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依時變動的群星可以占卜出往後的命運,我卻覺得有時候什麼都不要知道還比較好……
洗完澡後,我懶散地趴在床上,被毛巾搓到半乾的髮絲垂在鬆軟的枕頭上,瞥頭望著窗櫺外,一片漆黑閃爍著點點銀光、顯得柔媚的月夜。
才剛從學校附近的一條商店街吃完冰淇淋後回來,不曉得是心理還是身體交互作用產生的錯覺,總覺得今天比昨天討論計畫、打黑騎士還要累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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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悠影,那個……之前是我誤會你跟月琉吟了,是我不好,沒怎麼替你想過就這樣胡亂說,那幾天你應該心情都不怎麼好吧,畢竟一下子突然發生一堆事……真的很抱歉,雖然上次說過了,但我還是想好好跟你道個歉。』
跟大家吃完冰淇淋後,諳玦邀我去附近的公園打籃球,畢竟也很久沒打了,手癢的我當然是欣然應邀。
那時已是茜陽平西,在一旁長椅上喝水歇息時,他向我這麼說著。
我猜他是之前就一直在找機會正式向我道歉吧?雖然事情接踵而至的來,幾乎都沒什麼喘息的時間。
『不會啦,是我瞞著你不說的,不過你這個性格真的要好好改改。』我刻意套著鐘景的話笑說道。
『我知道啦!』感到愧疚而斂起臉色的諳玦聽了頓時皺起一絲慍色,用手肘頂了下我的手臂,看來他也知道我在學誰。
發洩完不滿的諳玦收回攻勢,雙腳伸直頂著磚地,仰頭望著葉影騷動的天空,臉上沒有感到抱歉或不悅的表情,只是望著一小塊的雲彩斑駁,傍晚的夏蟬鳴叫不齊,就跟尋常一樣。
『不過,你不會覺得很反感嗎?自從月琉吟來了,你就被捲入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裡面,出去吃東西的次數減少了,連球也沒辦法常常打了……』半晌,像是不經意地回過頭,諳玦看向隔著一顆籃球,挨坐在一旁我說著。只見他輕皺起眉頭,深褐色的眼底透著困惑,語氣聽來卻不像在抱怨,反而更像是單純直白的不解。
『啊,我不是在說她怎麼樣啦,我是說,你對這樣的命運不想反抗嗎?』頓時發覺這樣的陳述似乎會招來誤解,一時之間他趕緊表示,而後半句語氣又更沉重了些。
『我的確想恢復到以前一樣啊,但是繼續被蒙在谷底好像也不是很好……但與其說想恢復到以前那樣,不如說沒有這堆莫名其妙的事,也不會有現在的我吧?』
聽我這麼講的諳玦,此刻更像是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是說,如果這就是我該經歷的事,那我也只好摸著鼻子去做啦,其實跟你們一起像是在冒險一樣,還挺有意思的,雖說我一點都不想再進行什麼千鈞一髮的事情啦,啊,這麼講好像不太好,當我沒說……』呼吸亂了調,眼角不自覺瞄向別處,這個當下,說不定我又是撒了什麼謊,但我確實知道自己刻意迴避什麼才選擇撇開話題。
『你真的認為這樣好嗎?可以過像這樣平凡的生活你不高興嗎?』
茜紅映在他的臉上,方才說著一連串輕浮的話語像被風散去蹤影,諳玦肅起臉色問著我,即使公園裡的蟲鳴鼎沸,此時卻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
『確實是高興沒錯啊……可是既然都這樣了,我也、我也沒有辦法逃避呀……』呆愣地看著等待我回答的諳玦,我猜我的眼神應該很漂移不定吧。
身上越來越多疑點被揭開,己身的身分卻被給與否定,我真不認為自己有去處可以逍遙。
因為,我答應還過那傢伙,會到她要我去的地方的,而且我們難得有相同共識,那就是我們誰也沒向你們提起,我會『離開』的這件事。
夕陽餘暉下,機會難得的談心時刻,在他面前,膽怯而躊躇的我還是不敢提起。
『那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只好盡全力幫你囉,我可是你的好夥伴呢。』
不知羞愧又過了多久,才見諳玦莞爾說著,蟲鳴鳥叫又漸漸傳入耳裡。
『嗯,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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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過身,攤開手,深淺不一的掌紋在日光燈的陰影下顯得深邃而不真切。
打從月琉吟進到我的生活,所有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原有的認知全數被推翻,翻覆出來的卻不知是善是惡、是好或壞,是那傢伙把我拖進這桶渾水,也是那傢伙打開了我被一直隱瞞的事情。
厭惡感油生在心頭,身為心田主人的我卻不知何時種下了名為厭倦的種子,還是這東西是雜草般的蒺藜,只是一直沒有拔除所以吞噬了作物?
我不知道。
就跟諳玦說的一樣,被一層層從身上剝開謊言的鱗片,我其實挺反感的,畢竟那可是又被欺騙的不快,但我不覺得我討厭月琉吟這麼做,或許遵循梁悠影會踏上的道路才不會一個不小心搗亂世界的秩序。
但就連我這個名為梁悠影的人想到這麼中二的想法都覺得很彆扭。
確實,我覺得看月琉吟變法術很新奇、跟大家一起討論只有我們知道的祕密很刺激(我們還催眠全校的人呢)、看到諳玦擊退黑騎士時是既驚訝又佩服不已、看月琉吟那笨蛋每回都不太一樣的驚訝表情感到很有趣,每天都會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每天都有正常人遇不到的事等我去體驗。矛盾的內心有一部分覺得這樣的生活變得精彩許多,卻也懷念以前打籃球、吃點心,看似單調平凡的日子,不管哪一個我都不願捨棄、不管那一個我都想好好嘗試。
但是,經歷這些事都僅止於『我』,暫時擁有梁悠影這個名字罷了,因為我是梁悠影,才會被放逐到這間公寓;因為梁悠影是被隱藏的關鍵人物,所以才會遇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因為這個名字,不管它存不存在,諳玦和禕楠才會是我的朋友;因為梁悠影是這個世界的人,那麼他創造出的東西,才會在這個世界留下紀錄。那麼,這場像是由梁悠影主演的鬧劇打從一開始就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也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到頭來這些也都不會是我的,那麼,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呢?恐怕是為了幫月琉吟吧?
不對,製造出這樣的錯誤有一部份也是因為『我』造成的,所以我現在只是一個找出問題點的關鍵吧。
明明一開始就不會給與我任何東西,為何又讓我出現在這裡?
一部分是否爾思,另一部份是這世界的人,我連自己屬於哪一邊都不曉得,該保持著怎樣的心態演這場鬧劇我也不曉得。
月琉吟說,否爾思是因為人們過度膨脹的意念,也就是貪念或不切實際的妄想。但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比別人多一點的信念,或是什麼非做不可的事,即使是一丁點也沒有,畢竟我可相當正常呀。
聽著嘴裡吐出冷笑聲伴著一絲嘆息。
所以說到底,真正屬於我的去處又在哪裡呢?
翻了個身,蜷伏在皺褶的被單,臉則埋在被髮梢微微潤濕的枕頭,把所有困擾隔絕在上一秒的視線外。
下一秒,視線又歸回明亮,變相的思緒不顧過去,轉向較為明亮的一角。
至於,今天下午的事……
假設我那個時候奮力一搏跟鐘景打起來的話,會贏嗎?
不,我認為自己一定會被打趴。
但是,這樣的認知和感覺是否也是錯誤的呢?只是我沒嘗試過而已。
跟黑騎士戰鬥時,是憑著身體直覺,任由身體意識帶領自己行動,那個感覺要我在某個瞬間避開,告訴我會從那個地方攻來。
我冷笑了下,這樣想想,梁悠影這個人恐怕真的不是一個無名小卒,想必是跟某種重要的關鍵相連的。
放學跟禕楠一起吃點心,假日和諳玦一起打籃球,蹺課幫月琉吟維護這個世界的秩序……到最後,我會到一個地方,一個沒有禕楠和諳玦,沒有任何熟悉事物的地方……雖說月琉吟那傢伙應該是在的。
『反正我本來就一無所有……』夢中的聲音在腦海飄蕩,似乎還摻了些苦澀的鹹味,分不清是那裡的霧氣還是那時下起雨來。
我是不是,沒有好好想過『放棄這個身分』真正的意義?
※ ※ ※ ※
安然坐在鐵梁柱上,緗黃羅裙蓋住的雙腳騰空,只有冰冷氣旋微不足道的在腳邊吹拂,沒有清風會徐來,搖晃支架上歇息的我。
鳥瞰的視野下一座座冰冷的銀亮機器像光禿平坦的山頭臨近腳邊,彷彿一躍而下便會發出沉重連綿的響聲,然而燈光照亮不到的此處,這些儀器卻顯得暗沉而寂靜。
放眼望去,一排排高大的玻璃管充斥著草綠色的液體,偶爾會有一些透明泡沫冒出,恐怕這是拼命想證明的活著吧?
透明的玻璃內,有一條條猶如束縛的黑色管線插入看似人型的物體內,然而存在眼珠的地方沒有一絲想法的光彩,只是愚昧的保持不朽。
“哎呀,怎麼又失敗了呢?”
待在此處良久的那個男人常常說著這句話,今天,一旁的女人還是笑著輕扶著他的肩膀,不變的輕柔嗓音依舊是那股朝氣,“沒關係的,我們再試一次,總會找到問題點的。”
忙碌的他們偶爾會什麼都不做地望著玻璃管內的東西,就像我一樣,那時我會移動位置,不知為何,我想看看出現在他們臉上,跟我不同的表情。
他們會相互依偎著,輕搭著彼此,有時沉默不語,有時掛著微笑,表情變化跟實驗成功與否並沒有太大的關聯性,這是我長期以來累積下來的結論,然而我不懂他們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表情看待它們,又或是說為什麼看到它們會露出那些神情,只是每一回,對待玻璃管內的物品時,他們的神態從來沒有一點輕浮。
“現在的進度如何?”
“啊……真對不起,有某些失誤,所以進度恐怕要落後了。”那個男人難堪地搔首笑著說道歉的話。
“請你們盡快解決。”
“請您再多給我們一些時間,我們會按您的要求做到最好的。”紥了馬尾的女人原本站在男人身旁,這時卻她踏前一步,臉上的表情頓時繃起,用著不失恭敬的語氣說道。
“一拖再拖的話就給我放棄那堆垃圾,再重頭研究一邊!”
不知道是問話的人說了什麼讓那個男人覺得不悅的事,因為他頓時慍起怒色,擋在女人前頭說道,“我知道了,我們會按您說的時間達到現階段的目標的,請您不要廢掉我們的成果。”
“那就快點工作!”
問話的人是某位老者,那名白髮皤皤的老者常常會隻身進來向他們審問成果,他的神情比他們嚴肅許多,雖然我知道他應該是現今梁家的掌門人,但那對我而言,已然是雲煙般的記憶了,我厭惡他們貪婪又虛榮的心,也厭煩他們任意妄為的舉動,因此我不原再聽從他們的心聲。
日升月落,玻璃管內總是透出微微亮光,穿著白袍的男女讀著字跡斑駁的古書、抄寫著重要事物的字條,他們盯著螢幕,馬不停蹄地埋頭工作著。
我聽著機器運作時發出的微弱聲響,玻璃管冒出氣泡時發出的呢喃嘆息,我不明白這麼做的意義,也不明白他們每個表情的意涵,我只是靜靜的,默然不語的,坐在鐵梁上,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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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篇幅好少(都是淺白的獨白呀),進度更少,感覺有點亂呢……很抱歉,原本是要跟上一篇放在一起的,只是趕不出來……下一章可能要等一陣子吧(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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