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BL/古風 - 第四十一章：漠北

陸青澤終於明白這片草原、這個斷崖為何會讓顧行之失控。

　　那年是鎮北軍首次全面潰敗，是失去主心骨的茫然，是對三城即將城破的恐慌，即使在最後一刻將韃靼擋在漠三關，可見到大辰戰神被羞辱高掛關門上的震撼，也是顧家人永遠癒合不了的疤。

　　當年顧小侯爺才十八歲，見到那場面要用多大的精神才能守住搖搖欲墜的崩潰，要用多大的努力才能阻止不管不顧想同歸於盡的怒火，用著前所未有的意志，鎮定著不時會失去理智的心神，帶領羽林軍橫掃韃靼大營。

　　天之驕之的他，在那年面對是殘忍的天人永隔，來不及見最後一面遺憾，無法說句道別的悔恨，更來不及接受、整理失去親人、摯友的錯愕，和病體孱弱的不甘，所有翻天覆地的改變，毫無給予喘息機會，壓在他心頭上，將人擊倒。

　　可在陸青澤心中，顧小侯爺在那場戰事中已經盡到最大責任，這五年的折磨也夠了，該放過自己。

　　溫柔低磁嗓音，如一塊浮木，撐起顧行之的無助。「小侯爺，放過您自己吧。戰爭本就殘酷，相信不論是您的父輩、兄長或是摯友，在當下都有視死如歸的決心，他們以命相拼，而您也沒辜負他們的期望，守住漠北三州，讓百姓免於戰火，相信您已故家人們都很欣慰。」

　　顧行之埋在他的胸膛上，情緒複雜，一股不知從哪來的悸動在心深處，緩緩跳動著。

　　掙開他的懷抱，略退開，眼中帶著悲傷望著眼前人。「本侯手傷了，再也拉不了弓......」他曾是大辰最優秀的神射手，如今也只能拉動孩童的小弓。

　　「小侯爺，屬下知道您一直在訓練左手拉弓，雖不能同之前一樣，可如今射箭的能力已然超越許多人，不是？」

　　顧行之眼眸顯得詫異，自己在練左手這件事除了清風知道外，都是避開眾人，沒想到這人竟注意自己到這種程度。

　　「那你可知本侯從小就立志成為大辰第一神射手、大將軍嗎？」雖已過了五年，但無法拉弓的挫敗依舊深刻著。

　　「小侯爺，除了弓外，您的劍、槍、拳法，在大辰都是屬一屬二，而且以您的毅力，相信不用多久，左手弓也能射得十分精準。」

　　陸青澤心中皆是不捨，不捨顧行之對自己如此嚴苛，不捨他對漠北三州、對大辰百姓有著太重責任心。

　　這樣的重責不該只由他一人扛下，他還有兄長、還有將軍、還有自己。

　　「守護北疆絕不是靠一人之力能完成，您的身後還有許多人。」

　　顧行之笑容恬靜如水，嘴角微微揚起，如清晨第一道曙光，觸動著陸青澤心房。

　　「陸青澤，你希望本侯活著？」顧行之沒有緣由的想問這個問題。

　　望著眼前令自己心動難止的美人，陸青澤有些失了神。這個問話令他驀地回過神，對於自己失態顯得有些窘狀，耳垂微紅著，也不敢直接回答。

　　「很多人都希望小侯爺活著，您是......」

　　顧行之對他顧左右而言的行為有著不悅，打斷他的話，再將問題重問了一次。「無需扯到他人，本侯是問你，你希望本侯活著嗎？」

　　看著眼眸熠著光，眼尾還殘留未乾淚珠的顧行之，想伸手替他抹去，卻又不敢，陸青澤拳微攥著。「我......屬下......」

　　心上人臉上已不像之前那樣悲傷，被淡淡不張揚的笑，如花朵悄然綻放的目光看著，竟感到有些羞怯，略頷首。「希望，比......比任何人都希望。」

　　「嗯，好。」聽到這個回答，顧行之心中有股暖洋滑過，笑容雲淡風輕，雖還有著苦澀，卻已然恢復平靜。

　　轉身想向草原走去，這舉動又惹得陸青澤心頭一驚，趕忙拉住他的衣袖。

　　顧行之瞧了一眼被扯住之處。「本侯想去那走走，若你擔心，就牽著本侯。」

　　聽到這話，陸青澤二話不說，立即牽上顧行之的手，與他十指緊交錯著。

　　兩人手牽著手，漫步在廣闊草原上，五年前被戰火洗禮過的焦草已重新生長發芽，展現著新的活力，飄著清新草香。

　　天空湛藍，春風撫面吹著，加上一望無際的綠海，令人瞬間忘了傷痛，豁然開朗融入這寧靜天地間。

　　顧行之停住腳步，視線移向遠方，一條縱向川河，越川而過後，是一道峽谷。

　　抬手指著。「那就是北川，再過去就是漠川峽谷，通過峽谷就是大漠了。」

　　在北川另一邊有幾頭牛羊低頭吃著草，幾匹野馬悠閒散步，像畫似的畫面，很難將那慘烈戰爭想在一塊。

　　看著漠川峽谷，陸青澤心中升起了疑問。「小侯爺，屬下覺得當年那場仗有些蹊蹺。」

　　「嗯？怎說？」

　　「老侯爺是身經百戰的將軍，您說是被情報誤導才會被困於峽谷中，那是否有想過是傳遞之人故意給錯的消息？」

　　「原則上是不可能。」顧行之微搖頭。「鎮北軍的消息都是由五哥所培養的斥候所傳遞，斥候都是精挑細選、忠心耿耿，不太可能反叛。」

　　「那如是有人有心將假消息製造為真呢？」陸青澤這推測，不免讓顧行之驚覺著，看著他，等著後話。「因為對方太了解鎮北軍內部，特地設了陷阱，讓虎威將軍的斥候深信不疑，並將假情報當做真的，給了老侯爺。」

　　「你是說，那時鎮北軍內部，已有了細作？」這個可能實在讓顧行之詫然。

　　難道如鐵桶般的鎮北軍在那時就已有了裂縫，進而造成那場戰敗？

　　「也不一定是內部細作，斥候探查時，對方早有準備，所以打探出來就是假消息。」

　　顧行之心緒有些沉重，斂目思索著，陸青澤所說的可能性。

　　如一早就已被設了套，那是否大辰早有人跟韃靼勾結，而當年那場戰役也是局中一招，為的是要顧氏一門全滅在北疆。

　　那唐太傅捅破自己與云宿的感情，難道也是局中一環？

　　或是如三哥所說，自己與云宿只是導火線，而這條引線早在先前就已經埋下了？

　　看著顧行之沉思著，陸青澤又提出另一個疑問。

　　「小侯爺，您說您的手是在這被冷箭，您的故友在這墜的崖，那是在您砍了韃靼王首級之前還是之後？」

　　「之後。」那時沒跟隨著二哥和五哥一起追擊韃靼殘部，就是收到云宿被圍才急忙趕回來。

　　「那時收到還有韃靼在漠北草原......」倏地，話戛然而止，一個不太清晰卻有著迷團的念頭在腦中產生。

　　「屬下覺得奇怪的是，那時韃靼已然沒了鬥志、軍心渙散，急忙逃命，為何還會有要留在這片草原想法？難道只為了殺您和您的故友？沒了首領還有堅持的必要？」

　　突地，腦中閃過一個激靈，顧行之桃花眸略睜大，問著。「你是說那支殘餘軍，不是韃靼？」

　　「極有可能。」

　　這突如其來的訊息，讓顧行之心跳不自覺加快著。

　　當年戰場十分混亂，顧氏死傷過半，也無心去探究一些細枝末節，外加想起來太過難受，這麼多年來從未想過其他可能性。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當年除了鎮北、韃靼外，還有另一支不知是哪方的軍隊混在其中......」

　　陸青澤認真點頭，再推敲著。「那支軍，定是穿著鎮北或是韃靼軍裝，易了容，在戰事呈現膠著時，趁機混入。」

　　聽這說，顧行之不禁苦笑著，這幕後之人可真是下了一手好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借著顧氏之手重挫韃靼，幕後人再從背後捅上一刀，為得就是要讓顧氏一族絕在這場戰火中，進而得到北疆，搶了兵權。

　　「小侯爺，當年那場仗還疑點重重，真相未明，您怎能不去找尋答案，不為枉死英魂討回公道？」陸青澤意有所指，小心翼翼提醒暗示著。

　　聰慧的顧行之怎會聽不出這言中之意，瞅看著身邊，笑容靦腆的俊朗公子，不管當年那場戰事真實為何，但這人倒是真心在關心自己。

　　「陸青澤，為了讓本侯活著，推論的頭頭是道，用心良苦啊。」

　　「咳。」陸青澤尷尬咳笑了一聲。「希望小侯爺好好活著是真，剛推測也是實際想法。」目光偷瞄了身旁美人小侯爺，膽怯問著。「那小侯爺是不是能答應屬下......，別再尋死。」

　　顧行之臉上顯得不悅，目光如刀掃了陸青澤一眼，將手指放在唇邊，吹響口哨。

　　「咴——！」毛色雪亮白馬聽到指令，快速朝兩人處奔來。

　　「本侯來這，是來祭悼父兄，不是來尋死的，只是一時間情緒脫序而已。」顧行之將被緊握著的手抬起。「能放開本侯嗎？」

　　陸青澤顯然是不想的，多想能一直牽著，每個日日夜夜，可總歸目前身份不允許，只好失落放開那雙微涼帶繭的手。

　　走到白馬旁，顧行之取下掛在馬袋上的酒囊，神情嚴肅看向漠三關方向，如今雖已碧綠青翠，看不出當年戰火痕跡，但這片土地依舊埋葬著無數大辰將士及顧氏一門。

　　「下個月就滿六年了，本想下個月再前來，但嫂嫂快生，想必那時是趕不回來。」

　　顧行之撩起衣擺，單膝跪於草地，右手握拳斜貼在左胸口，表情肅穆遙看前方。

　　一旁的陸青澤也跟著而跪，向保護北疆而戰殞的將士們行最高之禮。

　　風聲蕭蕭，揚吹起兩人鴨色高束長髮，靜默無聲悼念。

　　已故亡靈如銅牆鐵壁留存在這塊用生命、用熱血拼下的疆土裡，那年的勇者無懼，才有今日漠北三州繁華之景，而存活下來的後代子孫，也將會承繼遺志，永保北疆太平。

　　打開酒囊，顧行之將囊袋中烈酒橫灑在前方草地，敬父兄、敬各位身殞英雄。

　　爹、叔父、兄長們，長寧定會查出一切，絕不會讓奸佞之徒，破壞您們用命換來的安寧。

　　老侯爺、各位大將軍，陸青澤在此發誓，永遠守在小侯爺身邊，保護他，讓他平安喜樂。

　　顧行之微側向頭，看著閉目似在祈禱著的陸青澤，心中那股未成形的情感又起了漣漪。

他不清楚對眼前男子到底是何心思，只覺得有他在身邊，似乎什麼困難都能得到解決，什麼難受都有人能分擔著。

　　目光又移向蒼穹凝視片刻，起身。「陸青澤，我們回吧。」

　　陸青澤替小侯爺牽著馬，往在不遠處低頭吃草的西戎王馬方向走去。

　　「對了。」顧行之想起早晨，身邊人頭疾發作之事。「你的頭疾很常發作？」

　　想起那偶不時就疼到打滾的病，陸青澤就有些無奈。「是，之前是每日發作，後來吃了太傅給的藥就不太疼。」

　　對於唐太傅的一切，顧行之都有著不信任。「有給別的大夫瞧過嗎？」

　　「看過，但開的藥都沒多大效果。」

　　這話更讓顧小侯爺起疑，平抬手，攤開掌心。「給本侯看看是什麼靈丹妙藥。」

　　陸青澤也不猶豫，從懷袋中將藥瓶取出，遞放在身邊人手心上。

　　拉開瓶塞，顧行之將瓶中藥丸倒出，先是聞了聞，沒什麼奇特，就是一股藥材香，再捏起藥粒，在陽光下看著，呈黑棕色，似也沒大問題。

　　藥雖看起來正常，但唐太傅的動機總有著不善，顧行之懷疑著。

　　為何就他給的藥有效，而其他大夫所配得卻毫無效果。

　　顧行之在不被發現下，將藥丸悄然放入自己腰封暗袋中，將瓷瓶還給陸青澤。「是藥三分毒，還是別太常吃才好。」

　　這話聽在陸青澤心裡是種關心，笑得曖昧。「屬下會少吃，如能讓屬下每日都睡在小侯爺身邊，那定能不藥而癒。」

　　「呵。」顧行之高挑著眉，微抬下頜，睨看著。「本侯還真沒想過原來自個兒是顆仙丹，還有治頭疾的功用。」

　　「這藥只對屬下一人有用。」說著說著，自己耳垂不自覺發熱著，陸青澤手摸在耳上還覺得有些燙手。

　　顧行之似乎也與他想到一處，不以為意的抽動嘴角訕笑。

　　在這遼闊草原，那股奔速的快感不由自主升起，看著還不停在揉著那發紅耳垂的俊俏公子，突然興起一個念頭。

　　「陸青澤，在西北跑馬嗎？」

　　「嗯。」陸青澤點首。‧「十分喜愛，有時操練完或閒暇無事時，都會騎著馬奔馳在沙原上。」過往記憶雖不存在，但在馬背上迎風疾馳之感，就如同刻在骨子裡的開心。

　　顧行之騎上馬背，見身邊人也躍上王馬，問著。「那我們來比一場？」

　　這個比試，陸青澤樂於接受，能和心上人暢遊在這天地間，想想都覺得愉快。「既然是比試，那小侯爺，賭注是什麼？」

　　「賭注嗎......」顧行之認真的思量了片刻，荒謬的想法憑空跳出來，笑得有些狡黠。「如果你贏了，本侯讓你睡一晚如何？」

　　倏地，陸青澤一時忘了呼吸，又突地吸到空氣，劇烈咳嗽起來。這個賭注太出人意料，而且顧小侯爺怎能如此平靜的說出來。

　　臉整個瞬間通紅著，他是想與顧小侯爺重溫一夜雲雨，可這也太突然了，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他是該同意嗎？還是不該？

　　如果同意了，是否下一瞬就會被一腿踹下馬背？如不同意，是否又掃了小侯爺的興致？

　　看著滿臉紅得像被塗滿胭脂的陸青澤，顧行之更覺得此人十分有趣，說是純情嗎？雲雨時也不純情啊！現下怎如此禁不起逗，又追問著。

　　「如何？這賭注滿意嗎？」

　　陸青澤彆扭地滾動著喉頭，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將這話題扯開，反問著。

　　「那......那小侯爺勝的話，要何獎勵？」

　　千萬不要是，睡我一晚。陸青澤在心中暗自祈禱著。

　　「嗯——」顧行之凝眉想著，卻讓身旁人心跳開始加快。「目前還未有想法，如本侯贏了，就先欠著，或許抵掉先前欠你的承諾。」

　　「不行！」陸青澤趕著拒絕。那個承諾得來不易，怎能抵掉。「能不相抵嗎？小侯爺。」一臉哀求，語氣懇切著。「行嗎？小侯爺。」

　　一付人畜無害，就差一對耳和一條尾巴的小狗樣，惹得顧行之笑出聲。

　　這人高頭大馬，做事一絲不苟，就只在有求於自己時會像條狗。顧行之腹誹著。

　　「行，行，那賭注就如此定下，來比吧。」顧行之指著遠方一處界碑。「以那碑為終點，誰先到就算贏。」

　　陸青澤盯看著那處，眼神十分認真堅定。看著那認真表情，不禁讓顧行之又想逗弄他。

　　「陸青澤，你還真想睡本侯？」

　　被看穿想法的陸青澤，那好不容易退下的臉紅，又「唰」地一聲竄上來，真想挖個洞鑽進去，結巴著。「沒......沒有......屬下......沒有......」

　　「哈哈哈——」顧行之笑聲清亮。「是也沒關係，你贏了，本侯定遵守約定，掃榻以待。」

　　這話更讓陸青澤羞到頭低垂地快趴在馬背上，手攥緊著馬繩，真想說那不如不比了，可自己也真是期待著，期待著與顧小侯爺的一夜雲雨。

作者說：

卷一：北疆篇結束倒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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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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