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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崖下第三層的酒館有着勃然不同的景致，沒有輕薄得像煙霧的彩絲綢簾幕，不見讓人慵懶的臥椅——只有木板凳，堅硬得像沙民的脊背，人們肩並肩坐着，言談間充滿着粗言穢語，還有低俗、無關緊要的陰謀。重釀的麥酒味道稍微比潲水好一點，但這裏的人衣服上有排泄物的氣味。依克薩．奧瓦尼托慶幸自己戴着面具，但也因他這個模樣，馬上被當成眾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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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不是他來到第三層，也許早就被金鎖衛隊找到了吧？這裏充滿着各種原因從上層下來停留的人：被放逐的私生子、失勢的貴族和僱傭兵隊長，甚至是這座城市最身份顯貴的人——陸橋的七鉅子，也可能來到底層，討論着如何「和平」地挑選出繼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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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鎖子知道，他們在這裏只能惹那些衣衫襤褸的人，不是戴羽毛帽子的，也不是穿着絲綢馬甲的，更不可能是某個戴着舞會面具，明顯在刻意隱藏身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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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克薩慶幸自己保留了四年前來陸橋參加舞會時獲得的面具，事實上他愛死這個地方了。陸橋有些地方和伊登就像倒模出來一樣，但更保障權勢者的私隱。陸橋舞會為每個人製作了面具，可以讓他們赤裸裸地討論各種陰謀，拿下面具後卻不用承認他們說過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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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拿好，掩蓋你那噁心、被諸神所唾棄的臉，依克薩．奧瓦尼托。」他的主人說。主人的腥紅面具比任何時候都貼合他像火燒煙雲的鬚子，僕人為他貼心地梳理好鬍鬚上的小辮子，但上面殘留着依克薩的氣味。他為他舔乾淨了每吋肌膚，來表達他低賤到不行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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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我的主人。」依克薩．奧瓦尼托說得無比謙卑，語調像要親吻他的腳趾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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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坦白說，沒人會不認得主人的鬍鬚。即使面具將臉擋住了大半，但撒克遜家族標誌性的腥紅鬍子，就像他們的海灣王冠，以搶奪回來的四海黃金打造，每個人都認得他們的血債，卻也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權力就是塊面具，沒人不認得他，但也沒人敢提起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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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主人的外號，還有他的愛好，依克薩從來沒有聽過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即使是他的仇敵或盟友，甚至在伊登，家勢堪比撒克遜的凡尼蒂家族也只敢在背後討論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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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男者」克拉爾．撒克遜，安比克之子，海灣王冠之主，自由民與奴隸之王，定風角的哈里發，千帆之主，西海霸王。他主人的名號在宦官口中誦唱出來時，依克薩每次都差點哭着高潮。多麼好聽，堪比神域之音，但比不上他每夜在依克薩耳邊呻吟着大吼那般激憤人心，伴隨着依克薩難以自控的失禁：「說出我的名字！說出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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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點什麼？」櫃檯面前的酒吧老闆，打斷了他震耳欲聾的回憶。他肥胖，長着一顆大禿頭，若果切下來像球一般踢應該可以滾到很遠，依克薩．奧瓦尼托暗忖，但還不是時候，他有求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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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你這裏最貴的東西吧。」依克薩用兩指遞給他一張摺疊起來的水券，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老闆一臉懷疑，放下正在拭擦的木杯子，攤開一看，眉頭揚起，露出模仿他的笑容說：「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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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隨便你在上面多寫幾個數字好了。」依克薩笑瞇瞇地說。他猜想對方會很難纏，也沒打算一張水券就能把他輕鬆打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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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一張廢紙。」笑容轉瞬即逝，禿頭的傢伙不屑地說，他脖子上肥胖的摺紋噁心至極，汗水一層層下滑，像陸橋階梯般的懸崖，不見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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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是個明眼人。」依克薩淡淡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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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否則我為什麼會提供這樣的服務？」禿頭的胖子囂張起來了，依克薩最討厭有人在他面前如此裝模作樣，但他還是忍下來了，還不是時候，依克薩．奧瓦尼托對自己說，他有求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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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你要些什麼？」依克薩說：「要什麼代價才能讓人離開這個諸神詛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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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耳朵洗乾淨，聽清楚。」胖子瞇起眼睛，在他面前放上潔淨的琉璃杯，有幾個人將眼睛投向這邊，卻是在看老闆拿出來的佳釀，來自北洋的黃金之水冬日流金。一瓶一個太陽金幣的巨額價格，根本不是這裏的人負擔得起，也和這間酒館的招牌不相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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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好幾天有人拜託我，怎麼才能離開這個城市？怎麼才能離開？有來自第一層的商會主席，他願意開出會計官的頭銜，嗝，你知道，所有金幣都經由會計官的手，口袋當然會很豐滿，但我拒絕了，你知道為什麼嗎？」禿頭胖子低聲說，湊近過去，手卻穩定地從玻璃瓶子中倒出金色美酒。在依克薩眼中看來，酒卻像主人命令依克薩張開口跪在他面前，飲用的尊貴尿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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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告訴我吧，既然要說故事的是你。」依克薩淡然地說，看着最後一絲尿液滿到杯緣，他吞了一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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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這座城市倒下，他的一切都不復存在，包括他銀行中的存款、商會的招牌，還有他所銷售的鴉片和極樂。北洋人會燒掉一切，尤其是那些最讓人討厭的『禁藥』，糾纏了他們二十年之久。」胖子道，用布擦乾淨瓶子上的凝露。依克薩猜想酒是從深入海底的地窖端出來，琉璃杯子上一瞬間便結起了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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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放心，我不賣那些東西，銀行裏的存款也是真的。」依克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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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搶着要從銀行裏把錢提出來，換成北洋金幣，有些要換伊登的，草原的鐵幣和莫爾扎的騎士頭硬幣有人搶着要，東鄧帝國的銀環也不例外。」胖子不稀罕地說：「銀行根本提不出任何東西，這就是個紙上笑話，信不信過幾天那些人把銀行砸了，就會發現金庫裏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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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還是個聰明人？」依克薩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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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說一遍，若果我不聰明，就不會做這種勾當了。」胖子自恃地說。他保持着壓低的喉音，連唇形也刻意捏造，像是生怕有人聽出他們在說什麼，也未免太可笑了，依克薩想，在這裏沒人他媽的在意他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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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價錢嗎？」依克薩還是將話題帶回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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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一點更實在的東西，不是那些虛無飄渺的承諾。」胖子說：「什麼財寶、現成的金幣……或者你有辦法給我弄個伊登的官位回來，抑或是一座商站大宅，在水池裏填滿金幣……但那不可能，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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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很清楚我是誰？」依克薩裝作驚訝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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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七鉅子將城門緊閉，還有金牙戰團來到這座城市，不是為了你嗎？」胖子笑嘻嘻，他這種自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的模樣真叫依克薩噁心。但依克薩也很噁心，裏裏外外也壞掉了，就像他的主人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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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你是在衡量我頭上的懸賞，和我開的價錢那一個比較有價值囉？」依克薩打趣道：「我還以為這座城市城門緊閉，還有僱傭兵團要來都是因為要打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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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笑了，奧瓦尼托大人，你早就知道凡尼蒂家族不會那麼好心，金牙戰團真的是為了幫陸橋打仗嗎？」胖子噁心地說：「還不是為了你，寵男者的男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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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將我看得太重，太抬舉了吧。」依克薩失笑說，舉起杯子淡淡地品嚐了一口：「你知道僱傭金牙戰團需要多少錢嗎？是你想像不到的數字，大概把你這不大也不少的酒館用金幣堆滿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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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很有趣，但我聽說在你頭上的懸賞也差不多。」胖子貪婪地說：「對我來說這支軍隊是不是在找你不重要，你現在敢坐在這兒，你就是我口袋中的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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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那麼誇張，大概只足夠你在第一層買個商會副主席的頭銜，一輩子不愁吃喝，還有幾幢最好的房產而已。」依克薩裝作可惜地說：「但我接下來要提議的東西，可是貴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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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看，看我會不會回心轉意？」胖子大笑起來，背後幾個彪形大漢也跟着在吃吃笑。他們腰間帶着匕首，依克薩毫不懷疑只要老闆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把他五花大綁送給七鉅子，七鉅子也會毫不猶豫地把依克薩送給凡尼蒂家族，乞求黑火艦隊也來協助抵抗這次北洋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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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有時間聽我說個故事嗎？」依克薩沒有失方寸，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不長也不短，反正北洋人也不急着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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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是什麼把戲嗎？」禿頭胖子瞇起眼睛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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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就是個把戲，依克薩不期然地想。但他還是展露親切笑容，有條不紊地說：「不，就只是個故事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