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羲自從上回私服出宮「偷香竊玉」了一回，一直念念不忘，為此睡不好吃不香，就連稀疏得屈指可數的幾次上朝時都還在想著溜出宮尋歡作樂。
但溜出去的次數太頻密會驚動宮人，通往樊樓的秘道可不能曝露；光明正大擺駕出巡不是不行，但他的理由站不住腳，一定會淹沒在諫官的口水星子裡，被煩個半死。
正在京城中的「媼相」──西北監軍兼太尉童煥，在對付李家兄弟一事上摔了個大跟頭，被右相蔡亭搶盡風頭，正苦惱著如何在離京前扳回一仗，這時從宮中內侍眼線聽聞燕珉帝終日無所事事，察覺機會來了，馬上找來器重的親信。
此人名為高求昇，本來是西雁軍裡的一個小兵，先皇年間參與過兩場燕國與西涼的戰事，卻由於為人輕浮而沒有升成正經武官。
人如其名，他不甘心一輩子待在西雁軍裡寂寂無名，只盼著一朝飛黃騰達，升官發財，於是練就一張伶牙俐齒的嘴和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成功巴結監軍童煥，成了他身旁抄寫文書的小吏，不久後隨童煥入京，被遣到這位權宦頗為看好的八大王端王面前露露臉。
碰巧，趙羲正在端王府中踢毬，高求昇大著膽子站在一旁看，故意露出不以為然之色，激得少年端王招他來了個二人對踢。高求昇拿出壓箱底的本領，將毬踢得如同鰾膠粘在身上般，使趙羲驚喜得不得了，索性把人留在端王府，時不時就叫人來切磋玩上幾場。（註1）
待到端王矯詔奪位成了燕珉帝，高求昇也扶搖直上，現在官拜殿前都虞候，名義上是禁軍的二把手，但實際上跟完全掌管禁軍沒什麼分別。
只是此子貪得無厭，得隴望蜀，都虞侯的位置捂熱了，就又開始覬覦名正言順的第一把手──也就是李鴻雪離京後一直空置的從二品殿前都指揮使之位。如今獲童煥相邀，自是一口答應，裡應外合給皇帝找點樂子。
童煥找了兩個小內侍故意在燕珉帝常常經過的廊下踢毬，讓他憶起高求昇這名玩伴來，高高興興地召人入宮連踢三場，猶不過癮，拉著高求昇的手唉聲嘆氣。
「唉，朕當了官家，反倒不像當端王時那般自由自在了，只能窩在這四面宮牆裡和高愛卿踢踢毬！」
「微臣有一法，讓陛下不必出宮，又能排解苦悶。」
趙羲喜上眉梢，連聲催促：「是什麼法子？快說快說！」
「宮中宣德門城樓建得高，京師百態盡收眼底，僅一街之隔就是一處瓦舍（註2）了，不如陛下以『觀清平之世』為名，擇夜登樓，金杯賜酒與民同樂，並召諸色藝人各呈技藝？」
趙羲最愛熱鬧，大手一揮允了，恰逢春節將至，索性定在上元夜。
他起駕登上宣德門時，燈會正進行到最熱鬧的時候。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註3）
數十年後，某位南燕詞人在觀賞臨京燈會盛況後寫下這篇流傳千古的詞句，但在如今北燕以富饒聞名於世的都城汴京，元宵燈會場面要比詞中所描繪的更盛大千百倍。
御街正中央的主道是皇家專用的御道，百姓不會去擅佔。在劃界的紅色杈子後，街道呈井字形網絡擴散開去，大街小巷成了一座座燈山，有人物山水，有花果禽魚、有躍鯉、猛虎、乃至於蜿蜒數丈的飛龍、什麼形狀顏色的燈都有，或高高懸起，或放飛半空，或由一行兒郎高高舉起舞動巡遊。
宣德門廣場上更有一座燃燈萬盞的巨大仙鰲燈，鰲背如同一個大海島，上面展示諸般奇花異卉、嶙峋怪石，並一座琉璃燈山，高五丈，以機關控制，使山上光影流轉，鶴影翩翩，人物衣袖飄飄，宛如蓬萊仙境（註4）。百姓人頭攢動，個個都驚喜地遙指著，叫嚷著，吵著擠著往宣德門湧來，要和仙鰲一同面聖。
燕珉帝知道，這是右相蔡亭自掏腰包獻的燈山，是在說他這位「教主道君皇帝」（註5）有仙緣仙福，引得眾仙家乘仙鰲下凡來見呢，心下滿意極了，拊掌縱聲而笑，執著這位忘年知己的手一個勁兒地晃。
「好！妙極，妙極！不愧是蔡相公，最知朕心意！」
蔡亭笑呵呵地搖頭晃腦，作詩一首描繪眼前盛況，歌頌一番；趙羲也不甘落後，即興還以一篇詞藻極盡華美的長賦，讚美玉配佳人，賢臣配明主。君臣間相視而笑，一同叫好。
就在歡聲笑語響起的同時，出主意的權宦童煥也不甘落後，早就安排好手下在京城各處置煙火百餘架，此刻一同點燃火藥。
「轟──」
無數道煙火沖天而起，隆隆升空，只見彩焰騰飛，紅如火，燦如金，白如雪，圍繞著中間最大的一團焰火，在夜幕中爭先恐後地炸開來，與成千上萬的華燈互相輝映，奇光競射，把夜空照得亮如白晝。
在宣德門四周守著的上千禁軍同時用力一頓手中槍戟，三呼萬歲，進入宣德門的百姓見狀也紛紛跟隨，齊呼萬歲，聲震京師，迴響不絕。
待那排山倒海的呼聲淡去了些，童煥大踏步上前。
他去勢時已經成人，不像一般宦官臉色粉白猥瑣，反倒長了一張赤紅的臉膛，留了一小撮鬚，像個雄糾糾的大將軍，豪邁地一撩官服下擺，單膝跪下祝賀，臉上掛著志在必得的笑。
「此焰火陣名為『萬邦來儀』。以陛下赫赫天威，以我大燕軍民齊心，足以震懾四境，使天下歸心。區區叛王，區區蠻夷，何足道哉！臣亦願為大燕肝腦塗地，揮師北伐，從遼賊手中收復峪雲十六州！」
顯擺後表忠心，再許個為國為民的宏願，比之蔡亭的拍馬屁另有一番技巧。
趙羲哈哈大笑，連聲道：「童太尉，心願雖好，但當心說太過了，讓朕下不了台！」
北遼多年來佔據著河北以北的峪雲十六州，歷朝燕帝不乏北伐者，但無一不鎩羽而還，連軍力最鼎盛時的太祖、太宗朝也做不到，他燕珉帝如何能成？他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他忽然想起之前一直俯首稱臣的皇兄，清河王趙策元，似乎因為不滿他厚此薄彼把河北軍的部分糧餉撥給西雁軍，新仇疊著舊怨，憤而造反，被李鴻雪率領西雁軍殺得潰敗，現在把扼著太原河防止遼人南下的三十萬河北軍沒有了。
現在換上別人守著河北了罷？是誰？帶多少兵力？
說起來，李鴻雪與勤王的十萬西雁騎兵精銳也全軍覆沒了。朝中還有哪名武將堪當大任，暫時接手剩下的西雁關駐軍……？
註1：王明清《揮麈錄》：「高俅者，本東坡先生小史，筆札頗工。……至晚，遣俅賫往。值王在園中蹴鞠，俅候報之際，睥睨不已。王呼來前詢曰：『汝亦解此技也？』俅曰：『能之。』漫令對蹴，遂愜王之意，大喜，……由是日見親信。逾月，王登寶位。上優寵之，眷渥甚厚，不次遷拜。」
註2：瓦舍即宋代的娛樂場所。
註3：摘自南宋辛棄疾《青玉案‧元夕》。
註4：仙鰲燈本見於南宋燈會，此處為借用。參見《霽山集‧卷2》。
註5：宋徽宗自號「教主道君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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