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謹言心中咯噔一跳,又聽得童煥含笑道:「孩子,畫過押沒有?沒有也不打緊,勾一筆就行了,按個手印也行。」
語氣聽起來不像催促,李謹言卻敏感地察覺到更多異常——童煥右手搭在交椅上,食指尖輕輕敲著扶手,正是人焦躁而不自覺時的小動作。
現世裡,他對四周的風吹草動向來十分敏感,早已習慣了觀言察色,能躲開多少惡意與危險就躲多少。
小時候,他現世的嫡兄以欺負他為樂,故意笑得和善,哄他去偏僻的雜物房間,說裡面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待他進去就砰然鎖上門。
第一次,他大哭求救,嫡兄馬上出現,反咬一口說他無理取鬧;把戲玩過一次不靈了,嫡兄索性用強,一把推他進去鎖起來,讓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李謹言學會了待在裡面不吱聲,如果到晚飯時間還出不來的話,父親自然會讓下人尋找,他就能得救了。出來以後往往已經錯過了晚飯,卻還要提醒自己忍住,不能向父親控訴委屈,否則又會遭來嫡母和嫡兄變本加厲的報復。
童煥顯然也是隻笑面虎,只是比起他現世的嫡兄心計深沉多了。換作尋常孩童,一聽到童煥表明和父親相識,又是大官,甜言蜜語和著甜食一頓猛灌,哪裡還有疑心?
他急於求生,險些著了道!
細想一下,這童煥是誰?在西北邊境監軍的宦官!李鴻雪身為西雁軍指揮使,正屬於童煥轄下,可是史書上記載他驍勇善戰,兵敗降遼前一直甚得聖心,獲賜御旨和虎符,不需事先上報監軍也可以直接發兵與西涼人作戰!
童煥嗜權如命,眼裡怎麼可能容得下李鴻雪這顆沙子?李鴻雪兵敗,童煥額手稱慶還來不及,怎麼可能特地幫他兒子脫離牢獄之災?
李謹言再細思更是恐極:童煥為什麼會在宮廷大典和大節之外,快馬加鞭親自回京城一趟?
只能是準備面聖,在燕珉帝面前對李鴻雪戰敗一事加油添醋,棒打落水狗……然後再將李鴻雪留著駐守西雁關的餘下十萬兵士也收入囊中!
童煥哪會對李鴻雪兩個兒子存著什麼好心?只是把他李謹言當成棋子而已,套完他的話,寫好逼真的供詞,畫了押,怎麼可能還留他一命?
剛才押送時餵他清水、勸他招供的那個獄卒,該不會正是童煥安插進來的?
李謹言心臟砰砰狂跳,臉上卻竭力維持著神色不變,勉力抬手撫胸,故意使了一兩分力道,淺淺一按壓,馬上疼得臉白如紙,癱在椅子上冷汗涔涔。
「大人,我還有很多可以招的,只是我……我胸口疼得很……可以改天繼續麼?」
「你的供詞足夠了,畫個押,花不了你多少力氣。」
「大人,我……」
「招完就能給獄醫診治,之後還能出去。你難道還是信不過本官?」
童煥見李謹言吞吞吐吐,眉毛上下一聳,神情逐漸冷下來,端起長案上的茶盞,揚手就是一摔。
「哐噹!」
瓷片與茶水四濺,旁邊的大理寺卿嚇得猛地一哆嗦,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藏到長案底下。
童煥皮笑肉不笑,扭頭,慢吞吞地對大理寺卿說:「林松茂,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審大的那個已經花了好些時間,一無所獲,現在小的這個要招不招的,你也要就此放過嗎?」
即使童煥無禮地直呼其名,大理寺卿林松茂也不敢有半點不滿,唯唯諾諾地回答:「當,當然是要徹查的……下官只是想著,小的這個身體太弱,要是審得急沒了命,很難再查下去……」
童煥厲聲打斷:「李鴻雪叛國投敵,陛下震怒,親筆下旨徹查這起詔獄大案,你身為大理寺卿,不急是什麼意思?!這樣很難不讓人懷疑——」
大理寺卿冷汗直冒,懂了童煥的言下之意,馬上傳喚手下上前。
「犯人沒力氣簽字畫押,來人,著他按下手印!」
手印一打下去哪還有命?李謹言見兩個大理寺衙役過來拉他手臂,連忙起身躲避,只是一從椅子上起來就被揪住了,臉朝下摁在地上,面對著那一紙供詞。
他咬緊牙關,十指緊緊收攏成拳,打定主意不鬆手,指甲深深嵌入肉裡。兩個衙役試著掰他手指,卻不料這個病殃子拚起命來頗有幾分狠勁,一時三刻竟然掰不開手,又不能貿然動用刑具毀損手掌,糾纏間三人身上和地上都沾滿了朱砂。
林松茂心中恐慌不已,生怕被童煥告御狀說他審案不力,包庇逆賊。他狠狠拍著案上的驚堂木,嘴裡連聲催促呼喝,恨不得自己也親身下場,快快了結此事。
「趕緊的趕緊的!一個個沒用的東西,怎麼連個病秧子都擺不平?小賊猢猻,今天你這手印蓋定了,再怎麼垂死掙扎都沒有用!」
李謹言仍然不肯就範,林松茂怒火中燒,擰眉斥責兩個衙役:「糊塗東西,要怎麼做還需要別人教麼?死人的手印也是一樣的,手掌不留傷痕即可!」
員役得了指示,一人制住李謹言,另一人拖來牆角一隻沉甸甸的麻包袋,提起來擱在李謹言的背脊上。
雖然沒有鈍器擊打之苦、也沒有利器貫體之痛,但「土囊壓身」(註1)是史上著名酷刑之一,窒息而死的過程漫長而痛苦,能殺人於無形。這幾十斤壓下來,李謹言覺得自己便當真如同話本中的猴兒王被鎮在大山下般,有苦說不出。
他腦袋和手腳尚能微微掙動,但軀體絲毫動彈不得,斷掉的肋骨嘎嘎作響,心肺等脆弱的臟器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出的氣多,進的氣少,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來,喉頭一甜,鮮血湧上,從口鼻裡汩汩冒出來。
童煥冷酷的聲音忽遠忽近:「小子,本官惜才,卻無論如何都留你不得。要怪就怪你爹和我作對,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至此,李謹言再也無法可施,慘然閉眼,心道:招是死,不招也是死……這分明就是個死局啊,怎麼破?
可說來也奇怪。
抄家、下令押著李鴻雪兩個兒子遊街受辱,確是趙羲這個任性的皇帝做得出來的事……
奇就奇在,只是遊街,沒有緊接著處死?還要多此一舉押入大理寺審理?這並不像燕珉帝只顧一己喜惡的作風。
還是說,此事另有別情?
燕珉帝……該不會根本沒想殺他們兄弟倆吧?這又是為什麼呢?為什麼?
胸膛中空氣愈發稀薄,李謹言腦海中只剩下這個念頭來來回回地盤旋,吃力地呻吟出聲。
無論如何,現在只能賭一把,賭燕珉帝殺心不重;就算不是,也得詐童煥一詐,盡量拖延時間。
「要是……要是殺了我,會惹陛下不高興……」
童喚聞言嗤笑:「別做夢了,你們李家死乾死淨了,陛下才解氣!別以為我在西北消息不靈通,陛下收到軍情急報後龍顏大怒,馬上下令撤職抄家,要讓你們李家滅族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說到這裡,童煥頓了一頓,似乎也察出蹊蹺來,神色驚疑不定。
註1:《明史紀事本末/卷71》:副都御史楊漣卒於獄。漣身事三朝,親受光宗顧命。自下獄,體無完膚。及其死也,土囊壓身,鐵釘貫耳,僅以血濺衣裹置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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