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個魔法陣都沒有浮現、亦無隱蔽形體的迷霧包圍,年紀看似比我略大一些,講著古代詞彙、穿著古代服飾的銀鼠色少年就這樣突然現身,半跪在客廳桌前的磁磚地上,正對我和琉吟說道。
舊式衣裳看來輕薄柔軟,和僵硬明亮的戲服截然不同,就像素來平常的打扮一樣。
眼角一瞥,現在正值四點四十五分。垃圾車剛走,窗外群翼飛過紅霞,我和琉吟正坐在客廳等待放學的人歸來。
「你就是靖?」
聽了一個午後的故事,眼眉仍不住挑起訝異,何況態度這般恭敬,雙腿不禁羞怯地想要站挺身子。
「是的,小的就是靖。勞煩月大人替小的自介真是失禮了。」他躬身答道,口吻比外貌更來得成熟慎重,還不忘行禮向琉吟「大人」表達謝意。
「呃……其實是他自己猜到的,我只提到了你的名字而已。那個,請問睿納先生怎麼樣了?亘煌人現在呢?」乾等許久終於等到消息,琉吟雖仍坐在沙發上、擱在膝上的手卻不住緊扣,直接切入正題。
「悠影大人自己臆測的?」挺身振衣的靖皺起眉頭,水藍眼眸閃過一絲驚恐。
「啊,這個先不談,你先說說梁家的事吧。」避免多餘的疑竇,我趕緊把話鋒轉回。
僅是直覺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我猜他一時錯愕是擔心我想起什麼來了吧?
「是,全照悠影大人所言。」躬身答道。靖很快就斂起神色,報告道:「請諸位大人放心,悠影大人的安危暫且不用著急。小的回梁家多時,是基於睿納大人亦遭受亘煌少爺攻擊,大人雖有簡單包紮,可傷勢不輕,目前治療後已恢復許多,正在休息。
小的跟大人商量過,大人應允小的前去和亘煌少爺商談……至於亘煌少爺,昨晚深夜因接獲任務,和使魔下達最南邊的城市去了,因此才能以暫歇一口氣……
此次的任務與先前不同。近期梁家在南端七里的地底下,偵察到密集度和強度極高的魔力。古人稱此處為『葉列閣』,也就是這塊大陸魔力的核心點。
原本通往葉列閣的地道從古籍、賢老口中失傳,再無人問津,但因它再次釋放大量魔力,導致上頭的地土變得不甚安寧。
恰巧正上方是古物博物館,據說很多法力隨時間衰微的古遺物吸收了魔力,突然活動了起來,館方於是請教於梁家求助。這件事還未讓外界知道,而梁家回收了那批古物作為調查,亘煌少爺也是在這時被派遣調查地底下的葉列閣。
傳聞那附近有條接近葉列閣外圍的地道,有意依那條現有的地道挖通,但葉列閣五里外出現了魔力硬化的土牆,還不清楚實際範圍,只知規劃的通道無法順利開鑿,仍在想辦法。睿納大人和小的一致認為亘煌少爺就算知道咒術被解除了,但因任務急迫的關係,暫無法派遣使魔攻擊悠影大人。」
一連串抑揚頓挫、完全沒有停歇的連連論述隨著語調越發沉重,靖瞬間半跪了下來,神色堅毅、細節姿勢無一不慎重,和眉清目秀的相貌有幾分落差:「小的必會在亘煌少爺還在進行任務之時,設法與之達成協議的,請諸位信任小的一定會保護住悠影大人的性命!」
看著跪在自己腳前、全身上下都還看不慣的使魔,以及正經八百口吻敘述卻像奇幻魔法設定一樣的破關任務,我很難掩飾掉臉上的錯愕:「呃……總之,那個亘煌是去執行等級很高的任務,暫時管不著我就是了?話說葉列葛是啥?是什麼能提升魔力的地方嗎?」
一睡醒就蹦出一個態度極其認真、設想周到、言詞慎重,跟某人完全不同的使魔來保全自己的小命,好不習慣呀……
「是葉列『閣』。」一隻手從斜對面輕拍了下還處於緊繃狀態的肩。活像NPC的琉吟又開始擺起架子,解說道:「簡單來說,就是這塊大陸魔力的核心。越是靠近葉列閣,魔力值就可能提升,沒有魔力的物品、甚至是生物,都有機會獲得魔力。」
「不過葉列閣已經很久沒有發出這麼高密度的魔力了吧?」她蹙起眉,話中帶著幾絲戒備:「根據我查到的情報,將近有一千多年,葉列閣的魔力都很閒散,平時就算站在正上方也不會有太大反應,所以耶列格的魔力是近期才突然集中了吧?」
回頭靖已經站挺身子,仍是那副凝重的神情:「正是,誠如月大人所言,不過詳細時間不是很確定,梁家是近期偶然才發現到這件事的。小的打聽到亘煌少爺兩個時辰前已跟當地熟悉地道的探窟隊會合,進入另一條地道去了,今日小的應該可以追上他們。
梁家會指派亘煌少爺,無非是傳聞葉列閣藏有許多珍異秘寶,都是具有魔力寶器,還有流傳過一些秘寶事蹟,因此梁家渴望藉此機會將其占位己有。」
「幸好梁家很忙……那所以只有他知道我囉?」一口氣憋在咽喉還未卸下,我向他傾身輕問道。
「是的,請悠影大人放心。」靖不帶一絲存疑地頷首答道。
發熱的身軀貼上椅背的冰涼終於鬆了口氣,放任僵硬的肩頸隱隱抽動,濕黏的背脊流出冷汗,這身軀體看來暫時不用再擔什麼傷了。
琉吟和靖口中的敵人都只有亘煌一人,現在比較擔心的是,他可能會把我的事告訴其他有共同利益或存心吃飽沒事做的人,然後輪番折磨我,誰也不用擔心我哪裡逍遙了……但聽他的口氣,我該說好在他是邊緣人嗎?
「嗯……那,為毛不能恢復我的記憶?就算不能,也不告訴我到底是誰嗎?」
琉吟說靖堅決不解除咒術,梁家哪裡安全我現在還不是那麼在意,比起這個,我反而更在意以前的事,或者應該說,是空白以前的記憶,我是失去了什麼才會在虛白裡那麼痛苦?
「恕小的不避直言。就算是悠影大人,小的也堅決不做會傷害您自身的事。」靖擰眉變了臉色,水藍眼眸頓然化作一堵徹骨冰牆,阻絕一切想要深入的人,義憤填膺的口吻好像所有人都質疑他的判斷似的:「小的評估,您若是恢復了記憶,聽從旁人所言,很有可能會在小的無法掌控住情況下進入梁家。」
被他肅然一瞪,儘管長得斯文不武,內心仍被嚇得幾分退卻,我轉而改口:「那你應該可以幫我自介一下吧?我到底是誰?稍微說明一下也好呀。」
靖斂起慍色,一開口又是那副百般恭謹的語調,頷首答道:「好的,悠影大人是梁家重要的人物、是很可能成為當今……」
「好了好了,這我知道。」連忙舉手暫停,想說他又要重述那些根本還沒發生、本人都還沒感覺的事,我趕緊修正我的問題:「我是指我本身,至少該說一下我是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啊?」
「很抱歉誤會了大人的意思,請原諒小的。」怕是我一時情緒激動了起來,語畢,他有條不紊地向我鞠躬致歉,再開口答道:「事實上,睿納大人就是悠影大人的父親,小的只是監護人。」
耳朵仔細聽著,我默默點頭,等著他再開金口說下一句更震撼內心的事實,不料畫面恍然定格在這一瞬。思緒還沒停下,我眨了眨眼,確認時間還在流動,旁聽的人仍是腦袋轉不過的呆愣樣,便默默舉起手:「呃……就這樣?沒了嗎?等等,所以帶我來的是睿納?他是……爸爸嗎?」
「是的。」不知怎麼的,靖僵硬的嘴角淺淺上揚了些。
「呃,慢著,那為毛簽房契的時候是你的名字?」
我問,雖然可能是爸爸簽的時候是用了靖的名字,怕被人發現罷了。
「因為那時小的用魔法更改字跡了。」
靖直白說著,然而腦袋運轉出現的畫面卻和眼前搭不上,食指緩緩移向靖,身子卻不禁要貼上椅背:「……等等,所以你是那個老伯!?」
「正是,月大人沒有提嗎?」頷首稱是的靖蹙起疑竇,轉頭望向背對窗櫺的琉吟。
我跟著轉頭,見她也闔不上嘴,驚愕全寫在臉上。一對上我的視線,就搔了搔羞紅臉頰,故意把尷尬的神情撇開:「因、因為他……我想說他都猜中了應該會知道吧?」
「看妳這表情,不會是連妳這個當事人都不知道他『當下』改了內容吧?妳當時怎麼沒注意到啊?妳不是可以感應到魔力嗎?」忍不住拍響桌子,看她還想逃避事責任,胸中漲溢的氣憤又更無法宣洩。
要是妳一開始就察覺到了,我們幹嘛多繞一圈!說不定多了個人手,調查就能順利得多了!
一被指責,她立馬漲紅了臉,縮著膀臂跟著大聲起來:「我、我那時真的沒察覺到啦……」
「那個,恕小的無禮打斷,小的擅長隱藏氣息與魔力,也擅長易容術,所以可以跟在悠影大人身邊,不被鐘家人發現。因此沒能察覺到小的並不是月大人的錯。」靖不知道怎麼的,回頭就看著他突然跪了下來,像在為琉吟求情似的,口吻亦溫和了不少。
「喔喔對吼,你是使魔嘛!那你也不差吧?劍術啊、法術什麼的應該都很厲害吧?」別開吵到翻臉也沒意義的半調子,我看向目前各方面都比她還傑出的得力助手,一時興奮地問道。
然而靖跪在地上遲遲不起身,低眉的樣貌看來還有些失落:「您太看起小的了……其實,小的武功並不高,亦不擅劍術。法術的話,除卻隱蔽方面較為拿手外,其餘並不出色。」他抬頭,水藍眼眸映著些許無奈:「這麼說雖對月大人很無禮,但若是與月大人比試,小的怕是只能勉強防禦、閃躲月大人的攻勢而已。」
睜眼打量這位奇裝異服的使魔,我幽幽回道,聲音彷彿在空曠的客廳迴盪:「……意思是,你是輔助型的呀?」
「輔助的話小的確實比較拿手。」淺水般透徹的雙眸沒有一絲混濁,他睜亮了眼頷首答道,卻讓我更不曉得該回些什麼,只覺心頭一沉,沉到比他眼瞳還深的海溝。
一時心緒還在下沉,海底卻又捲起一道湧流。我猛然抬頭問向還未起身的人:「慢著,你偶爾會跟著我上學對吧?」
「是的。」忽然被問及的他茫然應道。
「那我問你,黑騎士搞破壞的那次,你應該還記得吧?」思緒乘著水流,好似就要浮出粼光閃爍的水面。
神色跟著變得謹慎,他回道:「在的,因為那時小的正在觀察月大人,只是諸位大人配合得很好,小的也就不插手了。」
扣緊體內血液急流奔竄而不乏顫抖的指漸,我不住傾身伸長了頸子,擒住情緒滿溢的舌根,先沉住氣來。「那你有看到最後閃進教室的人影嗎?除了你之外,還有誰也躲起來了?」
霎時靖的眼眸閃過一道流光,察覺自己遺漏了重要訊息未提,他立馬振起袖子俯身謝罪:「小的罪過,竟然知道諸位大人先前在調查的事卻忘了告訴諸位,小的……」
「好了好了,沒人要追究你,總之,先把跟在我們身邊看到的都跟我們說吧!」急忙上前扶起靖的肩膀要他起身,現在可不是演古裝劇的時候。
「是。」他趕緊起身,好讓我們都能看清他筆畫的手勢:「當時小的確實看到一抹人影,就如白大人所言,擁有那副相貌。只是他的動作過於迅速,小的眼力再好,也只能預估那人約一米六十五左右。
那人也隱藏了氣息和魔力,在諸位選擇消除記憶時似乎是慌了陣腳,因此行蹤恰巧被白大人與小人瞥見。
至於那人身上擁有一把武器,小的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推敲應為刀劍類的兵器,上頭的魔力不屬於三大家氏,不知為何。
後來一些時日,小的觀察了學校同學,和那位副班長神韻的確有幾分相像,而且……小的隱約感覺到他也在觀察小的,因此小的暫且避開,唯恐他看清小的行動,自後小的並不敢隨意接近他。
諸位大人跟蹤那人時,小的雖是跟著,可他不時散發警告,並且特意針對小的,似乎只把小的當作敵人。
小的擔心自己繼續跟在後頭便會對諸位不利,遂退守至看得見諸位的遠處,但之後悠影大人並月大人很快就跑出那棟宅邸了。
再者,小的前些日子勘查了下那棟豪宅。是有一些零散的生活用品,但裡頭普遍為空房,家具設備也不多,更沒有碰上鬼怪,至於屍體仍在,並且手法相當俐落……」靖眉目一沉,身子跟著跪了下來。他低下頭,情詞懇切地言道:「小的無膽武斷屍首部分,但就小的觀察,此人非常危險,他察覺到了隱藏氣息的小的、居住地點亦極為可疑,目前他雖無意加害於諸位、看似也沒有太在意諸位,但肯請諸位大人聽信小的諫言,多加提防才是。」
「……你說他提防你,卻不提防我們?是我們太弱,用不著防範嗎?」原本緊鎖的眉漸漸鬆了開,卻又被困惑擾得微微挑起。我扶著下巴靜聽他說完,低頭沉吟了會才發問道。
「請不要說這種話,或許他也會隱藏氣息跟在諸位身邊。」聽聞此番言論,靖一時瞠大眼慌得勸道。
「所以他那時是故意讓我們跟的?」微顫的尾音不禁上揚,墨玉眼眸深處的灰浮上瑩透表面,前傾的她揪起了眉。
我猜她會這般訝異是因為我們是刻意安排被鬼怪嚇的。3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ixHFE0fkC
最後嚇得逃出屋子、再不敢叨擾。
「……不過聽來,怎麼感覺跟你的行動很像啊?是我的錯覺嗎?」
提防暗處的人、假裝自己只是普通人、隱藏氣息……怎麼感覺像另一方的靖。
「哪、哪裡像了啊?他知道靖在觀察他欸,還知道我們的事!」我喃喃說著,不料斜對角一聲驚呼猛然灌進我的右耳。
我揉了揉耳廓,看向內心慌亂、面目猙獰的琉吟,開始表明我的想法:「可如果是否爾思的手下,怎麼不趁機對付妳呢?他會逃進來,應該是當時就躲在附近偷偷觀察我們了吧,況且擊敗黑騎士的時候明明有趁虛而入的空檔,卻沒有直接對付我們。再說,學校也有那麼多機會,妳這半調子也不是常常都保持警戒,他身上的武器不會是掛假的吧?」
「你的意思是說,副班他也在隱人耳目嗎?」或許是討論的事情為重,默默點頭聽到最後的她雖蹙起一絲慍色,卻難得地保全嚴肅氛圍的大局,沒有賜予我的腦袋一計手刀。
然而肉體傷害還是避免不了,此時左耳一陣耳鳴,回頭見靖已挨近膝前,一手掐著桌子像要抑住紊亂的語調,不過成效不佳,只讓睜眼看的我更能感受他搖晃中的急迫,全身上下表現出的皆是驚惶:「那不是更危險了嗎?雖不知此人是否為鐘家特殊的部隊,那種未具血脈的特殊能力者,但他或許就是擔當幕後黑手的職份呀!求大人千萬不可卸下心防!」
一旁琉吟低頭忖度,而我繼續道出心中的那份不協調感:「可能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但他真的會笨到放著大好機會不要,偏要下屬完成嗎?我們目前也沒碰到什麼事了吧,我倒覺得楚恙佚那傢伙應該比較希望直接痛扁我們一頓呀……」
鈴——
(某玳最近很吵很抱歉)
嗯,沒想到這故事已經連載了一年了呢QQ某玳居然能堅持到今天真的很不可思議呢(遠目,為毛寫了這麼久(搔頭。
在此非常感謝每位讀者們(。>﹏<。)
另外,在這裡混滿一年也看到了很多,祝各位兼作者的讀者們可以繼續寫作,能夠完本故事真的是一件很厲害的事,很多人都比某玳認真得多呀~
至於滿周年有什麼活動的話嗎……嘛不管怎麼說還是撰稿較實在( ;∀;)不過還是歡迎提議,只要不嫌棄某玳的文或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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