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哇!悠影……」
掛著鼻子和眼睛的分泌物朝我飛撲而來,害得我一時鬆開門把重心不穩,後踩一個弓箭步撐住牆才沒被她撞倒。
「哇,好了啦!我還活著,沒事了,再哭就腫成豬了。」禕楠不停搖著我的肩,流著四橫涕淚,活像是我還沒醒似的。我摸了摸她的頭趕緊安撫,推著她很不順手地把門關上。
「嗯嗯……禕楠不會哭成豬,禕楠比較想掉珍珠。」推進客廳的她吸了吸鼻水邊應道。
「不是人魚就不會掉珍珠啦。好了,我沒事,別哭了。」小心掠過髮夾整理的瀏海,我輕拍她的頭邊領她到沙發上坐好,想想剛才應該抽些衛生紙預備才是。
「現在沒事可不代表之後都沒事。」完成安撫任務的霎那,一個勁兒猛然環住脖子,強行拉到一旁搓揉起我的頭。
「唔……好了啦!抱歉、對不起沒跟你們好好說。」抓住纏繞的溫熱膀臂,腦袋被他弄得有些暈眩,只知道自己在大庭廣眾下慘遭疑似霸凌對待。像被迫投降般,我趕緊道歉求饒。
諳玦滿意地鬆開手,大力拍下還沒挺直的背脊,理直氣壯地說到:「知道就好,以後再犯你可就要叫我老大,聽到沒準小弟?」
「我現在就可以叫你大哥呀。」頸背隱隱發疼,我揉著新的傷處邊笑道。心中油生一絲竊喜,感覺好像很久沒這樣嬉鬧過了。
「喔,那麼老實啊,那大哥吃飯你出錢囉。」諳玦又開始裝模做樣了起來,咧嘴笑著。忽爾餘光注意到對面沉默的一人一使魔,瞬間暗沉下來的眼眸比他們還警戒許多,也不像是真的在問:「你們剛剛在討論什麼?氣氛看來頗嚴肅的。」
還未喘息,他搭肩貼近我的耳畔低語,目光投注對面的兩人:「悠影,趁梁家大當家還在,回去的話還不至於被攻擊,僅是私底下談和實在太危險了。」
諳玦……
小動作在空曠視野下誰都看得一清二楚,講些什麼大夥心知肚明,甫時氣氛變得詭譎不安。設法不要引發爭執的琉吟若無其事地答道:「我們剛剛在討論副班的事。」
「副班怎麼了嗎?」禕楠偏頭一問,隨後立馬坐到琉吟旁,睜著雪亮貓眼待她回答。
諳玦搭著我的肩坐了下來,他沉著氣,盯著斜前方站立的使魔,但靖卻移開視線,僅是默默看著正要解釋的琉吟。
「靖他在監視我們的過程中,有注意到諳玦看到的人影。目測的身高有一段落差,但我們跟蹤到副班家的事他早就知道了,而且還察覺到靖就跟在我們後面。還不清楚的是,他明知道我是組織的人,卻沒有在其他地方針對我……應該說,在進他家的時候反而沒有攻擊我們,明明當時就已經被嚇得……」
「那就是他怕被靖發現、藏有什麼秘密打發人走而已啊!避掉嫌疑之後,他就可以繼續做他的事。」諳玦插話道,垂眼暗潮兇猛,腿上緊握的拳就像抓住了他的把柄。
「什麼事呢?他最近也沒做什麼。」琉吟反問,單純困惑的語氣在他說出這段話後變了些質疑。
然而他也提出疑點反攻:「但那裡不是他家對吧?他之後也不在那裡,那是去哪裡了?」
這是推論嗎?
餘光小心瞥去,趨近黑的眼眸沒有半點游移,忐忑的胸中不禁憂悶。
都還沒說到靖後來去他家沒人的事,怎麼肯定副班之後就沒在那棟宅邸了?是他後來又去了,還是依琉吟的口吻判斷?
不對,之後放學都拿去練運動會了,太晚會搭不上車,再不然,就是我沒仔細聽明他的義思。
「……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著跟他講明。」回神,琉吟邊想邊說道,眉間的不安在提出觀點後漸被撫平,似乎沒把諳玦的怒氣放在心上。
「小的也會一齊出面。與其躲躲藏藏,不如開門見山剷除隱憂。」敏銳目光搶在諳玦之先附和,靖站到琉吟面前,就像劃分起了陣營。
一旁還不知道是站哪邊的禕楠盯著奇裝異服的靖,雪亮眸子眨呀眨的,好似下一秒就要伸出貓爪逗弄會動的玩具一樣,反差的氛圍下,靖沒被滿是好奇的目光干擾,刻意不看諳玦的神色依舊凝重。
別過平時早就笑出來的畫面,諳玦屏著氣緊扣五指,眼眸暗沉到襯出眼底一抹冷光。他壓著嗓音,恍若緊掐著烙上瞳仁中的人一般:「是說,還有一個更棘手的……」
「白大人,恕小的無禮,小的明白您非常重視悠影大人、論點也非常合理,但無論如何,小的也堅決不會退讓。」靖立時跪下,眉清目秀的面容難得起了慍色,屈膝諫言,卻掩蓋不住胸中一股傲氣。
然而諳玦不減氣勢,緊接著起身反擊:「你說的話也不完全吧?應該說,除非事到臨頭、逼不得已,你才會帶悠影回梁家吧?」
「您說的沒錯,但……」
「意思是,你要到亘煌違約、靈鶯也撒手不管嗎?別忘了,這裡還有人能解開你的咒術。被逼到絕境之前,我們就能自己解開了!
你什麼都不能擔保,不如趁梁家上位者還在時取得地位,這樣他不就不敢直接冒犯,還有其他人更可以保護他不是嗎?你們到底為什麼要藏著悠影?」
諳玦一口氣把靖的話全數退還回去,銳光燒灼,近看繃緊的臂膀爆出幾條青筋抽動,掌心抵著指尖灼燒似的慍火不知真能分散積蓄的怒氣。
整個客廳盡被他的聲音壓過,靖默默起身,臉上慍色不再,淺水雙眸只是淡淡的、輕柔地攪起一波感傷。「因為睿納大人很討厭家族內的醜陋,若是讓悠影大人繼續待在梁家,雖不會像對待言彩初小姐那般卑劣,但悠影大人勢必被逼著做違背良心的事、待在那樣惡劣的環境裡。雖實屬是自私,但白大人會希望看到自己的摯友如此嗎?」
熾熱眸光冷卻了下來,卻是如鎔鑄的兵器澆過冰水,展露凜然鋒芒。諳玦斂起幾分慍色,爭鋒相對的口吻仍是不肯退讓:「……悠影可以改變這種的風氣,只要他平平安安地回去。」
「夠了,都住嘴吧……」肩頸發沉,因雙方的壓迫感噤聲不語而倍感羞愧。
明明是我的事,卻拖了別人下水,甚至鬧得比吵架還要糟糕……我一點都不想看到這樣的他們。
諳玦傾身挨了過來,意味濃厚的口吻不帶一點怒意,低聲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我……不清楚。我不像你們能顧慮到這麼多,也沒你們說得厲害……」映入相互交疊慰藉、顫巍巍的十指,鬱悶胸中堆滿對自己的不信任,卻又想說出振奮人的實話。
我慢慢深呼吸,看著周圍彷彿都靜了下來,進入思忖的空間。
語氣要盡可能平穩一點、意見要堅定一些、氛圍要像尋常一樣,最好能帶著笑容開點玩笑。梳理好心緒,我繼續說下:「我現在還思慮不到這麼周全,但現在,我想先幫助琉吟、解決否爾思,若是他們一統天下就不好了。我還不會有事的,別擔心,亘煌現在出任務去了,還顧不得我。」
「至於沒有進入梁家的話,可能不好掌握那些社會人士的消息,這部分就得麻煩靖多打聽情報了,不好意思。首先先跟副班打好關係吧,運氣好的話,或許能得到什麼極有用的情報,直搗黃龍也說不定。」
「禕楠贊成!禕楠相信靖會努力達成協議的,諳玦,我們先去跟副班商量吧!」
硬撐著嘴角講完一連串的話,回神胸中心臟猛擊漸歇,稍稍喘口氣,見禕楠最先高舉起手,漾起笑容向諳玦提倡道。
氣氛似乎被有效地緩和下來,諳玦看著我,漸漸鬆開眉間的焦躁,搭起我的肩鬆口嘆道:「好吧,我暫且聽你的,要是到時……」
「到時若真有緊急事件,你們會趕在事情發生保護我的,這我知道,所以我不怕。」我伸手搭住他的肩搶著把立場表明清楚,不想再讓他這麼操心。
「小的也會用盡全力。」靖突然跪了下來,對上的目光炯如火炬,嚇得我不禁蹬了下地。「這事小的亦和睿納大人解釋過了,大人會暗中協助我們的。大人雖不常與外界接觸,可夫人很快就能掌握對外資訊,在風向改變之先,小的會及早通知大人的。」
「悠影,那個……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
說著我的名子卻不正眼看我。略略別過的雙頰挾著紅霞,抓皺一片裙擺,板著一臉倔強遲遲不鬆口,我不禁笑道:「就說謝謝我幫忙就好啦,妳在傲嬌什麼?」
「小琉吟原來是傲嬌嗎!?」琉吟還來不及回話,注意力投注到琉吟一身奇特服飾的禕楠立馬抬頭驚呼一聲。
「我、我才沒有呢!」她脫口喊道。瞬間漲紅的臉很快就低下來,背著餘暉靜置冷卻,游移的眼珠閃著眸光,微聲宛如夕陽殘存餘溫,卻記得很清楚:「不過……謝謝你……」
✢
一襲幽藍涼意染上銀輝明朗的夜,秋風捲起黃葉騰空,隨即又轉旋而下,穿過乾枯枝頭,沒入鼠輩躡著手腳、無人喧嘩的暗處。
寧謐的夜不全然是極致的黑,幾點星芒和將滿的月透析出深邃的藍。套上一件薄外套,踩著夾腳拖,跟上諳玦的跫音。
公寓門口左側亮著一盞路燈,諳玦的影子沒入光暈外的夜幕,一頭棕髮卻被白光照出一圈銀紅,他踩起停車架,牽著腳踏車正要離開。跨大步取代撞見會引起尷尬的小跑步,他聽聞腳步聲正回頭時,我趕緊伸手叫住他。
方才回頭拿了件外套,雖然自己還穿著短褲,可天涼了不加件衣服總覺得有點毛躁。也不曉得是學了競走還是什麼的,再出來時他已然走到樓下,害得自己攔人的舉止有些怪異,明明我只是想跟他說說話而已。
討論完對副班的各種策略後已是十點多,因為禕楠還要轉區間,就提早離開了,琉吟還在整理行李,就沒跟到車站去,靖說要幫忙整理東西但被她婉拒,就默不作聲地幫我收棉被去了。
透著涼意的燈光下,幾隻無法抑制自殺本能的夜蛾敲撞燈管,發出頻繁紊亂的聲響。
「諳玦,那個,對不起讓你操心了……我最近好像都沒怎麼跟你好好說話。」我搔了搔頭,總覺突然這麼講像是有什麼心結未解,但明明是心底話而有些尷尬。
一轉眼,好些日子沒一起打球了,不光是手感,或許一拿到球身體就會僵住,陌生感好像現在看得出他在想甚麼,卻又覺得這樣的表現不太像以前的諳玦。
停好腳踏車後,他往一旁架高的花圃坐了下來,雙手撐在磚頭上,故意揚起視線,朝柔媚月光的夜幕望去:「是啊,因為你突然就變得受歡迎了,就不理我囉。」
「才沒有呢,我這不是找你聊天了嗎?」被他平時的口吻調侃,杵在燈光下的我卻不禁感到一絲慍怒,自己明明是很認真要跟他說話。
「是是。」見我站在他眼前不動,他慢慢閉上嘴,收回方才輕浮的態度:「呃……好啦,幹嘛那麼嚴肅地看我,我不虧你總行了吧?」
我跟著坐下來,不料一時鬆口就直白道出心底的不安:「變嚴肅的是你吧?你是不是太緊繃了啊?」
見我劈頭又扯上尷尬的話題,他卻只是稍為睜大眼,忽爾眼眸一轉又望向星空。「突然之間就這樣啦,這種情況下總不會有人還能悠哉地胡鬧吧?你也一樣啊,醒來之後皮不也繃緊了些……」眼眸映出閃動的光暈,他打量起我,傾身低問,怕我藏著什麼秘密沒說:「怎麼了嗎?你知道自己好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嗎?」
低頭沉吟片刻,確認自己對身體方面的變化全然沒有印象。「嗯……是沒有,不,應該說就算有也想不起來了。不過緊張倒是真的,生死關頭誰不怕啊?雖然幾乎都在做夢。」
揪著困惑打量我半晌。怕是我的表情不像真心,加上望天發愣的動作就像強說愁的做作,頓時語調變得些蕪亂:「你不覺得厭煩嗎?發生這些事後很多權利都被奪走了,現在還隨時處在生死邊緣,失去的東西搞不好只會越來越多,你真的就打算這樣嗎?」
「你好像之前也問過類似的問題吧?」夜幕仍透著幽深的藍,不安份的腳蹭著柏油路,赤裸的小腿感受涼風的撫摸。撓了撓發癢的耳背,諳玦也沒多回什麼,於是我繼續說道:「會啊,我一直以為大概就是這樣,所以就順著這一堆雨後春筍的麻煩事……但是,最近好像真的怕起來了。」
「其實,我希望你乾脆逃跑,然後跟以前一樣……」諳玦低頭說道,微聲隨著暗處吹來的冷風,不著痕跡地散落到遠處光亮的盡頭。他仰頭輕嘆道:「不過講這些太不切實際了。我有種預感,好像你離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
「離開去哪裡?」一陣波瀾衝擊到內心,別過寧靜夜空,我轉身問道,自己可從沒提及很可能跟琉吟離開的事。
不料他偏起頭,踢起路邊碎石,有意無意地說著:「這個嘛……不清楚,反正就是覺得你一離開我們就不會回來了。」
吸吐著冰涼空氣,溫熱的口吻乍聽之下還維持得自然平穩:「……這個我是還蠻怕的。」
把腿抬到臺子上側著身,不曉得為什麼,他比出兩根食指開始舉例:「吶、如果情況就是這樣,假設有人會奪走你的一切,但你無法不讓,因為事實就是這樣;如果想保全所有的東西,但風險是成為否爾思,你會怎麼做?」
風穿透軀殼,提醒空洞的身軀正發著熱,蟲子撞擊燈管的聲響仍在,耳畔卻不願忽視這些看不見的雜訊,月依舊發出柔和媚光。我別過他,佯裝沉思般地望著夜色,自覺問問題的並不是他:「嗯……看來是個答案很明顯的題目呢。我這人是個膽小鬼,所以理論上會讓,但最近發現我的性格其實挺劣質的,情況太極端的話可能會是後面的選項吧。」
不曉得他哪來的靈感會這麼問,只見我一回頭,發問的人頓然愣住。
「怎麼?我可沒對你說謊喔。」我正眼回道,想說是否是自己的答案嚇到他了。
「看得出來啦,只是希奇你怎麼回答得這麼快……」他眨了眨眼,邊說邊搔了下頭,隨後就攤直雙腿,伸個懶腰淺笑道:「不過這樣我就放心了。」
你是放心了,但我很不放心呀!
忐忑不安地拉長頸子,確認他剛才是否真的笑了那麼一下。「為什麼?不是該說我這樣很危險,要趕快敲醒我嗎?」
「哈,也是呢。」內心一片錯愕茫然,他卻順手搭起我的肩,露出十足的笑意:「不過我不會打你啦,因為你懂得為自己思考啊。」
「只是意氣用事罷了。」我嘆道,頓時覺得肩頭的信任過於沉重。「不過我還是會幫那個半調子啦。」
「但你又不曉得她之後會讓你怎麼樣……」他縮回手,戒慎恐懼攢聚瑩透泛白的眸光,微聲緊縮密集,好似不想被夜風捲走散佈開來。
不想挖深鴻溝,在他接下一句話前我挺起腰桿插話道:「聽說你們吵了一架吧?那傢伙也是有苦衷的啊,雖然她身上有很多規條,但她也很努力在幫我們不是嗎?」
「不然你說服她,別那麼綁手綁腳的。」他漠然回道。
「她這麼做一定是有的原因的,我們亂勸搞不好才是真的糟糕。」
到目前為止,不管是聽到的、看到的,都像琉吟說的一樣,必須照世界正確的走向發展,否則一切都會崩盤,否爾思筆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明明是知道的。
燈光照亮下,棕色眸子雖不如暗沉時兇險,發出寒意的銳光卻是毫無遮掩:「所以你很信任她那個組織囉?什麼都不做不是擺明放任瀕死的你不管嗎?」
「是這樣沒錯啦,我也還不知道我會有什麼處分,可琉吟沒說錯什麼啊,被下咒的事她也沒辦法,何況她不是特地留下來了嗎?」怕替她辯解得過於明顯,呼吸一時紊亂了些,但目光仍專注在他身上。
不插手不代表她漠不關心,這點我是知道的。
他又開始翻弄起腳前的石子,毛躁不安地咕噥道:「我只是怕會有什麼陷阱罷了,誰又知道他們其他作風不會有反常規,或藏著什麼琉吟都不曉得的惡行。」
「我知道這種做法當下的人不好接受,不過總有它的道理在的。」我對著他笑道:「更何況,再怎麼說我們都會一起解決不是嗎?又不是一個人。」
虧他似乎起了作用,他抿嘴吐了聲氣,伸出手來,輕揉起我的頭:「好啦,總之我會在你一時衝動前拉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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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回去了嗎?」
目送諳玦離開後,走回四樓住家,見琉吟拉上門、拖起上頭堆置一只包包的行李廂,正要離開。
「嗯,辛苦你了,早點休息吧。」她退開門邊淺笑道,此時外頭套了件千草藍素色外套,遮住款式突兀的絳紅上衣。
「我送妳到公車站吧,時間有點晚了,反正我今天也睡得夠久了。」拍了拍扁平褲袋,想想屋裡還有靖留守,就不管這麼多了。
她歪了下頭,但也沒遲疑太久:「嗯?好,謝謝。」
樹影斑駁,不知怎麼的,小巷的路燈都散得很開,經過時時常置身在安靜的幽夜裡,看不清夜風的腳步。一樓很多都拉上了簾子,只有上下縫隙透出一道淺光,彷彿連聲音也阻絕在內。街口來車不多,野貓敏感的影子竄進路邊擺放的花盆間,行李滾輪發著警告的響聲,令潛伏於暗中的生物悄悄離開,鑽入更深夜裡。
「你剛剛在跟諳玦說話嗎?」右手拉著嘈雜的行李廂,她問道。
「是啊,他只是一時不太能接受這種做法,情緒上難免激動了些,妳就原諒他吧。」左手幫忙提著包包,我相信他是明白的,只是還要點時間冷靜下來。
「不能理解這種事我其實不是很在意。」她輕搖首,平淡的口吻不帶一絲憂愁,只是像平常一樣說著,撇頭才見雙目捲起一抹愁雲:「諳玦還好吧?」
「嗯,我想他之後氣就會消了,不用太擔心。」他的觀察和理解力都比我們還好,雖然一時起疑,不過很快就會找到解答的。
「嗯……謝謝。」小巧的嘴輕聲道,她低下頭隨即又是一片沉默。
明朗大街映入眼底,走了一會轉個彎,她盯著自己的腳尖喃喃說著,我卻聽得清楚:「感覺你好像很容易被那個夢影響呢……」機車閃現的光下,猛然撞進眼底的臉龐透出蘋果般的色澤:「你不用擔心,那只是夢,我們……」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小心一點。」內心莫名膽怯了起來,我別過頭,害怕留下這段話的記憶。
風兒婆娑枝椏,幾片枯癟褐葉還掛在上頭,一旁月橘卻綻著淡香,我們已然走到公園外的人行道上。收回放遠的目光,我默默答道:「那個夢,應該說那個人哭泣的樣子我忘不掉。」
「……有、有再夢到什麼都可以跟我說的!」
回神滾輪聲止於站牌,忽爾抬頭的琉吟縮著膀臂,雙頰泛紅的彆扭模樣活像個小孩子。本想暗笑在心,嘴角卻還是笑了開來:「好,謝謝。我會讓妳考試過關的,我可從沒不及格過喔。明天見。」
「明天見。」她接過包包,靦腆一笑,後方逐漸逼近的亮光就要帶她離開。梳理耳邊被風吹亂的瀏海,她趕緊說道:「啊,那個,我覺得你不用擔心自己是誰、從哪裡來的,不管再怎麼樣,你就是你。」刺眼的亮光打在我倆身上,她揚起聲量和笑容:「就算你或許不是真正的悠影,但不用害怕會失去什麼,這些只有你經歷過的事,只要記在心上是沒有任何人能奪走的。」
「嗯,我知道,就像半調子和莫名其妙的考試。」公車開了門,我笑著目送她離開。
「我才不是半調子呢!明天見。」
踩上幾階階梯,她回頭說著那句沒有說服力的話,公車載著她的笑容跟著風漸漸駛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