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者系列 - 〈改命〉校園小丑

葉雅致站在學校天台上等著。

他在等一個契機，等著被發現，並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以此證明些什麼。

雖然做法十分愚蠢，可對於他這種長期逆來順受的人而言，不爆發一次，或許別人都不會發現他也是有脾氣的。

他想賭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人愛，是不是即使爆發了也沒人會在意。有些愛是必須要被激發的，他等的就是那些人良心發現的時刻。

一般來說跳樓會很顯眼，可他已經足足站了半個小時也沒人在底下聚集，令他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挑選的時機不對，應該要趁上學或者放學那種大家都聚在校門口的時刻來嘗試。

而且這邊太高了，真的很可怕。

他搓著手臂，近冬時節連風徐徐吹來都十分寒冷，襯著他一人的身影更加淒涼。

再等等吧，一定會有人來的。

抱持這樣的心態，葉雅致又等了一陣子，按理說課程已經開始，班導應該要能察覺到他不在教室才對，可是又過了半小時，他在天台上吹了整整一小時的冷風，都要感冒了也不見有人發現他消失。

葉雅致有些心灰意冷，這個結果讓他失望透頂，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想尋死，想著乾脆回去好了，裝作沒有發生過這些事也能避免丟臉。

可當他想回頭時，下課鐘聲響起，學生們從建築物走出，恰好有人抬頭發現了他。

「啊──！有人要跳樓了！」

葉雅致精神一振！

對，他等的就是這個時刻！

於是他繼續堅持在天台上擺姿勢，想讓之後被拍出的畫面好看點。

過了不久，同學去找了老師、老師聯繫了家長與消防隊，還有一群試圖上天台勸說他的老師們，事情越鬧越大，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他也沒機會再反悔，只能祈禱事情真能如他所願。

看著為了他的謊言而匆匆趕來的消防隊，從小接受的教育使他良心受到不小的譴責，可如果不這樣，他的人生只會越來越悲慘，必須在可預見的未來前先阻止才行。

身後圍繞著老師群試圖想接近他，將他從天台圍欄外拉進來。

葉雅致抓住機會，依照小說的台詞，鼓起勇氣說道：「你們別過來！過來我就跳下去了！」

「你別衝動，你先冷靜，雅致，你有什麼話想說都可以，我們先回來天台內好好聊一下，好嗎？」

葉雅致搖頭，這時候馬上答應會變得廉價，他要堅守自己的立場，最少也要等到家人來，看看他們的反應再做決定。

他想要的其實不多，也就是公平的待遇跟不再被欺負而已，他只想好好過日子，卻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於他而言如此困難，困難到需要他以死相逼。

「雅致，老師現在慢慢靠近，風太大了，老師只是想聽清楚你說的話，你不要動喔……」

葉雅致看著朝他走來的女班導，想著她壓力應該很大。

身為資歷不深的年輕班導，還在期盼著獲得更多重用的機會，如果他一躍而下，老師大好的前景就要被他毀於一旦。

不知怎地，葉雅致心裡隱隱有些高興。

他的存在也足以撼動某個人的人生嗎？

其實他也是必須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吧。

在他恍神之際，周圍的老師與趕來的消防員們抓準時機衝到他身旁，在他來不及反應下，手腳皆被他們給緊緊抓住，一下子就將他整個人拖回天台內！

「雅致，老師已經通知你的父母，我們等等一起談談好嗎？」

女班導說話時態度小心翼翼，就怕他再想不開，可他知道這不是真心的關愛，那眼神裡透著一點不耐煩，大概下班後就會向朋友吐槽今天碰到一位麻煩的學生差點毀了她的仕途。

沒想到第一次的抗爭就在他精神恍惚中結束，他一邊覺得可惜，一邊又暗自慶幸這樣的收場不算太丟臉。

他被一群人簇擁著往下走，正好遇見匆匆趕來的葉育和李香琳，班導主動上前想解釋，就見李香琳逕直越過她來到葉雅致面前。

啪！

葉雅致左臉被一巴掌打的偏向一邊，上面還有清晰的手印，可見力度之大根本沒有手下留情。

「你自己丟臉還要讓父母也跟著丟臉是嗎？！我們哪裡對不起你？供你吃供你住供你上學，現在還要被你折磨，我跟你爸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才生出你這種人，還敢動用社會資源叫消防員、救護車來救你？葉雅致，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四周噤若寒蟬，沒人敢在這時多插嘴一句，就連班導都默默退到一旁，消防員與醫護人員想勸，卻被李香琳冷眼一瞪給嚇阻。

「你也就裝裝樣子罷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有多膽小，還敢給我鬧跳樓自殺？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

葉雅致想過無數情境，想過李香琳會哭著趕來，一邊斥責他、一邊將他摟進懷裡，也想過他們會生氣，但至少會過問一句跳樓的原因。

偏偏沒想過會是一上來就又打又罵，嫌他丟人現眼，又說他肯定是裝的。

他是裝的沒錯，但他們為什麼都不擔心他呢？

他悄悄用眼角餘光瞥了葉育一眼，只見他略顯不耐的看著手錶，不一會兒口袋裡的手機鈴響，又急忙接電話走遠。

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

全世界都覺得他是假的、是裝的，每個人都嫌他麻煩，卻從不肯想想他為什麼要自殺。

他像是小丑，自顧自演了一齣無人觀看的戲碼，身旁的觀眾卻覺得他的賣力演出只是在裝瘋賣傻，根本不配被稱作表演。

可笑至極，也寒心至極。

「葉媽媽先別激動，我們一起到輔導室去談談，釐清一下葉同學自殺的原因，好嗎？」

學校裡的輔導老師出場想緩解氣氛，李香琳撇了下嘴，臉上寫滿了不樂意，看著老師的眼神像在說「我的孩子，我自己會處理，不用多管閒事」，可在周圍目光逼迫下又不得不點頭。

「不用了，我不需要。」

先開口拒絕的是葉雅致，他永遠都像是做錯事、隨時準備道歉一樣的低著頭，語氣平淡卻難掩失落，揮開輔導老師想攙扶他的手，在眾人的注視下獨自向前走，就像被抽乾靈魂的空殼，除了遵循原始軌跡繼續前行以外毫無辦法。

他是全世界最傻的人，天真的以為不愛他的家人在死亡的刺激下，會激發出愛他的本能，殊不知那種東西從來就不存在。

他本就可有可無，又哪裡有資格能奢求被愛？

即使他今天真鼓足勇氣跳下樓，想必也無法在李香琳臉上看見一絲懊悔或愧疚，這樣的試驗結果已經足夠了，他切切實實地明白了。

如果說每個孩子都是埋在土裡的小小種子，需要被澆灌、被施肥、被用心愛護，那他肯定是無法發芽的壞種子，或者即使能發芽，也遇不到願意施捨養分給他的人。

他註定被埋在土裡，永遠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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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命〉校園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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