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者系列 - 〈花落無聲之時5〉回溯過往

「你不可能吧……你真的要試？」

儘管從顧行雲那裡得知席常在說了什麼，在席從命眼中，顧行雲依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兼兄弟，無論他如何打量對方，都不認為他會是什麼天道之子。

「試啊，為什麼不試？若真能回溯過往，那我就是天道之子，可若連這都做不到，那天道之子的說法也不過是無稽之談。」顧行雲十分輕鬆，彷彿這話題的主角不是他一樣。

席從命無言以對，雖然他本就不信，可按顧行雲這說法確實試試也無妨，只是席常在很少開玩笑，又特地約時間把顧行雲喊去，本以為會是訓他最近太過胡來，沒想到竟是說這種話。

席從命內心隱隱不安，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就試試吧，怎麼做？」

顧行雲走到半路忽然停下腳步，席從命一臉狐疑地看他。

「我也不知道。」語氣還頗無辜。

「今天不是愚人節吧，你身為『天道之子』卻不知道該怎麼做嗎？」席從命額上青筋隱隱跳動，是發怒的前兆。

看來是他太勞累才會被顧行雲這故弄玄虛的傢伙給唬了，這種謠言怎麼想都不可能。

「我想……八卦盤會告訴我的。」顧行雲仍是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態度，一點也不緊張。

反正大不了就無法回到過去而已，確實沒什麼好緊張。

顧行雲回了房端坐床上，手握八卦盤閉上雙眼，像是入定一樣不理人了。

席從命在一旁等著，約等了半小時終於不耐煩地問：「你到底找到方法了沒？」說著就去推顧行雲，結果床上的人忽然往旁一倒，竟是抱著八卦盤倒在床上。

席從命無聲望了好一會，指尖發顫地伸到顧行雲鼻下探了探，就是沒能探到一點鼻息，他這才意識到顧行雲的魂魄離體，不知去了何方。

「天道之子……」他喃喃自語：「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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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行雲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回溯過往。

席常在的說法，因為有彼岸花給他起了個頭，所以他信了大半，卻沒真的信自己能回溯過往，所以對席從命說得那些也是真心話。

試成功了當然很好，即使失敗也沒事，他抱持著嘗試的心態坐在床上唸起法訣。他甚至不知道該回到多久以前，只有一個念頭──回到一切的初始，回到還能挽救彼岸的時候。

然後，他感覺眼前一黑，像是昏過去似的，身體卻逐漸飄了起來，好一陣子後他才察覺不是身體浮起來，而是他的魂魄離體了。

魂魄離體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他無法支配四肢，也無法決定目的地，像是一株飄浮不定的浮萍，哪裡有水流就被沖到哪去。或許在時光的洪流中，他也確實如此。

可就在習慣性眨眼的瞬間，他的眼前逐漸清明，意識終於回籠，望出去的景色，卻是一片深邃的樹林。

這是哪裡？

他腦海中閃過疑問，嘗試動了動手腳，發覺自己確實能穩穩地站在地上，身體的支配權也回來了。

顧行雲鬆了一口氣，掏出八卦盤指引方向，過了好一會兒才走出樹林，來到植被較為稀疏的道路。順著道路直走，山腳下有煙霧升起，終於是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了。

可等他再靠近點，看見那用磚瓦簡單蓋的小屋，一旁的水井跟牛群，以木樁架起的繩索上那曬著的、古樸到像是電視劇裡才會出現的衣服時，終是停頓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或許他，真的成功回溯過去了。

顧行雲低頭看看身上的服飾，幸好是穿著那身道士服，完美融入了時代背景，看以後席從命還敢不敢說他穿得累贅。

魂魄狀態沒人能看見他，因此他只能學彼岸重塑肉身。待確認一切打點好不會露餡後，他才禮貌地上前敲門，木製門咿呀一聲被打開，有位老婆婆從門縫探頭。

「你是？」

顧行雲露出微笑，裝得像個乖孩子似的打招呼：「婆婆您好，請問今年是何年？」

老婆婆被他的問題給困惑了下，沒想到長得挺俊，卻是個傻子？

「煌歷53年。」

西煌國的煌歷53年，那東盛便是盛安17年。

原來是在西煌的地域裡，且煌歷53年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驀地，顧行雲瞪大眼，急忙又問：「婆婆，西煌打贏東盛了嗎？」

老婆婆一愣，隨即點頭，「小伙子，你連這都不知道？這戰爭打了好些年了，約兩個月前吧，才終於贏了，婆婆也正等著那參軍的兒子領了功勳回來呢。」

顧行雲心裡失落，戰爭已經打完了，那彼岸不就要被送到西煌去了嗎？

容宴是西煌的皇子，只要彼岸一到西煌，兩人就會相見，他或許應該阻止這段孽緣的發生。

有了目標，顧行雲終於定下心，謝別老婆婆後，他重新踏上前往東盛國的路。

無論如何，至少要先找到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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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周後。

一頭戴斗笠、身穿道士服的白髮男子走入茶館，只要了一壺龍井便在角落坐下。他選這位置是有原因的，因為隔壁桌有人正竊竊私語地討論──

「你聽說了沒？質子人選似乎是七皇子。」

「猜也能猜中，他是最不受寵的，不選他選誰呢。」

「可聽說七皇子生來體弱，不會在路上就沒了吧？」

男子轉著手中茶杯，聞著清淡的茶香，卻一口都沒下肚。魂魄是不需要食物的，儘管他塑了肉身，內裡依然只是一縷魂魄。

路上為了賺些盤纏，他給幾位大戶人家設壇驅鬼，也因此而耽誤了些時間，來得有些晚了。

七皇子不知道是不是彼岸，若是被選為質子的話，應該是彼岸無誤。

這些街坊間茶餘飯後的話題他不會全當真，可也會隨時注意，以免消息不靈通而錯過了重要事件。

他畢竟只讀過被竄改後的史書，也只知道幾個重大事件，若是錯過了便很難知道下一個目標該放在何處。如今，既然他已來到東盛，勢必要去見一見彼岸的。

不過，他低頭瞥了眼自身打扮，不知道若是以「顧行雲」的外貌出現在彼岸面前，日後回去，兩人再見面時彼岸會不會感到疑惑。

既然第一次見面時彼岸沒能認出他來，那想必彼岸的過去裡是沒有「顧行雲」這個人的。他雖然想在關鍵時刻幫彼岸一把，卻不想造成太大的影響，蝴蝶效應會有多嚴重他是明白的。

思來想去，他想到一個絕佳人選。

若是由那個人來勸說，彼岸絕對會乖乖聽話，能改變過去的機率肯定也更大，尤其他為了尋找那人，曾好好研究過那人的長相、性格與習慣，這或許是他唯一的優勢。

皇宮守衛森嚴，不是他隨便給門衛塞點銀子就能進入的，為了方便找人，他暫時恢復魂魄之身，正大光明地闖入宮中。

可到宮中後他反而犯了難，皇宮占地太廣，他尋了好久都沒能找到人，連宮殿的位置都沒弄清楚，又不能現身問人，實在令他苦惱一陣。好在他不是輕言放棄的人，既然不能問，那就靠雙腳走，八卦盤會輔助他。

於是他耗了整日才走遍皇宮每一處，也幸好是魂體狀態才不至於腿痠無力。然而就在這時，他正好聽見幾位宮女匆匆走過，嘴裡還小聲議論著什麼。

「七皇子有些可憐，自從知道要被當作質子送去西煌後，姐姐們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挑選中一同帶去西煌。」

「還說呢，這一去便是有去無回，誰願意跟著落魄皇子奔波勞碌付出性命呢？這等吃力不討好的差事若是給我，我也不要。」

「唉，趕緊給皇子送吃食去吧，被太子殿下耽擱了好些時間，可別因一頓沒著落而犯病了。」

顧行雲聽了眼睛一亮，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還是被他等到了。

他一面跟著宮女們，一面思索著剛才聽見的話。沒想到彼岸小時過得這麼差，連飯食都有一頓沒一頓，看來即使貴為皇子也不一定是好的。

隨著兩位宮女進了「養心殿」，他才知道原來早上曾路過的宮殿便是彼岸的寢殿。懷著幾分期待與忐忑，顧行雲踏入殿內，發現沿途栽種許多冬日才盛開的梅花，然而現在秋風瑟瑟，這梅花樹還是光禿禿一片。

「七皇子殿下，非常抱歉，奴婢因為太子殿下有事來晚了……」

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剛才其中一位宮女朝著被樹叢掩蓋處說話，雖然口裡道著歉，臉上卻沒有絲毫歉意，反倒是淡淡的不屑與嘲諷。

接著，一軟糯的聲音從樹叢後傳出：「沒事，太子哥哥的事比較重要，妳也辛苦了。」

顧行雲猛地一頓，確認那是誰的聲音後，不知為何竟有些緊張。

他再度塑造肉身，並藏在一旁等待時機，可就這點時間，他仍是忍不住從樹叢的空隙偷看那位讓他馬不停蹄追尋的人。

只見秋日不算暖和的太陽灑落在那小小的身影上，照亮年僅十歲的彼岸。他披著一頭柔順的黑長髮，未繫髮冠的模樣顯得有些慵懶，身上裹著不符天氣的雪白狐裘，腿上還放著厚重毛毯，像是極度怕寒。

這時的彼岸模樣尚未長開，可年紀再輕也能看出底蘊極好，就是那張臉依然過於蒼白，或許是因為長年抱病，竟讓他看出那麼點油盡燈枯之感。

才小小年紀，油盡燈枯這詞……顧行雲不敢往下多想，幾次差點就要喊出「彼岸」兩字，可卻又在緊要關頭猛然想起，不是彼岸，至少現在不是。

現在的彼岸，還是任惜清。儘管他本人似乎不喜歡這個身份。

待宮女走後，任惜清打開食盒看了看，從裡頭拿出饅頭小力啃了起來，卻在啃到一半時忽然咳嗽，這一咳可是咳得驚天動地，顧行雲好幾次都擔心他把內臟給一併咳出來。

偏偏沒有其他宮人伺候，所有人都盡可能離任惜清遠點，像是怕被傳染怪病，而任惜清竟還已經習慣的十分認命，並未因此而動怒或埋怨。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衝進殿內隨意取了茶杯倒水，可水也是冷的，竟沒人記得給任惜清準備一壺熱水。

連生病都沒人願意照顧，到底多不受重視才能到這地步？他從未想過任惜清小時會過得如此糟糕，就這樣還能掙扎著活下去，也不知該不該讚一句生命力旺盛。

顧行雲隨意使點小法術，火便在掌心浮現，他燒了燒茶杯，感覺溫度差不多才敢拿出去。

任惜清咳得彎下腰，眼睛都紅了，再加上那本就精緻的長相，竟是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顧行雲走到他面前，遮住了曬在他身上的陽光。

任惜清愣了下，從地上只看見影子與一雙黑道靴，抬起頭來就見一眉眼冷厲的男子遞給他溫熱的茶杯。

他愣愣地接過，沒見過的白髮道士忽然出現在宮中，是不是刺客他不確定，只是……刺客大概是不會好心給他遞熱水的。

「快喝。」顧行雲見他發愣，不禁蹙眉催促。

任惜清低頭望著杯中熱水，一時忘記要防備有人下毒，竟是聽話的一飲而盡。熱水滑過喉嚨到達胃部，熱流逐漸從胃傳遞到四肢，也潤澤了因啃饅頭而過於乾澀的喉嚨，僅僅一杯茶，卻令他久久無法回神。

如果，這人真對他下毒……那大概會是他最好的死法。

顧行雲見他症狀緩解，不禁鬆了口氣，轉身正想離開，衣袖卻被小力抓住。他一頓，低頭就見任惜清仰著頭與他對視，那雙明亮的眼朝他眨了眨，隨即露出一抹笑容。

那是他在彼岸身上鮮少見到的，極為通透而恣意地笑容。

「你是誰？」

明明早就想過該如何介紹自己，顧行雲卻仍在出口時猶豫許久。他內心有股不甘，既不捨得讓旁人頂替自己的位置，也不願意讓任惜清認錯人。

顧行雲手指微蜷，食指與拇指輕輕摩娑著，像是在思量該怎麼做。

儘管他有私心，可為了任務順利著想，找任惜清未來一定會言聽計從的人最為保險，而毫無疑問，一定得是那個人。

他只是提前讓兩人相遇，並不做多餘的事。待日後風玄默與任惜清相遇時，他再想個別的身份便是。

「……風玄默。」

不知為何，在說出這名字的剎那，他胸口一悶，好似能感覺到什麼事將要發生，未來與過去在這一刻終於有了交集。

顧行雲壓下胸口傳來的悶痛感，只望著任惜清，緩緩蹲下與他平視。

「我是風玄默。」像是自欺欺人般，他又說了一次，彷彿這樣他就能徹底取代那個人。

你等我。

若是風玄默救不了你，就由我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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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花落無聲之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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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無聲之時5〉回溯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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