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蒼藍行雲飄浪,含黛青山連坐,黃炎高掛,閃動榕葉上幾絲若有似無的熱氣升騰。清風徐過颯颯綠葉,乘風展翅的翳影扇動斑駁枝頭,風捲起羊蹄甲粉花穿過迴廊,整排窗櫺映出一片澄淨天藍,柔和而不覺單調,班牌下晴天娃娃掛著笑容,彷彿眾人的祈禱到了晨曦降臨之時終於有了回應。
不過呀……
這種天氣可真悶死我了!涼風吹到操場上都變熱浪了!
密密麻麻的人群佔滿了視野,遍地開滿小視窗,安放不住的手腳在滯悶狹窄的空間扇著熱風,發酸而抬起的腳不時帶起沙塵,細小顆粒瀰漫在停滯的空氣,附著到汗水浸潤的腿上。開場前不久的帶動跳結束後,人群就因循打發時間的本能,見一張嘴開了沒事,就陸續交頭接耳起來,特別是這種密集程度,平均每一坪就有五張講話的嘴。
拉長的隊伍本來就很難對齊了,現在更是亂得不知所云,還有些根本錯位,周遭一片嘈雜。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2d4tuBpz7
不過這些都在預期範圍,最讓我難以忍受的是,總有空隙讓烈日刺入人群,完全無法迴避的雙腳就像人肉串燒一樣,晒得神經傳導是以痛覺在傳遞。但穿運動長褲又會悶死我的腿,還沒開始比賽頸背就已經濕了一片。滾落汗滴上的黑髮燙得很,指腹除了油膩汗水和摻了些熱浪風沙,唉……
視線只能盯著自身陰影下切得平整的草皮,司令台正對著太陽,經白磁磚反射又刺入灼傷的眼簾。反觀司令台上幾位鄰近學校的校長、市長等都會來露一下臉的人都安然坐在陰影裡。
現在的紫外線指數應該早超過了危險等級。作為一名學生,我真心建議以後除了颱風天,應該也得考慮到空氣品質、紫外線指數等作為上課的依據。不然天氣燥熱,學生的脾氣也會變得暴躁,老師心情也會跟著不好,開冷氣又會增加溫室效應,不如只在家吹就好……被煽動的情緒在腦子裏化為文字埋怨了起來,怕是這大好天氣讓自己變得語無倫次了。
半小時已過,起身的師長們大多講個一兩句就收尾,只剩幾個就能暫時解脫紫外線輻射的危機。當然,他們講越短,下面給的掌聲也就越大,這可謂所謂的簡潔的美德,不僅台下的學生聽得開心,台上的人也不用準備這麼多稿子,誰也不會悶死誰了。
不過,恐怕是對我們學校做了「特殊貢獻」,一開始介紹就得到我們這群因烈日而目無師長的學生關注的是,那名清凛的主任。
挨坐在主任兩旁的不出意料,是穿著一身黑的保鑣,他們兩個的臉孔也是這幾天下來的其中兩名,主任則是因為校長去參加了其他重要集會,所以由他來代替校長。
不曉得保鑣們的視線會投射到什麼我們沒意料到的地方。眾貴賓在台上講著,他們在台下戒備著,說不定,他們已經知道誰是放置否爾思筆的人,要不最起碼會知道誰的動作越來越明顯了吧?
下一秒,艷陽下還未燒斷的理智又開始反駁。要是他們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憑鐘家的性格(抱歉我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早就把兇手抓起來嚴刑拷打了。然而一眼望去,大多數的貴賓仍是一副客氣平常樣,把這裡當作是一間普通高中。裡頭眼神唯一比較不同的也真的只有清凛的人,除了警戒四周的兩位保鑣,主任也時不時瞥向四周。
也不曉得是否為易出汗的體質,他頻頻用手帕擦著汗,瞪大又不敢直視的眼瞳時時向四處瞥去,像深怕露了什麼縫隙。一副驚怕的樣子,似乎沒有藏的太好,連坐在對面其他學校的人瞥見都蹙了下眉頭,只是都一眼別開沒再多加尋問,可能是想說這位主任是否昨晚看了些鬼片,不然白天這麼亮,哪用得著害怕暗處的視線呢?
頓時肩上擔下幾坨包袱,堆疊到頸背上,這兒空間雖不算太擠,肺部卻有吸不到空氣的錯覺——我們這個小隊連接近藏有機密的上層都碰不到邊。
零星火苗擦著心頭槍械,無法釋出的怨氣被填為子彈,然而堆積下來的惱羞壓得理智快喘不過氣。烈焰輝煌的晴空下,就算舉起槍枝,乾枯的眼神卻依舊尋不著目標,連個影子都摸不到邊,我們做了這麼多努力卻彷彿是一場空。身處茫茫人海,卻彷彿置身沙漠,隨後挫敗和失落交雜的漩渦襲來,彷彿要將我吞入到幽暗不清的海底深淵。
時間仍在推進,陽光下照不到的事還在進行,殺人犯和散佈否爾思筆的人一定還在佈接下來的局,就算不曉得目標方位,也只好到處硬闖。
回顧刺探副班的這段時間,月琉吟雖沒心力再去追查三大家的局勢,但報紙上的情勢已經開始報導月琉吟說的那些變化。
先是,梁家開始接了許多鐘家的工作,說什麼風水輪流轉,經營已久的行業終於歸回梁家,他們真的跟鐘家發生一些衝突,不過目前檯面上的都是些法律糾紛,武力衝突大概是沒被報出來;言家的話新聞向來都比較少,不過幾條聳動標題還是吸引了不少目光,具體內容是預言的言家氏族開始沒落,就要變成說謊牟利的騙子世家了。最近越來越多他們以前的客戶跳出來,說他們被騙之類的話,也打了不少官司,我看言家的情勢非常危機,擁有魔力的家族居然會因為世界秩序被否爾思弄亂而落得騙子的下場,實在可笑而悲哀。
現階段我們也無法做出什麼,還是先找原定計畫,在人潮流動的運動會中,設法找出敵人。即使又是一場空,也總比都沒做得好,如果又是白忙一場,那麼月琉吟就會開始執行主動計畫——主動追查梁家暗中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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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子陰影下,錯落的塑膠椅子上,同學各個拿起膠帶掉落的佈置板子吹風,還有的自備小型電風扇往汗濕的頸子吹,不過怎麼吹應該都是周圍的熱風。好些人集會散時就跟著鳥獸散去,班級休息區內的人不到三分之一,恐怕是去逛運動會少數的義賣攤販了吧?
趁著比賽開始之前躲在陰涼處散個熱,頭頂太陽正發威,陽光下蟲鳥的蹤跡很快便飛離,操場工作人員正忙著準備,諳玦的比賽比我早開始,開幕會一結束就到體育館報導了。
「悠影悠影,你要加油喔!我跟小琉吟決定要去看諳玦比賽,因為小琉吟說人潮大部分都往那裡走了,所以我們要先去巡!」禕楠拉著琉吟的手,小雀躍地朝我走來。她堆滿了笑容揮舞著手臂,食指朝後方體育館方向說著,絲毫不因悶熱的天氣而減低興致。
我跟著笑了笑,其實我猜不出她是因為運動會的緣故那麼開心,還是因為要抓躲在人群中的兇手。
「嗯,好啊,幫我看那個愛吹牛傢伙會不會一個不小心把肚皮給吹破了。」
拉起領口扇了扇風,身上的汗水大致上都已經流乾,身體也不再感覺通風不良。微微涼風吹過休息區,其實以秋天來說這樣的天氣是不錯,但我還是貪心地默默祈求能再多一些白雲。
禕楠行了個軍人式敬禮,大聲向我回覆:「收到!禕楠很期待今天的雞排呦,等諳玦比完我們一定會立馬衝過來看悠影比賽的!」
「好啦,我知道啦,其實是用不著特地趕來呀,你們慢慢到處晃就行了,有人在旁邊我反而會不好意思。」
「因為禕楠和小琉吟都想看悠影帥氣領先眾人好幾公尺,然後帥氣的拿下第一呀。」
禕楠伸出拳頭,在空中帥氣的比出她最常擺的勝利姿勢,一旁的月琉吟卻頓時張大眼,臉頰也不曉得為什麼總是可以瞬間泛紅。她驚愕地張著嘴,急忙拉回她的手搶著說道:「咦?禕楠,我什麼都沒說吧?」
感覺到月琉吟握住舉起的手臂,禕楠轉過頭,歪頭問了句:「嗯?小琉吟不想看嗎?小琉吟不是也認為其實我們今天沒辦法吃到雞排呢,因為大家都贏啦。」
雙頰依舊通紅,或許沒聽到這段話的人大概會以為月琉吟是天氣太熱,臉部微血管擴張的反應吧?雖然這些日子看下來,她這樣其實比較像上了腮紅,但卻又不像化妝品一樣,顯得自然許多,這可能是月琉吟已經融入我們最明顯的證據吧?
此刻月琉吟仍帶著腮紅不解地握著禕楠的手:「但我沒……」
「好了,禕楠要先把第一名的運氣給諳玦了,小琉吟我們走唄!」精算時間的禕楠似乎沒聽見她的辯駁,收起手機的她反而抓起月琉吟的手,像是舉手向我發言一樣,爾後就拉著不知所措的月琉吟轉身進入眩目陽光下。
「啊啊!禕楠等等呀!」一下子被拉著跑,拖在後頭的月琉吟慌張喊著,引來休息區的人幾眼目光。
「哈哈,妳確定妳不是帶最後一名給諳玦嗎?妳體育不是很爛嗎?」我在後頭喊道。
「噗噗——禕楠只會給好的啦!」禕楠揮舞著空的手臂,聽她這語氣正面應該是鼓著臉頰吧。
「好啦好啦,你們去吧,我也該走了。」
司令台廣播賽跑選手集合,我這個倒楣鬼也得置身於刺眼的光輝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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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拭去額上的汗水,手掌盡是操場上吹來的風沙,小腿筋一陣酸麻,去除肉眼恐怕就只有痛覺能證明這條筋的存在,腳底板的灼燒感來到陰影下後漸漸退去,剩下耳邊起伏不止的喘息。
真該慶幸籃球社時不時就要我們跑十圈操場,最後一項八百公尺長跑總算結束。略帶喘息的緩步走向司令台後方,停在一排菩提樹的陰影下乘涼,順勢坐在空地上拉了下筋,免得明天起不了床。
呼——終於比完了,累死我了,不過沒看到禕楠她們呢……
我站起身,肺部還正喘息著,望了一眼四周,前方排球場喧嘩熱鬧,訝異有人居然能在這種天底下打球。
不過半晌選手緩慢聚集到司令台後方,等待比賽結果出爐,連同獎狀一併領取。我看了下時間揣想如果諳玦現在還在比,那大概還真的沒吹破肚皮吧。
方抬頭一看,頒布獎項的工作人員便帶著一疊米色獎狀走到司令台後方,似乎這種時候才能看到學校「快速」的行政效率。
聽名字接過獎狀後兀自到角落攤開,雖然分批跑的時候確實是跑在前頭,但四張熱騰騰的獎狀拿在手上,上面的油墨卻顯得不真實,好似泡影般可以隨手抹去,好不容易平緩的心跳又開始拍打喘息不住的胸口,沒長眼睛的腳直踢到正前方凸起的樹根才停下。
四張獎狀的名次是一樣的,如果那一劃去掉就什麼都沒有了,看樣子,我算是有一定把握可以贏諳玦了。
剛跑完一千五百公尺,酸痛卻猶如片片羽毛脫去,步伐開始雀躍了起來,好像可以再跑個幾圈都不成問題。我起身前往體育館,收起獎狀,讓手指緊緊握著。
該去看看諳玦他比得怎麼樣了……
「啊!抱歉……」
正抬頭要認真看路的那一刻,肩膀頓時受到一陣撞擊,左半邊身體擦撞到瞥過的人影。
未意識到的手指頓然失了力,驚訝之餘,獎狀飛落地面,餘光瞥見米色獎狀只在風的氣息裡飄流了一剎那,便落於塵埃地面。眼下才注意到一個人影和自己都向後退了幾步,雙腳前進的衝動全然消逝換作軟弱無力的疲乏,搖搖晃晃的腳步勉強支撐住身子。
反射動作下立馬抬頭,一個狐色蓓蕾帽首先映入眼簾。站穩腳步後,那人也緩緩站穩身子,唯見她低頭開始撿起遠處散落一地的獎狀,左手拾起四張,右手又撿起四張,似乎是連同我的部分也一併幫我撿了起來。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zWgBFsCru
「啊,不好意思……」
羞愧頓時湧上心頭,內心開始自責自己怎麼因為一時太過高興,走路沒長眼睛地撞上人家,在搞不清楚情況時,還得人家幫忙撿自己的東西。
雖這麼想著,內心卻壓不下一時間湧上對她的許多疑問——她也是賽跑選手嗎?怎麼會戴著帽子?還是剛剛才戴上的?方才我有看到帶著帽子跑步的人嗎?
她拍了下弄皺的運動短褲,起身將獎狀拿到我面前,我趕緊回神,伸出手接過。
「嗯?」
不知怎麼地,她細長的手指拿著獎狀在半空中停了半晌,取回獎狀的手感覺到她反而加重了力道,正想抬頭一問,見帽子陰影下竟是一雙芒草間,猶如獅子般銳利的目光。
一眼瞥過的身材纖瘦苗條,陰影下的皮膚更為白皙,她的個子卻只矮了我一小截,充滿殺氣的冰冷眼神卻離不到三十公分的距離,彷彿我已經被逮個正著。
枝椏搖曳的光影聽不到風聲配樂,發亮的冷光穿過獅子燦金毛髮似的瀏海。光影交錯,日光下棗紅眼瞳透著彰顯不過的敵意,灰黑眼眸又在陰影中透出銳利鋒芒。細白的脖子繫著一條黑色頸鍊,外型像條皮帶,給人的直覺宛若厭惡桎梏的猛獸從籠子裡逃了出來。
而現在這個情況就好像餓獅尋找到獵物一樣……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hxXcW4dGJ
左手不敢移動分毫,停滯不前的片刻恍如隔世,猶如被她濃烈的敵意包圍,周遭一片震懾,絲毫不敢出聲,如同獵物的我已然被猛獅利牙掐住脖子般,連尖叫都慘遭吞盡。
咦!咦?
「就是你們這群傢伙嗎?」
瞬間左手連帶獎狀因反作用得以抽離,左腳亂了陣腳,在她眼前大大後退了一步。她張開口,露出雪白而銳利的牙齒,發出猶如猛獸低聲的嘶吼,彷彿正處於攻擊姿勢的她會在下一秒擊出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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