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我回來了,好累呀…”
伴著快速俐落的切菜聲,陣陣香氣溢出廚房,大火翻炒的聲音是交響樂團,纏繞著香煙熱舞的米飯在炒鍋上演一齣誘人的舞台劇。
我猜是禔爾斯最擅長的蕃茄炒飯,可能還會再加點什麼花樣吧?不過明明旁邊就是廚房,我卻連轉頭的力氣也沒有,拖著疲憊的身軀,勉強拋下書包倚在椅腳後,就趴到距離最近的飯桌上。
應該是沉重的壓力讓肩膀變重的…
我把頭埋進手臂裡,想阻斷所有事物,永遠躲在裡頭不出來。
“妳回來啦,晚餐快煮好囉,今天要吃的是蕃茄蛋包飯喔!”在廚房的禔爾斯提高了些音量,手邊繼續翻炒著這道家常菜。
炒飯加上荷包蛋嗎?還是歐姆蛋?…我猜想,不過我現在沒有什麼胃口…
“嗯…”我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臉還是像鴕鳥一樣肯不出來,明知心煩的事不會因而消失。
“怎麼了嗎?妳看起來很沒有精神呢?”半晌,禔爾斯戴著隔熱手套端上兩盤冒著熱煙的歐姆蛋包飯,臨走前看著趴在桌上的我問道。
“嗚…”我試著把頭埋得更深點,但再更深入點鼻尖就會碰到桌子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要不要說給我聽呢?說出來會比較好喔。”回廚房端上巧達濃湯後,脫下一隻隔熱手套,禔爾斯輕扶著我的肩,面露淺淺微笑在我耳旁說道。
“嗯…我沒事…”我抬起半張臉,微微搖頭表示,眼神卻盯著飯桌。
“…妳想起妳來之前的事了嗎?”半晌,略皺起的眉尖藏著端倪,禔爾斯的眼眸一如海洋般隱隱透著深藍擔憂。
“嗯?你怎麼知道?”訝然地爬起身,震驚的臉孔似乎也讓他鬆開了眼眉。
禔爾斯直起本來就比我高快三顆頭的身子,開朗的笑聲一如他明朗的性格,“哈哈,我可是妳唯一的導師,當然要知道自己的見習生在想什麼啊。”
眼前這個年約二十中旬、有著一頭燦爛陽光似的金髮男子-禔爾斯.桀夏特,就是陪伴了我一年多,指導我如何應付否爾斯,維護每個原世協調的人,多虧他我現在才能出現在這裡。現在他為了配和這個世界的衣著,換掉一襲土耳其藍的外袍、華麗卻不複雜的衣裳,取而代之的是淡藍襯衫和普通款式的牛仔褲。
憶起腦中揮之不去的場景,撇去戰鬥的部份,直到方才為之的所有對話,“…剛才那樣,就好像以前的場景在眼前重複似的,雖然這次角色對調了,但是那個人卻…”
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那個人對妳發脾氣了嗎?”
我搖了搖頭,腦中浮現他那張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臉,“嗯?不是的,是那個人居然…居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我從沒做過那些事一樣,可是我明明在他眼前,殺害了他視為父母的人,但他居然還回頭關心我…”
他該不會因為這樣就都忘了吧?可是聽他說的話應該是記得才對呀…
“是嗎?那還真是個奇怪的否爾斯呢。”禔爾斯歪頭淺笑道,身處局外人的他,對於這個話題也只能淺略帶過。
“嗚…說道這個,他真的很不像是否爾斯呢…”
什麼叫問我要不要喝果汁啊,那你自己呢?
不知怎麼地,越是憶起當時的場景,一股愧疚感就越是將我包圍。
明明看起來就很容易從表情判讀是在想什麼的人,在那個當下,究竟想了些什麼,我卻完全捉摸不到。
“這樣不好嗎?至少他並不打算與妳為敵啊。”禔爾斯摸了摸我的頭,我曉得他是希望我恢復精神些,“到底是不是,之後再慢慢來就行了,反正時間還夠呀。”他坐到對面的位置上,拿起湯匙準備開飯。
“嗯…”
※ ※ ※ ※
否爾斯是人們強烈慾望下的產物,未經由世界的常理構成,需要被處理…假若他們是他想實現的願望,在他們消失後應該會埋怨我才對啊,可是那個人卻沒有,為什麼呢?就算這不是他許的願,像這樣難求的願望對他來說,不是也很寶貴嗎?為什麼還能露出那種表情?是正常人就應該被嚇得發慌才對吧?明明都看到了否爾斯的原型,卻沒有跟著變成否爾斯,就算來源不一,也不太可能如此正定啊,這反應連正常人都不會有吧?
啊-!好煩啊!為什麼我得想那個人的事啊!
我抓頭向後倚在椅背上,腦袋被麻煩搞得一團混亂。
啊…都怪我太早跑回來了!
…可是,一碰到這種尷尬的氣氛,雙腳就很想逃離那個場面啊…
洗完澡後就在肩上以絳色髮帶粗略束起頭髮,為了不引人注目,在外時都會用另一條紫藍髮帶將頭髮和眼睛顏色變成這個地區較為普遍的黑色。據說我原本的銀髮藍眼在這個世界會顯得相當稀奇,更不用說是天生的了,倒是禔爾斯的金髮藍眼還不會很突兀,去超市買菜還不成問題。
桌上堆了一疊又一疊的A4影印紙,有些用長尾夾稍稍併在一起,其他的則是胡亂塞進資料夾,書櫃上還堆砌著一本本蒐集來的資料集,光是要整理這個世界的體系就已經耗盡我絕大部份的腦容量,書櫃也已經放棄整理,變成隨便擺放的狀態。桌面的一小塊留給剩下半杯咖啡的馬克杯,另一旁則是亮著螢幕的筆電,旁邊還有寫到一半的筆記本壓在一疊不算厚的紙張上,腳下還有學校的課本和多到數不清的習題本,真希望考試結束前不用寫到作業簿的一半。
“嗚-可惡!我一定要通過考試給妳看!”一臉不爭氣地向遠處的某人喊道,一想到那個人瞧不起我的樣子就是一肚子氣!
我用手掌揉了揉我的臉頰,接著又揉了下冒出黑眼圈的眼眶。睜開眼,立馬重新專注於電腦螢幕上,按著滑鼠搜尋要找尋的資料。現在時間已是午夜時分,讀完明天要考的數學和化學加上要檢查的社會科作業,就已經超過十一點半了。
高中生活怎麼這麼累啊…
幾百年前跟古老使魔立下契約,代代與使魔立約的梁家…
點入梁家企業的網站,裡頭盡是稀有古董拍賣,以及一看就曉得價值不斐的古董字畫展覽介紹。不管是梁家也好鐘家、言家也罷,掌握著這個世界的經濟和歷史動向的這三大古老家族可說是聲名遠播,在這個世界中可是要比元首、總統都還來得貴重的人物,要了解其中的事蹟其實並不難,只要用網路一查便可得到一定程度的情報。
但是…網路上也只不過是些表面上,讓一般眾人能知曉的事,相關的細節內幕,還有他們自近百年來隱藏的魔力,沒有一定背景和關係可是花再多金錢也得不到的。
點入上方選單,點選家族成員介紹,龐大的樹狀圖分出許多旁支,下方還有附註,簡單的身份介紹、管理那個企業、做什麼職業、在新聞上的種種評價,還有目前位居什麼樣的身價都寫得非常明確。眼角餘光瞄到最下方,『梁靖』這個名字便映入眼簾,但再下方卻什麼都沒有,既沒有附註亦無出現梁悠影這個名字,只有左上角寫到是梁睿納與游蓮卡的養子,一對自創品牌的一間生化公司的老闆。雖然表面上家族事業為有名的古董商,其家族成員還是有很多居於其他領域的佼佼者。
不過我好像是頭一回看到古董商這麼高調的…據說是現今掌管梁家的大人物想要藉著網路這一項利器再度振新大梁家族的。儘管依魔力來看,梁家的實力早已比不過鐘家-目前唯一猶然興旺的家族,而言家早已衰敗不堪,當今擔起這項隱藏起來的魔力棟樑的,只有一個還不及小學畢業的小女孩。
可是,由親自打聽調查到的消息看來,背地裡動作最多的梁家,暗地的所作所為已經漸漸浮出檯面,像是認為不需要再隱藏般,連我這個外來人仔細查就能抓出一些蛛絲馬跡了,假如真要是這樣,那麼再過不久一定會進行更大的動作,而且其中是否有否爾斯的介入可能性還相當的大,又或者是否爾斯打算藉著他們來壯大自己的勢力也說不定,雖然就已目前發現到的否爾斯筆來說還不明確…
牽涉其中的否爾斯,有可能源自這個世界,但也可能源自其他原世,可能是集體行動,亦可能是個人所為。
既然,他身上具有否爾斯的氣息,那十有八九,假設成立也說不定。
只是…看他平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實在不曉得他是否真的知道自己姓梁到底代表什麼含義,我看他也和班上同學處得還不錯啊…
『…所以我老是跟別人說我沒有父母親,反正這也接近事實了。』他的話語和他的臉孔頓時浮現在腦海中。
他恐怕…對自己姓梁一點也不覺得稀罕吧…
煩躁的腦袋頓時被寂靜佔領,好端端貼回椅背上坐好,彷彿那個時候應有的沉重感現在才找上門來。
雖然幾天前就搜尋過他的名字,卻什麼也找不到,昨天也是像這樣登入網站,有關梁靖這個人的情報也還是只有這麼一點。
如果說他不具有梁家的血統,那麼他沒有任何一丁點魔力反應也是正常的,這場家族之間互相爭奪權威的戰局也會與他無關;可是究竟是什麼理由,為什麼不標注名字在上面呢?如果是認為他的存在對家族來說是負面的,又是個外人,那麼不標注倒還說得過去。那又是以怎樣的身份進入這個家的呢?會是不可抗拒因素嗎?不然怎麼不當做是人才好好培育呢?一個突發奇想頓時閃過腦海-或許梁悠影本來就是個偽造的名字!
…可是,當我一想起他當時的神情,內心就無法懷疑他…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住的…照顧我的人都在外頭工作,他們的臉我幾乎沒有印象…』
『…我搬來的時候好像是有個人帶我來的,那個人說另一個人還在工作,所以沒辦法來…』
『…至少身份證是我自己填的啊,只是我好像忘了他是我的誰了,名字有印象就是了。』我開始細細回想他說過的話。
所以…至少有人會負責維持他的經濟來源,他們都很忙又或是這是一個藉口,但他對於他們似乎都沒什麼印象…
總之,明天再去學校問他吧。
我伸了個懶腰,抬頭望向一輪滿月高掛的墨色天空,看樣子明天也會是個大晴天吧。
…他明天會來吧?
我蹙起眉頭,直起身子離開椅背上,心裡產生了些浮躁的疙瘩開始在心頭盤根錯節地擴散。
不知怎麼地,感覺自從他記憶恢復之後就變得怪怪的…好像感覺他多了些什麼…不對,按今天這樣的狀況來說,應該是少了些什麼才對吧?畢竟失去了父母親啊,即便帶來的回憶是假的,但為什麼我會覺得像多了些什麼呢?
“悠影…”望向銀白月牙高掛的天空,嘴裡不自覺地喃喃唸著。
※ ※ ※ ※
一睜開眼,才聽見雀鳥鳴叫,萬里晴空中輝煌朝日已然東昇,溽暑熱氣蒸得房間像一盤蒸籠,爬起身擦了下額頭,但卻似乎沒有汗滴,身上依舊是昨天的制服,揉了揉疲乏的眼皮,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顯示現在才快六點。
對喔…我自己就會醒來了,根本用不著設鬧鐘,不過這麼早起,怪不得會在早休睡覺,但這我也無可奈何。
摸著微微跳動的胸口,像是少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似的,明明脈搏依然跳動,內心卻感覺空洞,但過了一會兒,這種感覺又隨著時間蒸發,如雲霧消散在熾熱的陽光下般那麼的理所當然。
思緒彷彿漂浮在夢境和現實之間,迷茫找不著回歸的道路。短短三個星期終於拾起遺失的東西,像被人刻意隱瞞,故意封起來似的,此刻那個感覺和記憶才終於被喚醒。
緩緩嘆了口氣,或許到方才為止,我才真正明白它的含義吧。
反正時間還很充裕,有條理地簡單收拾了下東西,再去沖洗換裝,把衣服丟進洗衣機裡,順便收回晾乾的衣物,折進衣櫥裡放好。
下樓將書包放在廚房兼飯廳的椅子上,走到擺著廚具的洗手檯,掛在鐵架上的菜刀、鐵鏟依然在陽光下散發著銀白光澤,沒有漏失任何一支。即便昨天打得火熱的戰局把這裡搞得一團糊塗,廚房的擺設卻沒有任何變化,簡單整齊地擺放在各自的位置。
伸手觸碰冰冷刀面和刀柄。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上頭還殘留著老媽碰過的痕跡嗎?
…自問自答的我想不出答案。
縮回手,凝視整個殘留著老爸老媽身影的飯廳,彷彿每個角落都有他們片刻的畫面停留在腦海中,視線突然陷入一片模糊,溫熱的淚水潤濕了眼眶,溢出的淚滴這時才劃落冰涼的臉龐。
“…謝謝你們…”哽咽的喉嚨只能發出這幾些單調的字詞,但眼睛已被淚水佔滿,流淌在臉頰上的淚水紛然落下,些微顫抖的身軀此時再止不住膨脹溢出的情感,讓我再看不清感謝的對象。
※ ※ ※ ※
“啊,諳玦,昨天的事我很抱歉,我之後不會再說那些奇怪的話了。”第一節下課,我連忙叫住已經走到教室門口的諳玦。
一聽見我在叫他,他便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朝他小跑步而來的我。
只見他面無表情看著停在他面前的我,沉默了半晌,他斂起方才一副像是在假裝的嚴肅,開口說起平時的胡言亂語,“好吧,雖然我不曉得你那是在開哪門子的玩笑,但既然你都真心誠意的道歉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原諒你囉。”
“謝謝…”聽見他這樣回答,我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頭,坦然地笑道。
然而,他又很順理成章地用手臂環住我的脖子,壓低了我的身高,微微摀著嘴,在我耳邊竊笑道,“不過啊…既然你在追轉學生,那你起碼要跟你最好的朋友通風報信一下啊,什麼形式我都可以接受的。”
“什麼!?”一聽聞如此駭人的言論,嚇得我立馬叫出聲來推開妖言惑眾的諳玦,回頭張望教室前後走廊,察看有沒有人在流傳這般會害死人的荒謬謠言。
“哎呀,別再裝了,再裝就不像了。”諳玦再次環住我的脖子,儘管我的身高相對來說比他還高了一些,但他依然是那副嘲弄人的嘴臉,裝作一副小混混的模樣小聲說道,“聽-說你們昨天一起待在只有你們兩人的空蕩的教室,而且你都放學了還不趕快收拾好東西回家,難不成是在等她?”
雖然是不具惡意的口吻,眼神還是以往那副愛逗弄人的樣貌,但是奇怪了…這傢伙昨天明明不是這樣的啊,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八卦?
雖然你講的都是真的,但理由卻完全不相干啊!
“哪有啊!我只是先去上廁所罷了,而且我是真的頭痛,誰知道她也會在啊!”我再次摔開他的手臂,努力用著理直氣口吻,正視著他嚴正聲明。
如果是一般的情況下,我八成會用一副輕浮的口吻,以玩笑話反駁吧。但我這回可是真的生氣了,這種玩笑可真開不得。
“哎呀,我不會再逼你裝了,以後放學不邀我們也沒關係,你就好好幹吧,只是追到以後記得帶來一起玩呀~”他拍了拍我的肩,看著我自顧自地笑道,打斷了我要說的話就以為揮了揮手就是很瀟灑的退場,轉身離開。
“就跟你說了我才…”追出門口的我喊道,他卻連頭也不回地往福利社方向去了。
居然走掉了…可惡!我根本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啊…
腦海中閃過的下一個想法讓我回頭張望教室內的人。
該不會連禕楠都被他這麼講了吧…要是班上真還有其他人那麼覺得,那我肯定畢業前都沒膽在別人面前抬頭了…
當我看見禕楠仍坐在教室,像平常一樣教其他人功課時,便默默鬆了口氣…倒是月琉吟那傢伙今早請假,不曉得是又在做什麼,是在外頭遇到否爾斯了嗎?還是只是單純睡過頭而已?應該不至於下午不來吧,虧她好像有認真在上課的樣子,我記得下午還要考化學跟數學吧…
“啊,悠影你早安。”
我走回教室,正要回座位上時被禕楠叫住。
“喔,早啊,如果要找諳玦他去福利社了喔。”我轉過身,看到她站在我後方,八成是教得差不多了吧。
“嗯?我知道啊,他說要買飲料,當然有悠影的份喔!”她漾著笑容說著,隨後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邊說邊回到她的座位像要從手提袋裡拿出什麼獎品,“啊!說到飲料,你等等喔…”
“獎醬~這是我媽媽要送你媽媽的高山烏龍茶茶包。”她高舉著雙手站在我面前,將一個外觀精美的小紙盒佔據我的眼簾,充滿朝氣的說著,“因為我媽媽說你們都有在學校好好照顧我,所以想把這個送給你們。當然諳玦也有喔,他好像很愛喝茶的樣子。”
“喔…謝謝。”我接過外觀精美的禮品,暫且置於桌上。
對喔,諳玦那傢伙每次喝飲料都會買茶類飲品,不過他似乎比較喜歡買茶包來泡……呃…不對,現在好像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對了禕楠,妳過來一下。”
“欸?喔…”
突然想起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便拉起禕楠的手腕,把她帶到人比較少的後走廊。
眼角大略瞄過四周,正處第一節下課,後走廊還沒太多人流動,教室裡的人大部份也都還在裡頭待著,諳玦剛出去,會有人出來找我們的機率應該不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