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裝完畢拾起書包,一出戶外便是熟悉的早晨光景。輕絮徜徉明朗碧藍間,摩挲而過的晨風沾了點冰涼濕氣,枝頭未落的綠葉早已不見露珠,在陽光下發著銀白光亮。早餐店生意興隆,幾輛路過的摩托車仍是三載的現象,載著小孩到鄰近的國小。
得以用正常身軀走去上學該是倍感欣慰,然而胸中結悶、蹭著柏油路面的步伐越發沉重、擔著書包的肩頭不禁痠疼僵硬,如同病發的後遺症般,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是要去上學,而是去打仗。
每天看副班裝作一副若無其事,很難說他不會備好藉口矇混過去,既然決定開門見山的說了,那麼態度至少該強硬到能壓過他的氣勢。
啪——
正模擬自己分配到的任務時,眼角忽爾閃過一抹移動軌跡詭異的黑影,還沒反應過來雙腳就像打了什麼禁藥似的,一個跳躍就越過桂樹矮籬踏進公園內。
步伐都還沒站穩,我猛然望向一旁的砰然巨響。
一棵單人勉強得以環抱的路樹橫倒在方才走的路上。枝條幼葉折得七橫八豎,矮籬被一束樹枝從中穿透,斷裂的枝枒橫卡在盤枝間,枝幹殘骸迸散一地,掛著碎葉飛到往右前方閃躲的腳前,離不到一個指節的距離。
跨步一探,人行道被枝根刮出幾道手指寬的爪痕,盤著土壤的樹根被全然拔起,一個個拳頭大的土塊從頭頂高的根部坍落。一旁受波及的路樹樹皮連著木心皆被削去,刨出幾道野獸般的猛力爪痕。
嚥下一時緊張都忘了吞嚥的唾液,婆娑光點打在身上,心想若沒恰巧閃過,自己應該會先被尖銳枯枝刺穿身體,再被樹幹壓倒在地吧……
窸窣人聲在耳後紛然響起,回頭見十步遠的公園外、轉角的那棵樹不見了,好些路過的人聚集圍觀,察看那裡的大凹洞,不過似乎沒注意到這裡有個差點撞成殘廢而引來關注的人。
……怎麼回事?
胸口忽然一冷,脊背麻痺發涼,不禁暗忖自己又遭遇什麼不明不白的攻擊。
拉高頸子巡視一輪,清風騷動樹影,空氣中不帶一絲紊亂,光影斑駁,驚動樹梢的只是振翅的鳥兒,提高警覺卻不察一絲可疑的氣息。
放輕步伐緩慢移動到前方路樹旁,從矮籬縫口回到人行道上,我加快腳步,暗忖這種情況還是走在大街的好,本能反應卻是頻頻回頭,一面當心後頭又有什麼東西砸來,一面留意後頭紛雜言詞中可能出現的攻擊型關鍵字。
靖呢?
餘光見那群人不是誇張地攤開雙臂形容連根拔起的狀態,就是繃著猙獰的表情訴說駭人的詭異事件,聆聽的耐心很快就被焦躁磨光,轉而戒慎恐懼地張望四周。
他說他也會跟來,那他應該早就出現了才對,還是也正在暗處尋找偷擊我的人?
趕緊過了大馬路,踏上商街騎樓。這裡流動的人很多,想襲擊也不至於這麼明目張膽吧?
側身急忙穿過人群、鑽過擺放不齊的一排摩托車快步走著,一心想著起碼要到學校跟他們會合,紊亂的呼吸卻因察覺不到靖而越發憂心。
襲擊我的會是誰?是否爾思還是副班?
砰邦——
什麼?!
轉念之際碎裂閃光乍現,右側玻璃櫥窗赫然炸裂,雙臂反射性護住頭部,雙腳一個勁兒劫走意識跳到大馬路上。眼前畫面恍如以零點五倍速播放,閃避的身軀像頓在半空中,巴掌大的玻璃碎片劃破外套、割開右臂一道血紅,緩慢移動的目光瞧見玻璃碎片閃著千萬銳光如暴雨飛噴而來,正面迎接的自己儼然成為銳利度和幾何性質的測試品。服飾店還沒營業,裡頭一片灰黑,櫥窗卻從正中央突然爆裂開來。
「啊——」
尖叫刺穿耳膜,不顧驚惶的喊叫,回神只覺膝蓋擦出一陣灼痛。
自己屈膝跪在柏油路上,猛擊的心跳壓迫喘息不過的胸口,四肢僵直麻痺恍如不是自己的身體。一時之際還感受不到疼痛,直到左眼眉流下一道溫熱黏稠才鬆下定住的雙臂,瞧見右前臂和左手背都像成了裝飾品一樣,嵌入眩目的陽光下閃爍光點的玻璃碎屑。耳朵頓然發燙如火燒,卻不是因為血管擴張溢血,從中裂開的耳廓在風中晃動,不穩的錯覺好似一個搖頭便會跟著疼痛一併剝落下來。
連忙撐起還能動的身子,左腳踝上端被一橫劃開,濕黏血液浸染白襪一層噁心的紅褐色,右腿像被針扎了般發出零星刺痛,但我可沒時間察看插進褲子的碎片。
張望周圍地面灑了一堆玻璃和木屑,所幸迅速回頭見後方沒有來車,摩托車早在遠處就停了下來。拖著右腳一跛跛地走回騎樓,瞥見斜前方摩托車同樣慘遭襲及,後照鏡被撞飛至內車道、車皮劃開捲曲、車墊海棉被戳成一叢花束、車身烙下銀色刮痕,爆裂威力想必不弱。
我急忙拔開鑲入左手背、手指長的碎玻璃,將身上滴著血的大碎片扔落地面,被劃花的外套透出玻璃的點點血光,沒時間顧及全部,查看四周,在我前後的幾名路人都有受到波及,不遠處好些人開始撥打電話,又有前來關心的路人揮舞著握住礦泉水的手膀朝我小跑步過來。
但我可要放棄要第一次坐救護車的機會。
撇頭不管那人,我蹬起流血發顫的雙腳鑽進前方的巷子裡,拔腿趕在下一波來襲之先迴避人群,往另一條繞遠路的小徑跑去。
不論大人小孩都受了波擊,差別只在他們是輕度傷害,啼哭聲和發慌的喊叫淹沒太陽下曬得發燙的斷耳,邊跑邊不禁感嘆自己判斷錯誤,沒料到對方還真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光天化日下突襲守規學生。
「呼哈——」
轉了幾個彎,再沒聽到那人的勸阻和追趕聲,擺動的手時時甩出一絲溫熱,上下搖晃的腦袋有些麻木。看路之時輪流壓住傷口,感覺血水不斷隨猛烈的脈搏流洩而出,明明想蓋過行蹤,跫音卻在腫脹的耳膜之中如擊鼓鮮明急促,大剌剌地宣稱有隻受傷的獵物在這裡竄逃似的。
別開路過的人、驚嚇啞然的目光,趁著還沒被攔下拼命狂奔,一心幻想自己踏進學校的夢幻場景。
接下來只要轉個彎、穿過施工地,撐到盡頭就能抵達學校側門了。
碰——
「啊!」
沾滿黏滑鮮血的手張趕緊捂住眼睛,轉角的報廢車猛然爆炸,火光霎時閃瞎了眼,感官一併在爆燃的瞬間變得零碎,只覺發燙的胳臂環抱著頭,撞到施工鐵皮圍牆的身子滑了下來,宛如脫線傀儡臥倒在地。
殘耳灌進哆嗦嗚咽的風,灼熱火光透過眼皮伴著嗆鼻味嗶啵作響,睜開眼,驚見四個車窗全然碎裂,車的骨架如花瓣綻開,一團黑煙如龍攀升,引擎連著駕駛座燒著熊熊火光,烤漆剝落,焦黑鋼板裸露,皮革座椅燃燒的惡臭衝入鼻腔。
活像拼裝散了的玩具,抬起鬆散的手腕撐起圍牆站起身子,喘氣當下看著腥紅掌印就這麼留在上頭,幾道飽和鮮紅緩慢滑落下來,流入水溝蓋裡。
可惡……這下該往哪去?
鄰近住戶紛紛跑了出來、從窗戶探頭一望,一面驚恐地看著我這渾身破爛、黏著塵沙沾著血水的人,一面驚愕地望著黑煙冉冉上升的轎車。
「啊——」
聽聞慘叫猛然轉頭,見對街巷口違建的鐵皮墜落到半空中,就要砸向下方的一個小女孩。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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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上星期的一併補上,三月後維持不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