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者系列 - 〈番外．幢樓之下〉十四、荷花之姿

　　在一陣翠綠色、帶有和煦微風的光芒中，眾人回到大堂內，待眼睛適應光線睜眼時，就見席知夏仍閉著雙眼，與沒了眾多怨魂協助的魘魔知夏面對面坐在一起，接觸的部分卻像是被融化般相互融合，不分你我。

　　所有怨魂的執念都解脫以後，只剩下席知夏本人的怨念還未能解開，可除了她自己，無人能幫助她。

　　「姐姐......」

　　席從命難受地看著最後的階段。他們本就是術士，是長年與鬼神打交道的人，怎會不知道已死之人不該留存於現世的道理？在玉中養魂已是破格的例外，如今事情已成，席知夏無論如何都得離開，法力再如何強大，她始終都是一介凡人。

　　只是......

　　席從命瞥了眼身旁一句話未說，雙眼卻紅得跟兔子似的席破軍，十分擔心這小子的精神狀況會承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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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的黑暗之中，是那孤身一人的身影，她蜷縮在角落中，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像是在怒吼、在反抗、在啜泣，卻又更像小動物般楚楚可憐，只求有人願意施捨給她一絲最後的溫暖，別讓她獨自一人待在黑暗中痛苦離去。

　　席知夏蹙著眉頭笑了笑，沒想到自己當時竟是這副模樣。她不顧自己越是靠近，那纖細身影就越是狂暴紊亂的氣息，如今沒有怨魂幫助，她們本就是同一人的不同面，力量自然旗鼓相當。

　　「知夏。」她輕聲喚。

　　那身影倏地停止了顫抖，緩緩回頭看向她。可那淡綠色眼中是憤怒與絕望，像是指責她的背叛，怒意促使她在周圍築起更高的牆，不容席知夏再多靠近一步。

　　席知夏笑了笑，手上綠光一亮就將眼前的高牆破出了個洞。

　　「我來遲了。謝謝妳這些年堅守在這，唯獨把所有的不安與孤獨留給妳，對不起。」

　　席知夏緩緩走到她身邊，伸手擁抱住她，讓她整個人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殺他們？』

　　席知夏愣了下，這才發現她指的是江宇寒那群人。

　　「因為他們應該活著，活著受到世人譴責，而不該輕易死去。」

　　見她看向自己，席知夏又道：「妳不相信從命他們嗎？他們不會對此事善罷甘休。更何況如果殺了他們，那他們的孩子將來是不是也會找破軍報仇？」

　　她沉默不語，席知夏笑說：「不相信嗎？不如我們來打賭看看，從命、行雲跟小破軍不會讓妳失望的。」

　　她搖了搖頭，漆黑的面孔流下了一滴剔透的水珠，席知夏見狀更加用力地抱緊她。

　　「想起來，這是我們當初的決定。因為妳，我才能拋下一切苦痛沉睡在玉中，而妳也因為承受所有痛苦而忘記當時的決心，徒留今日的怨懟。當我們再次融合，所有的記憶將賦歸原位，妳就不會再感到孤單了。」

　　「妳做得很好了，妳一直都不是一個人，外面還有好多人等著我們呢。」

　　她深深看了席知夏一眼，正欲說些什麼，就忽然感受到黑暗的世界外有一陣不小的動盪，她們對視一眼，施了法觀看外界情況，就見席從命跟顧行雲兩人費力地拉住席破軍，防止他失控暴走朝自己奔來。

　　席知夏攬著她說：「妳看，大家都在呢。」

　　她望著家人的所在之處，儘管內心嚮往，卻始終不敢靠近，甚至自暴自棄：『是不是......乾脆不要我比較好？讓我消失在世界上，妳就是人見人愛的席知夏，沒有怨念、沒有執著，也不會痛苦。』

　　席知夏手上的綠光一點一點散開，圍繞在她們身邊的是當年荷花池邊悅耳的嬉鬧聲，彷彿他們又回到那一日、一切都還未失控的時候。

　　「人見人愛的是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而不是我。沒有負面情感的我，充其量也不過是從『席知夏』這個人分出來的一部份而已，我們誰都不能代表她。」

　　她眼中又一次滴落淚水，勉為其難地、學著扯出一抹不算笑容的微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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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自待在祭壇中的席知夏終於緩緩睜開雙眼，就聽身後一人大聲叫喊：「媽媽──！」

　　她顫動了下，被什麼給觸動了內心，回頭就見席破軍紅著眼執著地望著她。不知為何湧起綿長的思念，明明先前見到他們時也未曾有如此感受，此時卻如狂風驟雨般傾瀉而下。

　　她撐著爬起想朝他們跑去，卻脫力無法前進、跌倒在地。

　　席破軍猛地掙脫束縛，奮力朝她奔來！

　　「媽媽！」

　　在被大力擁抱住的剎那間，堅強如她的眼裡也忍不住蓄滿淚水。

　　席從命從外抱住他們兩人，三人摟成一團，十五年來冰如寒窖的心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溫度，她倏地淚如雨下，像個小孩般大聲哭泣。

　　「我......我好害怕。」席知夏哭著緊抓著他們不放，像怕被拋棄的小孩一樣沒有安全感，只能抓著他們給予自己一點慰藉。「我好怕、好怕一個人死去，我怕被丟在這棟樓裡，我不想一個人的......」

　　「姐姐，沒事了，我們找到妳了，妳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席從命輕拍著她的背，就像自己很小時也曾被這樣哄過。

　　席知夏含著淚嗯了一聲。

　　席破軍低聲道：「媽媽......」

　　席知夏又嗯了聲，等待著席破軍接下來的話。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妳。」

　　聽聞此話，席知夏破涕為笑，她與席破軍頭靠著頭，如同這世間所有關係好的母子一般親密無比。

　　「在你說要保護我的那一刻，還有要我別獨自一人犧牲的那時，你就已經保護我了，沒有什麼比待在你們身邊更令我安心。」

　　席知夏身上出現淡淡綠光，如同她給予眾人的安定感，即便是即將消散的光芒也十分溫暖，同樣照拂著所有人。

　　「姐姐......」

　　「媽媽！」

　　見身旁兩人面露恐慌，反倒是席知夏率先笑出來。

　　「你們陪在身邊我就不怕了。」

　　她看向站在身邊的顧行雲，朝他笑：「行雲，他們要繼續拜託你照顧了。」

　　顧行雲緊緊蹙眉，牽動唇小聲答應：「一定。」

　　得到承諾的席知夏終於安心，伸手讓顧行雲蹲下，四人緊緊依偎，一瞬成永恆。

　　待翠綠色光芒飛散後，正中間的位置已無人影。

　　平淡而溫馨的道別，身邊擁有珍惜之人陪伴、一點也不壯烈的離世，才是幻術奇才席知夏最想要的離開方式。

可就算好好道別了，席家還是被迫失去了最重要的人，這一點事實絕不會改變。

　　席從命收拾好情緒，站起身來，神情已不復剛才的溫柔，而是陰冷地盯著從不肯正眼相待的江宇寒、神態間皆是後悔之意的柳絮，還有臉色煞白、驚慌失措的藍悟，一字一頓道：「姐姐走了，是時候來算舊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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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年前，幢樓事件過後，術法界曾特地為席知夏舉行葬禮，當時便有眾多術法界大能前來哀悼，藉以對一位尚未升起就落下的新星表示惋惜。可席家人都知道，席知夏向來是個喜歡清靜的人，更希望只有親朋好友參與，並不在乎死時有多風光。

　　幢樓再次被封閉，但並非如先前鎮壓厲鬼，而是因為那是名為席知夏的奇女子英勇奮戰後犧牲的地方，絕不容許任何人進入毀壞，日後也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在日前術法界因江柳藍三世家自爆當年真相而掀起腥風血雨，風向瞬間倒戈，三世家家主被術法界驅逐，成了人人喊罵的過街老鼠，並且永生不得再回歸家族或參與相關活動。為表誠意，術法界更是轉向將席家捧上虧欠了十五年的首席之位，本意想補償席家這段時日蒙受的委屈。

可席知夏已經不在，最應該得到表揚與功勛的人不會再回來，他們也沒必要再淌這渾水。於是術法界又掀起另一波各世家爭搶首席之位的紛亂，只是這些都與席家無關了。

　　如今的席家，除了名氣稍長、再也沒人敢說席家是術法界的廢材世家外，依然像從前一樣過得消遙自在，不被俗事規則束縛。

　　那麼，席家這幾位不願入世的小輩們，如今在做什麼呢？

　　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隱忍了十五年，直至今日才在席家後山的荷花池邊，為席知夏舉行真正的葬禮，前來的人不多，但每個人都與席知夏短暫的生命有緊密的聯繫。

　　微風輕拂過的荷花池邊，仍如當年景色依舊，長大後的幾人排隊等待著與席知夏說話。席破軍耐心地擦拭墓碑，在席知夏的墓碑前放上幾朵荷花，才輕聲念道：「媽媽，以後我天天來找妳聊天，妳就不會孤單了。」

　　在他說完話後，席常在拄著柺杖來到此處，一邊喊：「破軍啊，江家有人來找！」

　　席破軍扭頭回應：「好！」

　　席從命在旁冷哼一聲，儘管不阻止席破軍與其他三世家的孩子來往，面對他們時也從未給過好臉色。

　　席破軍一路小跑，來到山下時看見江函英捧著一束花等著，他挑眉問：「怎麼突然找來了？」

　　江函英抿了抿唇，尷尬卻又鼓起勇氣問：「我聽聞今日是小夏......不是，是阿姨的葬禮，我知道席家大概不歡迎我們，所以只想送點花表示心意，你能幫我拿給她嗎？」

　　本以為席破軍會拒絕，可他卻順手接過花聞了一下，嫌棄道：「我媽喜歡荷花，下次來給她帶荷花就行，別管外面那些繁文縟節。」

　　江函英愣了下，隨後高興道：「好，我會記得。」

　　兩人沉默一陣，江函英才又開口：「那個......我一直沒跟你道歉，父親除了公布真相以外，也沒說過什麼道歉的話，我想代替他......」

　　席破軍立即伸手制止：「打住，不是你犯錯你幹嘛跟我道歉？我不會把錯牽連到你身上，相對的，你父親的錯我不可能原諒，所以就算你替他道歉也沒用，他就該像現在一樣受盡世人厭棄。」

　　畢竟三世家的長輩是真犯了大錯，江函英也沒敢為他們多說什麼，應道：「好。那......那你明天下課後願意跟我們一起去練習法術嗎？」

　　沒想過會收到邀請的席破軍猛地一頓，眼神懷疑：「不會像以前一樣又要欺負我吧？現在我可不會再忍耐了，真打起來我可未必會輸你。」

　　江函英連忙澄清：「不會了！就是一般交流法術罷了，你來不來？」

　　席破軍這才勉為其難地點頭：「行吧，那我跟舅舅報備一下。」

　　對於席從命這個從不給好臉色的長輩，江函英還是感到害怕的，見席破軍轉身就要上山報備，急忙跟上：「席破軍，你一定要跟他說嗎......」

　　兩人吵鬧的聲音逐漸遠去，一陣帶著荷花香的微風朝他們的方向吹送，依稀還帶著一些翠綠色光點，就像某位總是一襲淡綠色洋裝的女子笑著給予的無聲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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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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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幢樓之下〉十四、荷花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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