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者系列 - 〈花落無聲之時5〉命定之路

顧行雲從練武場離開後便直接到席常在的書房，今日是他與席常在約好的日子，一打開房門，果然見到席常在早已泡好茶等待他。

「師父。」

顧行雲跪坐在席常在對面，他少有乖巧的時候，其中之一就是面對席常在時，想起小時候跟席從命搗蛋時挨訓的戒尺，手心好像還在隱隱抽痛。

「今日找你，是有件重要的事必須告訴你，但在告訴你之前，我必須先確認一件事。……你說要救那位引渡者，你想怎麼救？」

席常在神態嚴肅，顧行雲也不敢胡亂說話，只得正色道：「殲滅人魔，攻破吾山，將人救出。」此話他說得字字鏗鏘，顯然是下了十足的決心。

可席常在卻搖頭。

「我不是問這個。早在引渡者被抓走前，你就曾說過要救他，可他本身便是引渡者，你該如何救？」

這話倒是讓顧行雲沉吟了一會兒，才不太確定地回答：「我知道該如何拯救人身，卻從未嘗試過拯救人心。前陣子跟著引渡者一起找尋魘魔與人魔蹤跡時，曾經有幸一見他送走亡者的過程，我想那便是拯救人心的方法，因此我想效仿他，總能找到解決之法。」

「他渴望的是何物？」

顧行雲頓了下，才輕聲說：「他從未說過，我也只是猜測……應是他心中惦念不忘的師父風玄默。」

本以為此話一出，席常在應該會面露訝異，卻沒想到他依然神色如常，甚至還有閒心品一口茶。顧行雲心感佩服，當初撞見彼岸跪拜風玄默的雕像時，他可是風中凌亂了一會兒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出現。

「風玄默是作古之人，你該如何找尋？」

顧行雲望著手中的茶杯，指尖略施力捏緊，卻又很快放開。

「聽說他尚未離世，因此無論他是躲起來，或是早已轉世，我皆會盡己所能、掘地三尺將人找出。」

「他是你什麼人，你這樣做值得嗎？」

這問題好像已經有人問過他了，他那時怎麼回答來著？

顧行雲很想直接回答無論值不值得這都是他想做的事，但當事關他人生命時，他那偶爾為之的任性也會感到些許良心不安。

若要說實話……或許，他只是無法放著在風雨中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孤魂，繼續在無盡的旅途中搖擺而已。

「他是引渡眾生的引渡者，而我引渡他，這聽起來很厲害，不是嗎？」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彼岸的引渡者身份是假冒的事，即便席家人也只知道彼岸因為傷害凡人而遭到天道責罰。可席常在卻好像也不在乎這些，蒼老的眼睛依舊炯炯有神，彷彿能看穿一切。

「你小時候，我在玄清觀第一次見你，你只是個三歲大的小娃娃。」席常在不知怎地忽然說起了往事，令顧行雲不解。「那時的觀主告訴我，你無父無母，忽然就出現在玄清觀門前，身上還攜帶八卦盤此等神器。」

「我原以為，無父無母是指你是個被人拋棄的孤兒，直到這些年我看你逐漸長大，看著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達到旁人達不到的成就，即便是知夏法力最強盛時期，也未必能贏過你，才終於知道他的意思。」

顧行雲笑著說：「知夏姐肯定比我還厲害，這根本不需要比……」

「可你從未使出全力。」席常在打斷他：「八卦盤只為你所用，若你真有心要完成一件事，沒人能夠阻止你。」

顧行雲有些無奈，席常在平常說話言簡意賅，不知今日為何如此拖沓。

「師父，您今日怎麼一直在吹捧我？您想讓我做什麼直說便是，我不會拒絕的。」

席常在卻恍若未聞，一心只想將話說完：「觀主潛心修煉多年，逐漸能勘破一點天機，當年他給我的消息，便是席家將迎接一位天道之子。我本以為那是指知夏，畢竟她的能力確實出彩，可如今想來，她只是在常人的頂端。」

顧行雲眉頭逐漸蹙起，像是意識到席常在接下來的話。

天道之子，真正的引渡者也曾這麼說過。可他那時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無暇關注彼岸花這樣喊他的緣故。

「你是天道之子，順應天道而生，你對魘魔的仇恨是被刻入骨的，即便你不在玄清觀，最終仍會走上這條路，這是自你出生開始就命定的道路。」席常在一口氣說完，而後喘了口氣，喝口茶潤潤喉，便未再說一句。

這便是他想告訴顧行雲的事，等待這麼多年，終於等到說出口的時機。

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到玄清觀見前觀主時，顧行雲便在觀主身後盯著他，那雙金色瞳孔沒有情緒，只有不知世事的冷漠。

那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眼神，他察覺異常便多問幾句，一來二去下，前觀主有意將顧行雲託付給他，說是未來玄清觀將遭逢變故，為避免顧行雲失去友人難過，寧可將他送到還算平安的席家。

緣分自那時開始，未曾斷過。

他曾問前觀主何時才到時機，前觀主竟也不清楚，只說或許哪天連顧行雲也遇到難以解決的難題，那時便是時機成熟了吧。

他近日看顧行雲為了那引渡者的事焦頭爛額，心道就是現在了。然而這些難題，仍需要顧行雲自己找到方法解決。

「師父，您說我……想做什麼都能做到，是嗎？」在長久的沉默後，顧行雲只問了這句。

席常在並未訝異顧行雲為何不對「天道之子」這個詞產生質疑，興許這孩子也曾在某個時刻，感受到了自己與旁人的不同之處。

「是。」席常在篤定地回覆。

顧行雲抬起金眸，眼裡只有未曾被動搖的決心。那一刻，席常在才恍然發覺，這孩子確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無論是走在所謂命定的路上，或是走在自己想要的路上，他從未遲疑。

「我想回溯過往，在風玄默死去前、在一切悲劇開始前救下他，這也能做到嗎？」顧行雲又問。

席常在這次卻未回答。

改變過去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而改變過去後會影響現在多少，也不是他們能預測的。

「你雖貴為天道之子，可仍受限於世間法則，回溯過去很危險，蝴蝶效應所引起的災難，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席常在說到最後漸漸沒了聲音。

因為他看見顧行雲那穩操勝券的微笑。這孩子明明全都知道，卻仍想一意孤行。

「我明白的，師父。」

既然說他是天道之子，生來就被天道的框架所限制，那他便只管放手前進，反正他無論做什麼，都如席常在所說，一定會走在命定道路上。

倘若哪天偏離了軌道，就讓天道負責修正即可。

「我從未認為天道會限制我，既然祂要我走在命定道路上，那我就走，反正無論做出什麼決定、造成什麼後果，祂都會想辦法將軌道重新連接，或者說，那是本應發生的事情，是吧？」

席常在張了張口，沒料到顧行雲的思維模式超出他的預期。

「剛才師父您說我是天道之子，聽起來就像我生來就得為天道無償打工似的，實在令人不爽。但若是我隨意行走，天道勢必得為那些被我打亂的道路重新鋪墊，這樣想來就是天道要為我收拾善後，心情舒服多了。」顧行雲笑嘻嘻地感嘆一聲，又開啟了戲謔模式。

席常在：「……」如果天道知道顧行雲如此大逆不道，不知道會不會捶胸頓足、後悔自己選錯了人？

「好了，話不多說，我即刻出發。」

席常在瞪圓了眼，顧不得長輩的尊嚴，指著他顫抖地說：「你、你現在就要走？真不多考慮一下嗎？」

顧行雲搖頭，搖著金扇叨唸著：「我也不想匆匆忙忙，可惜時間不等人啊，彼……引渡者大人還在等我救援呢，也不知一次回溯需要多久時間？」

席常在極度震驚，心裡逐漸生出懊悔的情緒。他好像操之過急了，大概是因為挑錯時機才導致顧行雲如現在一般不管不顧。一步錯步步錯啊。

顧行雲正想打開房門，恰好撞見從議事堂趕回來的席從命。

「你要去哪？」席從命見他行色匆匆，不禁納悶地問。

顧行雲一臉理所當然：「我要回到過去。」

席從命滿臉問號，這傢伙終於瘋了？

他悄悄瞥了席常在一眼，卻見自家爺爺已經一副不想管事的神情，灰僕僕地坐在一旁喝著茶，連茶冷了都沒發現。

「師父年紀大了不方便，你來為我護法吧。」

顧行雲拉著席從命就要往外走，席常在卻又忽然喊住他。

「等等。」

顧行雲扭頭：「怎麼了？」

席常在凝望他許久，才斟酌地開口：「你或許不記得，但你從小便十分厭惡魘魔此等不該存在於世之物，更是立志剷除一切汙穢。如今，若那便是所謂的『引渡者』，你能狠下心殺了他嗎？」

顧行雲一愣，沒想過席常在會問出如此犀利的問題，可也因被這麼一問，他猛地想起了許多未曾仔細思考的事。

例如，史書上說彼岸是戰爭的禍亂根源；例如，彼岸或許是引發生死冊現世的關鍵；例如，引渡者另有其人。若說前兩件他能說服自己不過是誤會，可最後一件，他卻親眼見到真正的引渡者。

儘管如此，他卻依然覺得應該信任彼岸，那是一種直覺。

顧行雲壓下心中疑惑，率直地回答：「他不是汙穢之物。即便是，我也會拯救他的靈魂，讓他回歸自由。」

席常在聞言，似乎知道無法勸阻什麼，揮揮手便放兩人離開了。

他喝完最後一口涼茶，想起許久未見的玄清觀前觀主，不禁無奈地嘆氣。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KxuoF087N

「顧曜，若你在天有靈，也請保佑這孩子一路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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