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帳中一道人影忽地坐起來，竟是李師雁起身，自行洗漱更衣，而後回到床邊，擰著趙羲的耳朵，硬生生把人掐醒了。
「趙八，已經三更了，廝混夠了就給我滾回宮裡去！」
趙羲痛叫一聲，捂著耳朵，不顧身份地抱著人撒賴不走。
「你家八郎難得溜出來，與娘子才溫存片刻，怎的這麼快就翻臉不認人哪？」
「早朝不上了？」
「芙蓉帳暖，春宵苦短，我還想和我的雁娘多親熱一會呢。不就一回早朝麼，不去也不打緊……」
李師雁發怒斥他：「早知你是個沒出息的，當日我和我阿弟就不該發誓，替你這死人鞍前馬後，任勞任怨！快回去，再賴著不走，我打跛你的腿！」
趙羲不情不願地起來，卻「哎呦」一聲又坐回去，扶著腰，苦著臉，牽著李師雁的袖子求告：「我的好雁娘，走不動，真走不動了。誰叫娘子昨夜那般威風，殺得你家趙八郎招架不住，丟盔棄甲……」
每當趙羲放下皇帝的做派，耍貧嘴、耍小心機與她調情，李師雁就覺得頭疼。
「從實招來，用同樣招數哄過多少后妃？」
趙羲「嘿嘿」地笑：「沒有，朕在她們那裡是宣召侍寢的官家，只有在你這裡是自薦枕席的趙八郎。」
「閉嘴。」
她把手掙出來，揉了揉太陽穴，摸到落在枕邊的一支玉簪，三兩下挽了個慵懶的髻，眼角瞥到了躺在地上的大理寺卿林松茂。
此人所中迷藥已過，只是仍然五花大縛，驚駭得瞪著李師雁，眼珠子幾乎凸出如同魚眼，渾身打顫，連討饒叫喊都忘了，想必已經憶起了昨晚赴佳人約會卻險些被餵蜘蛛的慘狀。
李師雁大皺眉頭，心中計較著：不知道這姓林的昨夜見到了多少，聽到了多少？
不管是為了報仇、抑或護著趙羲顏面、還是為了掩藏燕國歌舞昇平下那些晦暗的秘密，此人都絕不可留！
她殺心一起，就要斃了這個人，卻又看到角落裡蜷成一團的李謹言，這才想起來，小侄子李謹言還在房中呢。昨夜顛鸞倒鳳，一時之間竟把他拋到腦後了。
她的小侄兒乖巧得不似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不亂跑也不亂嚷，裹緊著身上羽氅，像個雪團子似的窩在角落裡，安安靜靜地睡著。
夜露寒涼，他睡在地上冷，縮著瘦弱的脖子手腳，臉凍得紅通通，模樣頗是委屈。
李師雁心疼他，過去輕手輕腳地把他抱起來，想放到臥榻上，給趙羲抱著繼續睡。
動作雖輕，李謹言卻還是醒了，睡眼惺忪地叫了聲：「姑姑。」
「你這孩子忒委屈自己了，怎麼睡在地上，不喊姑姑？抱你去榻上再睡一會兒罷？」
李謹言搖搖頭，示意要從李師雁懷中下來。李師雁不勉強他，把他放到椅子裡了，順手指著地上的林松茂問：「玉卿可認得這個惡人？他害你兄弟倆險些沒命，只要你一句話，姑姑替你報仇，保證讓他恨不得從未自娘胎裡生出來。」
李謹言本來頗為意動，但轉念一想，昨夜珉帝一番權衡利弊頗有道理，現在確實殺不得此人。
大不了以後再尋法子，慢慢對付這個害他兄長半身不遂的傢伙。
於是他搖了搖頭，道：「姑姑不要殺了，處理起來一定很棘手。」
李師雁從昨夜的怒火中冷靜下來不少，如今再一想，林松茂官至從三品，來教坊樊樓尋歡作樂以後，無論是失蹤還是回家後暴斃，都勢必會引起朝野注意，開封府尹馬上就會遣人來查緝。
雖然她下手隱秘，不會被抓到把柄，又有趙羲護著，但跟官府打交道終究是件麻煩事。
她改變主意，從胭脂匣裡挑出一指甲蓋的粉末，彈指一吹，吹到林松茂鼻孔裡。
林松茂臉上奇癢無比，像蟲子在爬，登時慘白了臉，哆哆嗦嗦地開口。
「這這這是什麼？女大王饒命，饒命啊！」
李師雁冷笑：「胭脂裡有毒蟲名喚『百笑蠶』，細微如髮，如今已經鑽入你體內，必須有我獨門秘藥方能使其暫時沉睡，不然就會開始啃食腦髓，教你先是身上發癢出疹，後是癲狂發笑，直到氣絕為止。」
林松茂領教過她驅使毒物的厲害，嚇得涕泗縱橫：「小人曉得，小人曉得的！今夜小人就是聽了幾首曲兒回去了，什麼都沒看到！女大王高抬貴手給小人解藥罷！小人從今往後都聽女大王的，不敢有違！」
李師雁端起茶盞，表情高深莫測地聞了聞味道，點點頭，潑了此人一臉茶水，拿匕首三兩下挑掉他身上繩索，踹他一腳，叱道：「滾吧！搔癢三刻可解，一有再發作的跡象，就來樊樓領藥！」
林松茂如獲大赦，抓撓著臉，連滾帶爬地逃出去了。
李謹言在旁邊看著，此時終於憋不住了，「噗」地笑了出聲，道：「誆這人一下，他竟然信了十成十，真是枉為大理寺卿。」
李師雁詫異道：「咦，玉卿你怎麼看出來我在騙他？」
「杯沿有口脂痕跡，是姑姑喝過了的。毒物的解藥怎會沖成日常喝的茶？想必是隨手拿來敷衍他的。那『毒物』麼，我猜是姑姑用藥粉讓他臉上發疹子了，用茶水沖掉可以緩解，但過一陣子又會復發。」
「那你說說看，他若是找大夫看病，發現箇中巧妙，該怎麼辦？」
「唔……瞧他嚇得魂飛魄散的樣子，一時三刻諒他想不到。我猜，他再回來時，姑姑會暗暗再給他下另外的藥？」
李師雁喜逐顏開，摟住他親一口臉頰：「我家玉卿好生聰明！正是如此，雖說人不能殺，但是讓他病痛不斷叫苦連天，我還是做得到的！」
趙羲也掀著一角帘子在偷看著，此時探出頭來道：「事情辦好了麼？師雁，我餓了，想吃你做的『金齏玉膾』（註1）。」
李師雁沒好氣地橫他一眼，道：「三十有五的人了，還和個小孩子一樣，只曉得吃！隆冬時節哪裡找鱸魚去？」
趙羲委屈地瞅著她，堅持道：「我就要吃這個，宮中做的不及你做的好吃！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區區一尾鱸魚才難不倒你。」
李師雁歎了一口氣，從某隻箱子裡翻出一套黝黑的夜行衣換上了，又貼肉藏了一把匕首，說一句「等我回來」，俐落地翻窗出去。
李謹言上前扒著窗看，這才發現，這處臥房位處「樊樓」三樓，常人跳下去一定摔得半死不活，李師雁卻隨意地一躍而出，動作輕盈如飛鳥，在空中、樹上、瓦片上輕點數下，便悄無聲息地落了地，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珉帝看到他臉上驚詫神色，得意地笑道：「你姑姑本事大著呢。你大概不知，你爹爹練的路子本來也與你姑姑是一樣的，後來──」
話未說完，驀地勁風撲面，五、六個蒙著臉的黑衣人破窗而入，其中一人手一揚，桌上燭火剎時熄滅，臥房裡陷入一片漆黑！
註1：金齏玉膾原名鱸魚膾，以銀白色的生魚片搭配金黃色的調料，故得此名。宋‧宋祁《宋景文公筆記·釋俗》：「擣辛物作齏，南方喜之，所謂金齏玉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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