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燕國的李謹言此刻也同樣思潮起伏,無法入眠。
他有驚無險地渡過了和珉帝同床共寢那一晚,再過幾天,一待身體好了些,幾乎像落荒而逃般請求出宮,回到珉帝發還的李宅裡。
珉帝本來不太願意,但是李謹言搬出孝悌大義,提到要照料仍然病重的兄長,不得不勉強允了,卻還是再三勒令他留在京城裡,隨時接旨入宮伴駕。
李謹言用了大半個月才打理好亂七八糟的李宅。
他怕童煥在李宅安插過奸細,於是把原來的僕役通通遣走了,自行摸索如何跟牙人(註1)打交道,重新聘了一批老實人,從中挑出識字及最為能幹者,給他加工錢,打算讓他當管家。
但他一時三刻還沒完全適應燕代的生活──在燕代,僕役各司其職,有帳房、有護宅的門房和家丁,有採買的婢僕,就是沒有「管家」一說,那個姓田的家丁一聽,以為李謹言在暗示他不安份,嚇得「噗通」跪倒在地。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李謹言醒悟過來,哭笑不得,讓人起身,解釋道:「我是真心覺得你辦事可靠。我以後興許要時常入宮或夜宿宮中,怕宅中雜事堆積如山,惹兄長心煩。你儘管把這裡當成家,以後多幫襯著宅子裡的大小事務,小事自行決斷,大事稟報,這便是『管家』了,一年之後,若事情都辦得好,工錢再加。」
田管家感激涕零,連連叩首,抬頭後驚異地瞧著李謹言,欲言又止。
「怎麼了?」
「回郎主,小人就實話說了罷,小人兩三年前也曾簽短契在李宅做事,郎主或許不記得了。當時操持事務的是大公子,而小公子麼──也就是郎主,小人也見過幾面,但和如今一比……」
田管家斟酌著形容道:「樣貌沒有大變化,但……總感覺哪裡不一樣了,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大概是那書上說的『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李謹言再套他的話,結果得知原主是個「三步不出閨門」的,就算哪天不用臥床靜養,也只會懨懨地躲在房間裡讀書,待下人很疏離,不像如今這般。
他隨便找個理由忽悠過去了,道是兄長臥榻,當弟弟的自然要扛起李家,身體再怎麼孱弱都不能當藉口。
田管家更欽佩了,到處與人說起,不到半天,整個李宅都知道了如今當家的李小公子孝順長兄又有擔當。
李謹言又指揮健僕把自己的床榻挪到李慎行的病榻旁,方便隨時侍疾。
此時他正躺在榻上,和李慎行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兄長身上哪裡疼,或是想要什麼,儘管喊我,我不在就跟田管家說一聲,千萬別讓下人欺侮怠慢了。」
臥室裡早吹熄了燭火,李謹言看不見李慎行的神情,只聽到他輕輕歎了口氣。
「我在做夢麼?明明應該回不來的,把你送回來以後就待在陰曹地府裡的……」
為了寬慰對方,李謹言隨口開了個玩笑:「不是夢,我跟閻羅王討價還價,折幾年壽,把你帶回陽間了。哥哥你瞧我的本事怎麼樣?不錯罷?」
李慎行好一陣子不吭聲,大概把他的玩笑話當真了,被褥裡隱約傳出哽咽聲。
「都怪我不中用。都怪我……如今還成了個廢人……」
「沒有沒有,開玩笑而已,別當真!」李謹言急忙補救,「別胡思亂想,照顧你不辛苦,我樂意著呢!」
「原來不是在做夢。」李慎行喃喃地說著,「我的阿弟玉卿,長大了……和以前不一樣了。」
「是麼?怎麼就不一樣了?有哪裡不好麼?」李謹言故作輕鬆地探問。
李慎行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覺得阿弟忽然間長大了,聰明了許多,世故了許多,不止會照顧自己,還會反過來照顧兄長,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這當然是好的。怎麼會不好呢?……」
李謹言心道:在現世他也差不多,整天躲著人,只和書打交道,一看就是一天。但如今身份不一樣,世道更不一樣,他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生活。
李慎行很快就睏了睡著了,但是他在大理寺裡傷著了肺腑,兼且多日來低燒未退,多處傷口疼痛難耐,睡得並不安穩,氣息粗重,咳嗽連連,不時夾著幾聲無意識的呻吟。
李謹言自然也睡不著了,輾轉反側了一會,索性起來,叫來一個小廝替李慎行擰了條帕子敷額頭,把人遣走後,坐回床上,在黑暗裡盯著牆角發呆。
他覺得,原主雖然是個難產兒,比同齡人瘦小,但似乎不至於弱不禁風的程度。
畢竟這具身體被衙役砸得頭破血流,挨了趙敬當胸一踹,又走了一遭大理寺,在宮苑風雪裡受了一回寒,但經過御醫診治後,半個月裡能痊癒個七、八成,撇除運氣不談,基本的自癒能力應當是有的。
想來是原主孤僻不願出門,李慎行又太寵溺弟弟,任由原主整天臥床休養,反倒讓人變得更嬌氣,更容易生病。
他這次大難不死,不代表從此以後都能逢凶化吉。再活一回,他可不想病痛纏身,更不想哪天因為小病小痛而死掉,多不值!
他捏了捏自己幼細只堪一握的手腕和腳踝,又摸向還隱隱作痛的肋旁,心中危機感陡增,暗暗地計劃:以後要多出門走動,早飯也要想法子添一味羊乳,補補身體。
這時候,田管家躡手躡腳地推開門扉,在屏風後放輕聲音叫喚:「郎主可是睡了?」
李謹言不欲驚擾兄長,逕自起身去迎人,對田管家打個手勢示意換小廝守著,才低聲問:「這麼晚了,何事?」
「哎……」田管家也很糾結,「剛才宮裡來旨意了,接郎主進宮留一宿。小人也不曉得為什麼會這麼晚來要人,內臣只說是官家的旨意,沒說別的。」
註1:牙人的「牙」字本為「互」字,唐代起被誤寫成牙,是在買賣交易中撮合成交的仲介人。北宋時牙人有執業認證,在官府登記姓名,領取身牌,是為官牙;沒有身牌者是為私牙,交易不受法律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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