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了片刻,恢復平靜的身體不再因得不到氧氣而抽動,我不帶任一點疑慮,說出了實話。
“你果然…!”原本負責阻擋人的鐘影憤然轉身走到前方,然而難以屏息的怒氣已然早先人影一步,投以畏懼彈朝我撲殺過來。
“慢著,不是說沒聽完別人的話很不具禮節嗎?”我說道,原本步步逼近的鐘影雖因突來的話暫且停了腳步,但被怒氣扭曲的臉孔仍在打量著眼前這個話語模糊的人嘴裡又要吐出什麼令人直搖頭的話來,要是不緊接著說,恐怕好不容易的發言機會又要沒了。
我厚著臉皮,直挺著身子,義正嚴詞地大聲宣道,“雖然我姓梁,但我不過是被梁家拋棄的一條可憐蟲罷了!你們自己也感覺得到吧?我身上可不像月琉吟一樣具有魔力喔,他們認為我不具有一點利用價值後就把我隨便給扔了,所以雖說經過訓練,但也不足以傷到你們吧?畢竟我可不像你們,什麼厲害的招式啊、防身的工具都沒有,我只不過是想幫忙而已,跟你們說的梁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魔力是可以隱藏起來的,只要不是門外漢多少會一點吧。”走到鐘景身旁的鐘影瞇起眼眉,一副瞧不起我的樣貌回道。
雖然聽進了我這一番話,但他似乎依舊信不過我所說的。
然而鐘影矛盾的理智還是不免產生懷疑。
的確,這個自稱姓梁的可疑份子完全沒有一絲魔力的氣息,看他這副在敵人面前猶如堪比赤裸還羞恥、蓄意透漏並貶低自己的行為實在不像梁家他們會出現的作風。
一旁的鐘景小心留意著四周,從剛剛衝動的舉止到現在,周圍完全感覺不到絲毫殺氣或可疑人士的氣息,只有眼前幾位看似真的經歷過那些事的別校學生,現在他們各個都手足無措,恐怕逼到極點後也只有硬著頭皮上的劣勢吧。
沒有人掩護你,也沒有人支援你,站在敵人面前卻完全沒有任何想要戰鬥的意識,連最基本的放手一搏都沒有,僅有自認能力不足而採取防衛的姿態……
鐘景的眼神餘光再度回到正前方,名為梁悠影的男子。
雖然不曉得算不算得上是精彩的打鬥,但眼前的人如果認真一試,不曉得會跟他打得如何?就單純比評肉搏戰的話,如果還持有武器,那他就真的是『不足以傷到我們』了。
但你就真的相信我們會這麼輕易放過梁家的人嗎?
“……確實,我看你這副德行實在挺像門外漢的,只會耍一點稱不上是小聰明的小手段,看來梁家的無情還真是名不虛傳。”鐘景嘆了口氣,看著眼前這個黑髮男子毫無一點鬥志,心意微涼地說著,雖然在他人耳裡仍是充斥著嘲諷的口吻。
假若說這招刻意自貶讓敵人鬆懈心防是你為了自保的最佳選擇,那你真的是太過天真以至愚蠢至極了。
鐘景不再追究梁悠影這個沒風聞過的人到底是怎樣的身分,但他對此人的評價可是低到谷底,雖然疑點有待闡明,但這麼膽小怕事的作風可跟梁家完全沾不上一點邊。
“怎麼辦呢,哥哥?”身旁的鐘影問道,一臉茫然的弟弟對這件事一樣也是不知所從,畢竟他所說的『事實』並不像常規的事實一樣具有一定的可行度,聽來既唐突又荒謬,然而就算第一時間難以相信,不會更改的就是『事實』。
前提是梁悠影說的是事實的話。
“嗯……就先放過你好了,你的眼神看來挺怕我們的,我們也不會沒這個良心欺負無家可歸的流浪犬,但是呢……”思量片刻,鐘景回道,然而亞麻色瞳孔開始翻捲著躁動不安的憤懣,卻感覺不是對著面前的我,反倒像是對著我身後,猶如陰影籠罩下的事情一般,而他的口吻也恢復對待客人般的不失恭敬,“如果你真的是被梁家狠心拋棄的流浪犬,那麼請容我好好詢問你,關於梁家……”
“如果你們要問這個,那你們找錯人了,我對梁家的事一概不知情,他們進行的訓練非常隱密,被遺棄前就洗掉相關的記憶了,所以我什麼也不記得,只記得梁家的人把我給隨手扔掉了,連分類都沒好好分呢。”被輕蔑目光襲擊的我打斷鐘景的話自嘲著。
“是不是被洗掉記憶那可得由我們來說!”
只是鐘影走近前,不曉得是故意的還是純粹想藉機再痛擊我一頓,因為本大爺我就不信,窺視別人記憶需要把人壓到牆壁上,以蠻力捏住別人的頭!
“悠影!”
挾帶著怨怒緩步越過剩下不到三步距離的我,而我側身要避開好似散發著看不見的黑霧的鐘影,然而當我一要轉身離開,他便立馬衝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我壓制在牆上,好在這回沒把我腳拉離地板,但他可是先肘擊我的腹部,趁我無反擊之力時單手捏住我兩邊的太陽穴附近,而且感覺到他手指都快嵌入我的腦殼裡面了……
“嗚…”雙手緊抓著鐘影的左手試圖要脫離,疼痛感卻大大拉低了使力的力道。
一股魔力侵入身體,噁心的反感使身體越不能受使喚,八成是鐘影那渾蛋開始偷窺我的記憶了吧?
“嗯?”鐘影緊蹦的臉冒出了疑惑,原本想要謹言慎行的他卻大意吐出自己的心態。
“怎麼了,影?”
“他好像真的被洗掉記憶了呢,哥哥。”
見弟弟乍然失去慍怒,淪為驚恐而手足無措的樣貌,方才的怒氣更是少了一大半,鐘景放開疑慮,但也漸漸了無心意,他回覆先前的模樣笑了笑,“這樣啊,那就放開他吧,既然弟弟你都這麼說了,我也相信你的能力。”
“梁家的受害者還真悲哀,連遭遇到怎樣的罪行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我還是很希望你能跟我們大當家談談呢,儘管你看來不是那麼同意呢。”鐘影面無表情地放開我,半晌,一旁的鐘景說道,不過這時他臉上再不見任一點有意無意的笑意。
“他的立場已經很明確了,請你們盡快離開吧,我們一點也不願跟你們扯上關係!”月琉吟湊了進來,插在我跟他們之間。
“哈哈,怎麼辦,既然月小姐都這麼說了,我還真不好意思呢……那麼,影,你的意見呢?”鐘景乾笑幾聲,望向弟弟問道。
先前揣測這些筆是跟梁家有關,我也無法相信這個人供出的每一句字詞,但連鐘影都證實了他的供詞,周圍沒有可疑的目光,他們看似也沒有其他陰謀……這麼看來我只能姑且信你的話。
“此人相當可疑,但眼神並不像在說謊,關於記憶也只有一年多左右,沒辦法再追溯到更之前的記憶……兄長,小弟認為,與其花心思研究這個傢伙,不如找主動上面的人比較不浪費時間。”半晌,斂起面容,拍了拍衣袖整衣的鐘影恭謹回道。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雖然不好意思背著父親大人,但我們還是撤了吧。”鐘景淡淡說著,隨後伴著一襲風轉身離去。
如果讓父親大人曉得今天他做了這種勢必會點燃導火線的舉動,鐵定會遭到嚴苛的刑法,既然目前沒有外人在場,為了讓梁家找不到藉口宣戰,今天的事最好隱瞞比較妥當,況且他們已經握有名正言順的理由來反擊梁家了,實在沒有必要因為一隻流浪犬,造成其他的隱瘤。況且影說的沒錯,不如處理掉自己送上門來的敵人還比較要緊。
“哼!”目睹鐘家雙胞胎直接轉身離去,跟方才畢恭畢敬的樣貌真是天差地遠,諳玦不爽地哼了一聲,滿臉嫌棄。
“那麼有緣再見,各位民間英雄們。”
參差不齊的掌聲響起,最後一聲長音猶如波浪般包圍,樂隊的演奏在此落幕,鐘景舉起右手向我們道別,兩個相仿卻相反的背影從我們眼前離開。
不過看來那傢伙今天沒來學校呢……難得我對她有那麼一點興趣想看看是怎樣的人,但老天不給安排的話那也就算了。鐘景目光淺淺閃過班級教室,不留依戀的走下樓,離開此地。
“可惡的傢伙……”他們雖然終於消失在眼前,但我現在卻有滿肚子火無法宣洩。
跩什麼跩啊!以為這樣背對走掉很瀟灑嗎?別讓我再看見你們!
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尋常校園的模樣這時才又映入腦海,方才的事就恍如身處不同背景,思緒又再拉回熟悉的現實。
“悠影,你沒事吧?”禕楠跑了來,滿臉慌張地看著我,好像她比我還惶恐的樣子。
“沒事啦,只是被他們壓制了幾下不會怎麼樣啦。”我拍拍衣袖,舊大樓牆上的灰塵都附在我身上了,沒想到我居然成了人肉抹布了呀……
“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月琉吟這時已然站在我面前,她鎮定地語氣帶了點訝異,但深沉的黑瞳卻明顯透著不悅。
妳是因為我沒告訴過你們這些話所以在生氣嗎?
“當然是假的啊,我之前就講過我知道的了,不過對他們有些埋怨倒是真的。”我攤開手,無奈地將實話全吐出來。
不到幾秒鐘的時間要我編出合理又不會再找我碴的答案,我又不是常常在做這種事,當然都是假的呀,我比你們都還要緊張呢。
不過剛才還真是虛驚一場,我可憐的腦細胞死傷的比考試還慘烈。
“我……對不起……沒能替你掩飾過去。”攤牌後沉默的半晌,月琉吟低下頭,自認慚愧的說著,對於剛剛的事,她認為自己沒有盡到最大的職責,也是失了她應盡的職責。
我應該要保護你們的……事情就不會這樣了,我到底都在做什麼啊?讓你們陷入危險……
“這又不是妳的錯,是我當下沒反應過來。”
於事無補是沒有意義的,更何況錯的是我,要是我能用心聽進妳的話,就不用這麼狼狽了。
為了重整士氣,我開口說道,順便把剛剛的怒氣全吐了出來,“反正也打發走他們啦,倒是筆怎麼辦?還是會有新的筆出現不是嗎?而且還吹噓成那樣以為自己有多厲害啊,還不是連犯人的影子都沒抓到,哼!”
然而想辦法故作輕鬆來打散方才緊張氣氛的我卻感覺到一股陰寒仍留在骨椎中,我沒法忘掉他們說的話--『……容我在這裡說幾句,你的體能應該不差吧?但看來好像是有些鬆懈了,是舒適的生活讓你變得怠惰的嗎?』
這是什麼意思?而且跟諳玦比起來,他們似乎更在意我,出手的力度也比一開始架住他們的時候還要高出許多……舒適的生活?是指現在嗎?那我之前……
恐懼緊挨著不安,兩個同夥一路尾隨思緒遊走的自己,猶如曠野裡飢腸轆轆的餓狼。
我的確自認過自己體能不差,但他們眼中的不差應該跟我認定的程度相差甚遠,而且我可一點都沒有能贏他們的感覺,那麼一年多前的我都是做了些什麼才會……?不會就這麼剛好跟我說的差不多吧?都是我胡謅的欸!
“其實……”遊蕩於記憶迷宮之時,心緒平復的月琉吟伸進裙子口袋,在眾人面前拿出大約十來隻筆。
“……所以那些不是全部囉?”
“總得以防萬一嘛……而且,臨時找的袋子也裝不下啊。”臉紅的她回道,我猜她是覺得自己這麼說挺不好意思的吧,畢竟也只是恰巧找到的袋子不夠大才有這番契機。
“……好險是臨時找的(隔壁桌裝早餐的小塑膠袋),那麼要在試試看嗎?”我說道,伸手示意跟她要了筆來。
“那是當然。”她把筆全交到了我手中。
既然有這個機會,礙事的人也都走了,筆的數量也不少,可謂天時地利人和呀!
情緒不免為之激昂的我連同腦中的想法和期待瞬間將我提到高峰。
“只是黑騎士的事該怎麼辦呢?”諳玦望著面面相覷的三人。
“倒不如妳對全校催眠,忘記那一段記憶,而讓諳玦他們保留記憶如何?筆總該要破壞掉的啊。”我問道,“妳辦得到嗎,月琉吟?”就算這次她辦不到我也不會對她說她是半吊子。
催眠全校這個範圍確實有點大。
“嗯……是可以啦。”想不到月琉吟伸手從另一側口袋掏出一顆好似紅水晶的東西,些微無奈地表示,“不過因為這是別人送我的救命法寶,只能使用一次呢,但我也不希望我們引人注目,只好用了。”
不知怎麼地,月琉吟用了一隻食指,就在空中畫出一個魔法陣,眼見最外圍的圓接起,桃色的魔法陣瞬間發出光芒,月琉吟左手握著發光的紅魔石,魔法陣開始慢慢擴大,從直徑一公尺的長度變成將近舊大樓的高度,也不曉得下面的同學看到這番景象表情是怎麼樣的,畢竟現在所有人的目光全聚焦在陽光下,變得比耀炎還燦爛的魔法陣--
下個片刻,透著彩霞的蒼穹有再度映入眼簾,世界還是一如往常,樓下的人潮仍在從操場散去,沒有人再看向我們。
腦袋有些暈眩,不過還好,過了一回思慮又再度清晰,諳玦和禕楠似乎也回過神來了,而我們還有該做的事情。
“那麼首先,既然還有十三支筆,那就好好利用吧。”我說道,希望這回能發揮全部的功效。
『否爾斯筆的源頭 無法 再製造,全數的 否爾斯筆 自爆,如果實現,那麼學校所有的 這種筆 都會消失』刻意斷了不少字詞,這回起碼有十隻筆一併使用,還刻意附加條件證明。
注視著半空中兩行黑墨文字的眾人屏氣凝神,祈禱不會再失誤。
碰--
拋開手中的筆,只見光天化日之下,半空中的筆全像魔術般變成碎片散了開來,眼角飄向周圍地面上,鐘家雙胞胎斬斷的半乾墨水殘害,也同樣蒸發於空氣中,斷開的筆也在風的吹拂下飄散,還未達到天際就再也望不見蹤跡。
“好像真的沒有了呢…”觀望著這片刻的禕楠喃喃說著。
“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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