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雲的靈力強盛,這輩子被許多人稱羨,無論是怎樣的讚美詞他都聽過,可從未有人稱他為「天道之子」,這如此沉重的稱號,他連想都不敢想,更遑論以此稱呼。
「……前輩是?」顧行雲語氣甚是恭敬。拋開對稱號的疑問,他並不畏懼彼岸花,想來剛才便是這花的力量輕而易舉地阻止了容宴想趁人之危的行徑,有此等力量即使他想防備也沒用。
『你覺得呢?』花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
「您是……真正的引渡者嗎?」顧行雲只思索了幾秒,便給出答案。
他一直在想,彼岸既然曾經是人,死後為何能成為引渡者?
如今這一切都有了答案,雖不知彼岸是如何做到取代引渡者的身份,可事實證明彼岸不過是偽裝,真正的引渡者另有其人。
彼岸花輕笑幾聲,並不主動回答,可這也等同默認了。
『他的靈力被封,無法再使用引渡者的力量,雖然引渡者的工作本來也不需他來做。』
顧行雲蹙眉問:「為何封他靈力?他本來已經收住攻勢,是容宴將張琇昀推到刀尖上,這也算他的錯嗎?」
彼岸花並無一絲猶疑,直截了當地回答:『張琇昀接受了生死冊的力量,可時間不久,她尚未完全變化成人魔,殺了張琇昀便算是傷害了現世之物。何況當初若不是他將程育留下,張琇昀便不會誤入歧途;若不是他被仇恨蒙蔽雙眼,急於將容宴了結於此地,張琇昀也不會被推出來作替死鬼。』
「縱使他從未有傷人之意?」
『縱使他無傷人之意,仍是傷了、仍是造成了無法抹滅的傷害。既然成了引渡者,便不能隨心所欲做事,一切皆須遵循天道規則運行,若擾亂世間秩序,便只能由天道代為出手剷除禍亂根源。』
顧行雲並不理解,質問道:「既然天道喜歡插手,為何不處理魘魔此等真正會危害世間之物?既然魘魔都可袖手旁觀,那他這事又算得了什麼?」
『天道從未袖手旁觀。』彼岸花話語中意有所指,『你認為這世上為何有些人有靈力,有些人沒有?』
顧行雲一愣,難道如他這般擁有強大靈力之人,便是天道旨意要負責剷除魘魔的人嗎?所以他一見到魘魔便本能地厭惡,恨不得將那物斬於御風巽扇下;所以彼岸花一見他,便稱他為天道之子?
儘管這驚天動地的消息劈天蓋地砸來使他頭疼,仍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前輩,您能不能網開一面,放他一馬?」
『你想救他嗎?』花瓣陣陣搖擺,像是一人搖頭晃腦地思考的模樣。『但在吾遇見他時,他的靈魂本就殘破不堪,早已無計可施。』
彼岸花似乎想讓他更明白言下之意,花體散發淡淡紅光,覆蓋在彼岸身上的紅光退去,顯現出的魂體全身上下竟無一處完好,那是曾被撕咬、啃食的痕跡,靈魂坑坑巴巴如搖搖欲墜地陳年碎石,稍有不慎便會粉碎消逝。
平日看彼岸靈力強盛,從不認為他有多虛弱,可如今一看,竟教人不忍直視。他完全無法想像,如此脆弱地靈魂是如何撐到現在,當初死亡時又會有多痛苦?
難怪彼岸見到容宴會是畏懼至極,那是本能反應,本應退避三舍才是,卻又因害怕容宴再次危害世人,拚著最後一絲可能性也想就地反殺當初殘害他的兇手,卻未料被擺了一道,反倒使全身靈力盡失。
思及此,顧行雲心頭一緊,渾身輕顫,幾乎不能呼吸。
懷中的人外貌僅有十五、六歲,如此年輕便承受如此之多的折磨,究竟是如何到現在仍心懷天下,不帶一絲怨懟?
顧行雲的金眸中有了決斷,即便看見彼岸的魂體真貌也不退卻,反倒更加堅定地朝彼岸花磕頭跪拜。
「請寬限我一點時間,不要這麼快帶他走。」
『吾可以答應你。』彼岸花並未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反倒給予他指引。『他最在乎的人是誰,若能找到他,就能找到解救他的唯一方法。』
顧行雲一聽便知道彼岸花在說誰。
風玄默,那位至今只有名字,據說並未死去卻也從未現身之人,是彼岸尋覓多年的師父、是他心頭化不開的思念,更是如今唯一的破局關鍵。
顧行雲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不安,恭敬地再次朝彼岸花磕頭。
「感謝前輩指點迷津。請您繼續守在他身邊,別讓他的魂體受到傷害。」
彼岸花笑而不應,卻是再度消失,化為圖騰纏繞回彼岸身上。如今彼岸蒼白的雙頰也印有彼岸花的圖樣,卻不顯怪異,反倒妖魅非常,淒美無比。
濃重的黑暗褪去,待顧行雲再睜眼時已回到現世,彼岸還靜靜躺在他懷裡。
靈力盡失後,彼岸的頭髮不再是鮮豔地紅,而是普通人的黑髮,想來這才是彼岸真正的模樣。
為了保護失去靈力的彼岸不至於受到一點衝擊就消散,彼岸花為他塑造了一具凡人的身體,如今他就像是個賴床不醒的十六歲少年一般,寧靜安穩地沉睡著。
顧行雲垂眸,輕輕撫上他柔軟地秀髮,輕聲安撫:「別怕,我一定會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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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醒來時,躺在舒適地床榻上,被溫暖的棉被包圍。
他已經許久未曾在睜眼時看見的不是一片寂寥地黑,而是人類居住的地方。儘管尚不習慣天花板的吊燈,過於現代的設備,可這富有生活氣息的房間仍是令他感到懷念與放鬆。
「醒了嗎?醒來就吃點東西。」
彼岸轉頭,見顧行雲端著一碗剛盛好的熱湯,舀起一勺吹氣。
分明長得不像師父,卻處處與師父相似,這是為何?既然當初不是死了,那便不會投胎轉世,可既是如此,顧行雲又為何總與師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八卦盤、雪白長髮、一身顯眼道袍,還有那能隨意操控、來去自如的風。
如此之多的相似之處,他卻從不願去想兩人間不謀而合的原因。他總是找了許多藉口,例如繼承八卦盤的人都會擁有那金色瞳孔、例如師父從未使用過御風巽作為武器,或者……若真是師父,就絕不可能裝作不認識他,還總是處處試探。
他想不透原因,也不敢去想眼前這人是否就是他尋覓多年的人。
若連記憶都沒有,即使靈魂相同,還能當作同一人嗎?
「你怎麼看著我發愣?別是一覺起來傻了吧。」
顧行雲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笑容肆意張揚,這麼一看,突然又不像是他成熟莊重的師父。
彼岸暗嘆口氣,想坐起身,卻發現身體宛如千斤重似的,根本動彈不得。
「……我爬不起來。」只好尷尬地求助。
「哦,我都忘了你重塑肉身,應是不像魂體那般自在輕盈。」顧行雲將他攙扶起來,又將湯勺遞到他面前,打定主意要餵他。
彼岸本想拒絕,卻又不知為何沒開口,只猶豫了一下便低頭將熱湯喝光。他喝得緩慢,顧行雲也不催,極有耐心地一勺勺地餵,畫面可說是極為融洽、歲月靜好。
直到一碗湯下肚,彼岸才恍然發覺竟然嚐得出湯的味道,什麼時候他竟然有味覺了?
顧行雲倒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漫不經心地解釋:「大約是這身體還附帶了人類正常的生理功能。」
彼岸才又後知後覺地問:「……我什麼時候有肉身了?你做的?」
看他難得茫然無戒備的模樣,顧行雲竟覺得有些可愛,不禁笑說:「我哪有這能力?不過請高人幫忙罷了。」
彼岸疑惑地嗯了聲,大約是剛睡醒腦子沒清醒,沒聽懂顧行雲的意思,想了許久才轉過來:「高人是誰?」
顧行雲卻未回答這問題,反問他:「你是如何成為引渡者的?」
彼岸被問得一愣。這問題他從未想過,似乎自死去後恢復意識以來,他便一直在那黑暗中守著,等待迷途亡魂前來,並一邊尋找師父的下落。
死前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為何死後能成為引渡者呢?
「我……」他欲言又止,最後只挑了個最保守的答案,避重就輕地回覆:「過太久了,我不記得了。」
顧行雲也未戳穿他的謊言,反倒提起另一問題:「我聽琳瑯喊你任惜清、容宴喚你阿清,所以『任惜清』便是你的真名嗎?」
彼岸抿了下唇,儘管不想承認,卻也知道這問題無論如何躲不掉了。
「……是。」
得到確定的答覆,顧行雲卻未因此而高興,反倒在心中默念史書記載的內容,其中對任惜清這人的描述──
『其人作為東盛交易給西煌換取兩國安穩的質子,並未安分守己,反倒與東盛奸臣勾結,想趁機行刺煌文帝以獲得權位,未料被西煌二皇子容宴識破。兩國幾年安好再度破局,戰亂紛起,任惜清作為至關重要的角色,被兩國人民唾棄。最終西煌二皇子平定東盛,兩國統一,作為罪人的任惜清被下令處以酷刑,以死謝罪。』
他不知這中間有多少曲折,可他相信任惜清不會做這樣的事。無論是被奸人陷害,或是被冠上不屬於他的罪名,這絕不會是任惜清想看見的局面。
「我們更改契約內容,既然你沒了靈力,便不能幫我處理魘魔。」顧行雲忽然說。
彼岸並不意外,如今的他是廢人一個,一點用也沒有了,被拋棄實屬正常,便冷靜地等待顧行雲接下來的話。
顧行雲卻未照他所想,反將左手輕輕覆上他交疊在棉被上的冰冷雙手,鄭重地說:「我會找出風玄默,將他帶到你面前。作為交換,你別再對我隱瞞任何事。」
彼岸不禁縮了縮微顫的手指,不解地問:「你為什麼要幫我?」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顧行雲沒理由要做,也不應該做。
顧行雲輕笑一聲,給出了個不算理由的理由。
「我一直在想,當你在引渡他人時,是否也有人能來引渡你?」
彼岸不理解他的意思,面容依然困惑。
「所以,既然你師父可能是那個人,那我便把他找出來。」顧行雲左手微微收攏,握住了彼岸的手。1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Zwc2ltvvs
「不為其他,我只是單純想幫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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