔頭梳理實際要表達的緣由:「呃……不是,重點是那個,她把獎狀還給我的時候,眼神突然變得超兇狠的,一副要殺了我的模樣,真的不誇張!呃……但看到妳們來之後就跑掉了。」
「金髮、帽子?」月琉吟眉尖的不悅鬆懈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冷靜的思忖。她扶著下巴又向我確認了一回,語氣聽來不帶著疑惑,反倒像有了洞機。
「嗯。」我點點頭,回想她那副模樣可說是非常鶴立雞群,就算當下精神狀況不佳也絕不會認錯。
「那她為什麼要瞪悠影呀?悠影你有跟她好好道歉嗎?」禕楠朝我湊了來,一雙圓潤貓兒好奇的大眼從解釋時就緊盯著我。
「有啦,她是把東西給我的時候才瞪我的欸!」熟悉的問句翻出好些陰影,觸怒到的我揮了揮手中的獎狀,再一次洗刷自己的冤屈。
雖說撞到她真的是我的過失,我也有好好道歉了(雖然好像也沒多正式),但對人放出要殺死人的殺氣也太誇張了吧?為毛我老是好端端的就被瞪啊?
「眼睛是什麼顏色的?」停下思索的月琉吟一時向上探,直逼兀自發牢騷的我。
「嗯?她嗎?看那個樣子好像是戴了隱眼,應該是紅……欸?」交叉手臂細想了下,不料簡單的答案卻點出了個不對大勁的點,一時眉尖不禁擰起疑竇,變得低眉喃喃自語:「不對,不是棗紅……」
陽光正亮時那雙眼睛是暗灰色的,陰影下卻可以看到比較明顯的棗紅色,會這樣是戴了……黑色系的隱眼?
「棗紅?」
月琉吟突然對上我盯著落葉的視線答道,直勾勾的眼神似乎是有個底了。
「嗯呀,眼底的部分……」我一回神身體自動向後退了一步拉開她緊盯的視線,頷首答道。
「嗯……你遇到的應該是言雨末吧?」低下腳尖的她淡淡說著,鬆開的柳眉之間卻藏了一道思緒。她伸手拿起我的獎狀瞥了一眼,便指著最第一張一百公尺的獎狀說道:「上面有你的名字呀,怪不得會瞪你。不過好險你沒事呢,不然我也不曉得她會對你怎麼樣。」
「她居然在這種時候出現……」她話一說完交就把獎狀交還到我手中,又兀自關在自己腦袋內的小推理劇場,只顧思索而不跟旁人解釋了。
突然間,呆滯的心緒驟然鮮明起來,什麼肌肉酸痛、殘留的殺氣陰影,全都立即消退——我待學校待了一年多是白待了嗎?
學校的兇手遲遲猜不出個底、現在又告訴我說學校裡居然有三大家之一的人!?
「言雨末?言家的人?我們學校居然有言家的人!」雖然方才一想確實有了個底,我還是不禁脫口,內心驚呼之餘更是除不去又被忽視的憤怒:「月琉吟,妳怎麼沒告訴我?還是妳只告訴過禕楠?」
「咦?禕楠我也不知道呢……」被遷怒到的禕楠頓時像貓一樣被嚇得縮起身,隨即蹙起眉尖跟著月琉吟輕聲問道:「小琉吟為什麼沒說過呢?」
「言雨末常常蹺課,會來學校的時間也很少,我偶爾會下去她在樓下的班級注意一下,但她的位子基本上都是空的,其實我是第三次見到她而已。」她嘆了口氣,露出一絲無奈說著,似乎沒被我這聲指控觸怒到,然而或許是我想多了,因為她又擺出平時的架勢,插起腰對我訓道:「是說,既然她不常出現在學校,你們也不知道彼此,那最好是不要跟你說比較好呀,免得你又太過注意她而遭到不必要的懷疑。」
「呃……好像也是,抱歉。」一時心虛的搔了搔頭,奔騰的思緒又立馬轉向其他方向:「啊不過,為什麼言家的人會來這種普通高中?蹺課是因為言家的事嗎?」
看是了解我要表達的含義,月琉吟搖頭回覆後開始向我們講解:「不是的,正確來說,她在言家的位置很尷尬。
她是言家跟鐘家的私生女,她鐘家的母親已經去世了,言家卻沒有人承認是自己的小孩,就是因為這樣,她在兩家都不具有太高的地位。當時兩家關係不是很好,鐘家的人無法接受私生女,不過會歸到言家名下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言雨末的眼睛是赤紅色的,言家想賴也賴不掉。」她左手指著自己的眼睛示意:「你剛剛看到的,是她戴了黑色的隱形眼鏡吧?
你看過電視上言家的人吧?他們有些人的眼睛也不會是明顯的紅色。其實他們露臉時也是都戴了隱眼或墨鏡之類的,那是因為言家只會讓預言能力高的人有表面上突兀的特徵,讓普通人誤以為紅眼睛就是具有預言能力的人,這樣能力相對較低的人就比較沒有外人比較上的壓力,應該說是被調侃,或被當作既敬仰,卻又凸顯是異類對象的問題吧?
於是,她跟她妹妹就一併被推給言家了。只是他們不怎麼理會言雨末,倒是將她妹妹視為可利用的價值。她在學校蹺課的事雖然沒有太過張揚,但學校老師其實都知道的。」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vcnXMFCzf
解說完一連串背景後,月琉吟甫時又蹙起眉尖,好像臨時偏頭痛一樣抱著頭喃喃說著:「唔……為什麼她會來參加運動會呢?而且還來比賽……」
「或許她對運動項目比較有興趣呀。」看她這副蠢樣嘴巴逕自吐出沒辦法緩和氣氛的風涼話,隨後又立馬被自己的羞愧打跑,想想自己還是該問點正經事才對:「呃……好啦,妳說她妹妹?是電視上那個小妹妹嗎?」
就我知道的言家,看過的幾乎都是比我大的人,一想到是言雨末「可利用價值」的「妹妹」的話,就只能連想到那個上節目時總是待在簾幕裡,只能憑身高、聲音和主持人介紹才知道是國小的小妹妹,記得應該是「言彩初小姐」吧,依他們的介紹方式。
「嗯對。」月琉吟很快回答完後,回頭繼續陷入成堆難解的疑竇。
「妳在想言家的事嗎?」我問道。這其實不難看出,常常蹺課的人,居然在運動會這種場合下出現,依我看言雨末那副模樣,想必是跟人處得不太好……呃不,重點是怎麼看都覺得案情並不單純。
果然月琉吟也想著一樣的問題,她接著說道:「嗯,我不懂,言家近況不好,她怎麼還能出來?」她盯著我們緊擰著眉,像是急於知道答案而嘟嘴的小孩。
「可能是她在也找壞人啊?」一旁的禕楠歪著頭答道。
「啊,她剛剛還對我說『就是你們這群傢伙……』。」禕楠剛說完,腦中突然憶起凶神惡煞的表情曾對我吐出那麼一句殺意滿滿的話。
會讓他們的預言失真矛頭全得指向否爾思,被外人攻擊成這樣,也就怪不得她會這麼生氣,現在不知實情的鐘、言兩家都認為是梁家所為,所以就對「梁悠影」發那麼大脾氣了。
這時了解來龍去脈的我又止不住哀怨,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怎麼走到哪立刻就變成千古罪人了啦……不過會這樣好像也只能說是自己太不小心了。
「所以雨末也認為是梁家做的嗎?」態度積極的禕楠連忙問道,低垂的眼眉反應到滿懷憂心的口吻。
月琉吟嘆道:「大概吧,如果他們不曉得另有其人的話,但也不確定他們內部的關係有沒有變化。」
旁聽的我稍稍思忖了下,目前需要釐清的是言家知道否爾思筆的事嗎?還是因為鐘家被梁家打壓,也就看風向把矛頭指向梁家,又或是從鐘家那裡知道否爾思筆的事?還是他們已經聯手起來了?照正常邏輯思考,這種情況應該要像合縱一樣對付大國……但依目前情勢看來,言家自己官司都打不完了,也許對鐘家來說已經沒有能夠合作的戰力了吧?
好不容易累積了名聲跟財富,卻在接踵而至的官司和新聞報導下全都灰飛煙滅……
「不過啊,她看到妳們就跑走了,跟雙胞胎完全不一樣呢,我還以為我又要被吊起來打了……」憶起當下冷酷的殺意猶如匕首抵著心臟,彷彿每跳動一下都得小心這餘悸猶存的可怕陰影,讓樹蔭下一時發寒的身軀抱著自己的雙臂:「雙胞胎該不會也會來吧?又來表演個什麼的……」
「應該是不會,言雨末的行為比較像個人行動,時程表也沒有排校外的表演呀。」月琉吟冷靜地答道,巡視的警戒眼神此刻更是不敢大意,她在我們耳邊輕聲說道:「我認為,言雨末很可能是單純認為一切都跟梁家有關係,然而她沒有理由去攻擊你,就像鐘景那次一樣,他們不太可能在外引起衝突。」
「很難說喔,妳不在場沒見識到她那副殺氣騰騰,況且梁家不也……」
「那是在暗處,這裡是學校,而且還在辦運動會。」正當我想說梁家不也跟鐘家發生激烈的肢體衝突(照月琉吟的說法),她就立馬正色打斷我。
「可梁家都這樣了,還不逮這個機會狠狠發洩一下心頭恨也好呀」,連我這個姓梁、姑且是局外人的都這麼認為了,但看月琉吟那副嚴肅樣,就又默默把這話給吞回去了。
半晌話題沉寂了下來,四周的喧鬧聲亦巧妙蓋過我們談論的話題,看著司令官月琉吟逕自到涼椅上陷入沉重思索的沉默,我就過去拍了下她,禕楠也踩著小碎步好奇地跟了來:「欸,既然言家的人不管她,那我們可以藉機去刺探一下情報嗎?或許她會知道一些其他家內部的事也說不定。」思考固然是好,但我比較喜歡主動出擊。
殺人案陷入泥沼,這回難得有機會問,不如試一試也不錯。
聽罷月琉吟抬頭,露出意料之中那副充滿疑慮的神情:「可是這樣就會像剛才那樣,她已經對你抱有敵意了,況且因為她妹妹的關係,她極有可能不會告訴我們,而且要是她將你的身分告知言家,那不就是雪上加霜了嗎?」
雖說也不曉得是打哪來的自信,看她一副不可行的模樣我卻是咧嘴笑道:「那個鐘家我都騙得過去了,沒保鑣的小女生還算什麼,況且人家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們都是被放去吃草的牛,搞不好她會告訴我們呀。」
只見抬頭聽著的人表情從否定變成看癡人說夢的冷淡,連口吻也挾帶了不少鄙視:「我聽說她在她們班上脾氣很差喔,你剛剛不也被她瞪……」
「啊……是沒錯啦,不過總得套套看呀。」撐起半垮的嘴角,我繼續笑說道。我們也不是沒有談判的籌碼的。
說不定是身處相仿的背景,直覺告訴我即使談判失敗她不會將我們的事告訴言家。見識過那雙眼睛後,雖不敢說是一定,但這傢伙可不會輕易放信任在任何人身上,包括他們言家,就像匹獨來獨往的野獸一樣。
那雙冷峻無情的眼瞳其實是為了掩蓋無數獨自背負的傷痛……
「我聽到囉,所以我們接下來要去刺探情報和尋找犯人囉?」樹蔭下眾人齊抬起頭,望向那個總是明朗而熟悉的聲音。
諳玦從體育館的方向走了來,揮了揮手中的獎狀,踏進消沉的陰影中,依他的笑容看今天是沒雞排吃了吧。
看著凱旋歸來的諳玦加入四人小隊,本還在猶疑的月琉吟終於轉頭對我說道,就像指派任務前的詢問:「嗯,不過言雨末時常蹺課,不曉得她會不會一直待在學校,而且,你得先想好談判的理由喔,對方不一定會聽你的,我們的目的也不能被她知道,你有辦法嗎?」
眾人目光紛紛看向我,眼瞳映出的卻不是擔心憂慮,而想躍躍欲試般蓄勢待發。
「嘛,辦法也是人想出來的,不行也得硬著頭皮上囉?」我聳了聳肩,卸下顧慮的身子現在可說是一身輕,該有的籌碼亦緊握在手,奮不得推進延宕已久的劇情。
日頭來到了蒼頂,運動會的序幕已然揭開,但這場戲,還未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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