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江城白酒三杯釅,野老蒼顏一笑溫
自從夜探薛府,並遇上了柳湘蓮而跟他切磋一下武藝;我尤三娘儘然有了得輕功,卻因一時失了繡花汗巾,被湘蓮拾得並放在鼻子上嗅著,既被他輕薄褻瀆,卻又不知為何而心有所喜。
一天, 賈璉進門,將路遇湘蓮一事說了一回,並說他現身處薛府之內,又將〈鴛鴦劍〉取出,遞給三姐兒。說明了湘蓮真心真意下聘禮的意圖。只管賈璉說得天花亂墜,三姐兒看著,劍上面龍吞夔護,珠寶晶瑩。及至拿出來看時,裡面卻是兩把合體的,一把上面鏨一「鴛」字,一把上面鏨一「鴦」,冷颼颼,明亮亮,如兩痕秋水一般。
我尤三姐真的喜出望外,連忙收了,賈璉住了兩天,也不敢再跟賈珍來輕薄我和姐姐,我把劍掛在自己繡房床上,每日望著並自喜終身有靠。
話說八月,湘蓮再訪京,並住進薛府;而我尤三娘從薛府小廝口中得知,湘蓮見過寶玉,並說出兩難:「既與賈璉有約並下了聘禮,但期間卻遇上一個合意女子。」賈寶玉問不出女子是誰,因為連湘蓮也不知是誰,卻只拿出我的繡花汗巾來。
再從薛府小廝口中得知,湘蓮聽了下聘禮者是我,跌足道:「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你們東府裏,除了那兩個石獅子乾淨罷了!」寶玉一聽說,立刻紅了臉。而湘蓮自慚失言,連忙作揖說:「我該死,胡說!你好歹告訴我,他品行如何?」
我聽到了如此光景,半信半疑,也忐忑不安,然後果然!聞得湘蓮找賈璉,兩人一起出府,來到大街我的二姐新房,進到內堂,和尤老娘相見。我尤三娘站在房間外面,聽湘蓮只作揖,又稱「老伯母」,並自稱「晚生」,我很詫異,也想他誤會了。
吃茶之間,我走得更近內堂後門,聽到了湘蓮說:「客中偶然忙促,誰知家姑母於四月間訂了弟婦,使弟無言可回。要從了二哥,背了姑母,似不合禮。若係金帛之定,弟不敢索取,但此劍係祖父所遺,請仍賜回為幸。」湘蓮所謂「訂了弟婦」,一聽便知是託辭。
賈璉聽了便說:「這話二弟你說錯了。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為定。豈有婚姻之事,出入隨意的?這個斷乎使不得。」湘蓮笑道:「如此說,弟願領責受罰,然此事斷不敢從命。」賈璉還要饒舌。湘蓮便起身說:「請兄外坐一敘,此處不便。」
我好容易等了他來,今忽見反悔,便知他在賈府中聽了什麼話來,把自己也當做淫奔無恥之流,不屑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賈璉說退親,料那賈璉不但無法可處,就是爭辯起來,自己也無趣味。是故,未待賈璉要同他出去,連忙取劍,將一股雌鋒隱在肘後,出來便說:「你們也不必出去再議,還你的定禮!」一面淚如雨下,左手將雄劍並鞘送給湘蓮,右手回肘,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未得在我的項上一刎,居然被暗器石子所彈,右手掌一痛而掉下雌劍。
「姑娘這樣標緻人才,卻又這等剛烈人!真真可敬!怎可如此糟塌?」原來,湘蓮運勁使出暗器,及時打跌我尤三娘手中的劍。我滿面通紅,既被他在眾人前侮辱,當下連自刎也不許,怒火中燒,也不理會眾人在前,祭出拳腳直向柳湘蓮攻去。湘蓮先推開賈璉,再連接跟我拳腳交架。
「三娘你……」湘蓮吃驚叫苦,我料定拳腳勝不過他,於是回頭拾得地上雌劍,並向他叫囂:「今回比劍吧!」
只見,湘蓮無奈接戰,拔出雄劍來擋我的「玉女劍法」。我尤三娘跟老娘及二姐未進賈府前,曾私下跟峨嵋派來的師姑習武,拳腳和劍擊亦略有所知。師姑曾說女兒體力終不敵男子,故授予「玉女劍法」九式,每式特點專攻臭男人下盤,防不勝防。劍式可虛晃,腿腳可正攻。如此一來,數十回合,湘蓮且戰且退,出府並來到一片竹林處,卻也接連中了我的劍晃腿攻,鼻子也灑血了。
「三娘你……」湘蓮再想說話,卻又中了我的腿,其實他的劍法不錯,但為何處處忍讓,正當我以輕功踏竹而來狠下殺著,從高處制出仙女散花向下攻湘蓮之際,但見他居然棄劍挺立不動,只拿出我的繡花汗巾來,一副待死也不動的姿影!我急收劍回氣,並以腿腰轉動,因事出突然,氣亂全身,失卻重心。卻見湘蓮跳起,以竹支撐一點,我的繡花汗巾在空中飛動,雌劍脫手,湘蓮在空中扶我柳腰,並以其身體作墊子,被我壓在其下。
我在其上滿臉通紅,意欲掙扎,湘蓮口中流血卻道:「三娘,差點失去了你!」
我和湘蓮在城外三里之處,一帶叫江城的野外酒館,喝上了三杯酒家自釀的好酒。這兒民風淳樸,鄉間老人看見我倆風塵僕僕,衣衫既破爛且又有打鬥血痕,起先也受驚;及後我告訴老人家山中遇匪,並大戰一場之經歷,飽經滄桑的老人家才放下心情,臉孔上也流露了溫暖的笑容來。
「原來,不僅少俠厲害,原來姑娘也是女中豪傑!」
酒足飯飽,我把自己習武來由向湘蓮一一說出;而湘蓮也早知我是那夜之巾幗英雌,口中還說尚未打一個痛快。接著,我也把我如何耍弄東府賈璉、賈珍等一一道明;並向他坦白從未有男人,只待真正之男兒。湘蓮輕捉我手,以示明白。
肆. 已約年年為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
柳湘蓮和我尤三娘,約定了。此後,要年年月月朝朝暮暮。問題是維生糊口,於是我跟柳湘蓮商議了另一個約定。
話說,柳湘蓮失蹤了;我尤三娘把風聲放出,並依然回自己老家,正待策劃之際。居然,王熙鳳這一個鳳姐兒會自投羅網。原來,鳳姐兒用計賺我姐尤二娘回賈府居住,真是天賜予我三娘大好時機。我立刻通知柳湘蓮,如此如此……
原來,我早收買了賈璉鳳姐之小廝並小丫頭,知道他倆有藏金之所在。白銀我可不要,金子才最實際。那時不用鈔票,一兩黃金換八兩白銀,約有一千銅錢,差不多可換上一石之米(一百多公斤) 。只要劫他倆一二千兩黃金(註:清代計量法1兩等於現在37.30克。一千兩即約37公斤),也足夠十多年我和湘蓮之用度了。
所以,我尤三娘和柳湘蓮決定了,我做內應,湘蓮找來兩匹馬之車,在內府埋伏。待得賈璉出外未回,而鳳姐兒居然去了大鬧尤三姐並向賈大奶奶及王夫人訴苦,於是我和湘蓮大好機會來了。我跟湘蓮放煙炮為號,並由一個鳳姐兒貼身小丫頭引領,來到他們藏金之所在地,沿路當然有一些小廝擋路,但我和湘蓮早已穿上夜行服,蒙了頭臉,也不分男女,擋我者必打暈。真的要多謝鳳姐兒去了大鬧尤三姐,賈璉鳳姐全府上下都放空了,該去的去了,該躲懶的也去了吃酒賭錢。
我和湘蓮以小木頭車子運走了他們三箱黃金,有三千兩吧?沿路也沒有太多阻礙,就是多得小丫頭的引路。正當上馬出府之際,小丫頭跪倒我倆面前來,本來我已給她一百兩黃金,可小丫頭寧可不要,卻信誓旦旦,死也要追隨我和湘蓮二人,並說:「柳爺三娘,我引路之事不知可會有人曉得?唯恐日後被告密,寧可跟隨爺娘侍奉左右!」
「三娘,此處不宜久留,到城外再作打算。」
這時,湘蓮上馬,我尤三娘和小丫頭上車,並三箱黃金百多斤,倍道兼行,未及一夜已離城數里以外。問過小丫頭的名字叫八兒,似有不妥,遂改名為「容兒」。原來,小丫頭無父無母且無兄弟姐妹及親屬,怪不得豁出去敢作敢為?
離城外一處山頭,可遠望過河渡口,再走數里即離開京師之地。但未及黎明,渡口未見有船過河,湘蓮下馬,我尤三娘和小丫頭下車,忽地湘蓮拔劍架在容兒頸項之上,說:「此人留不得!」唬得小丫頭下跪求饒,我立刻上前為容兒說項。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此人卻乘亂渾水,背棄主人,理該就地處置。」湘蓮挺劍說道。
「君此言差矣!豈不聞關雲長義釋黃漢升、劉使君重用魏延之故事?今且得力於容兒之助,卻中途背棄,豈非大丈夫所為?」我尤三娘饒舌。
「尤三娘果真有扈三娘之風範!也罷也罷,容兒你好生聽著,以後要端端正正做人,不可以妄圖亂作,背信棄主!」湘蓮在夜中小喝一聲,唬住容兒,並連連向我們二人叩頭不止。
此時,湘蓮又來跟我商議:
「三娘,帶著三箱黃金遠行,終究不是辦法。車上有鐵鏟、鋤頭,麻袋子,就以此山頭樹子為記號,挖地先藏兩箱黃金,餘者以麻袋子由我仨人背馱,也不過數斤之重,逢人問起就說在外經商產物,信也不會引人疑慮。」
商議後,即以鐵鏟、鋤頭挖地藏箱子,並將一箱子打破成碎片藏著,餘金分三袋子,由我三人馱負。我仨共以泥濘塗臉,盡顯風塵僕僕,湘蓮腰掛「鴛鴦劍」以示人強。
如此一來,城外數里山頭上之樹子,或許成為我们已經約定了之「好去處」;因為每逢有需要用錢之時,都會來到此處掘金。當我尤三娘在船上,看著山頭上的樹子時,不禁唸出了蘇東坡這兩詩句來:「已約年年為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
湘蓮問我何解?
我答道:「所以,我們老朋友們啊,你們就不必因為此事擔心掛念了。他們(鳳姐與賈璉)等人想也未必會料到是我尤三娘跟你湘蓮之所作所為吧?」
湘蓮聞言,口中不禁唸唸有詞:
「但願如此!他們或以為私奔了,誰又會料到我倆會成了『雌雄盜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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