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BL/古風 - 第四十章：活著

顧行之已然失去理智，雙眼紅著，目光直直盯著那處斷崖，不停催促著身下馬兒，加快速度。

　　「小侯爺！快停下！」追上顧行之與他並行的陸青澤，見顧小侯爺似是瘋魔，直衝那懸崖，心頭驚恐著，不斷喊叫，想喚醒白馬上失控的人。

　　可顧行之什麼都聽不見，他的世界只剩下『死亡』兩個字。

　　見斷崖越來越近，再不即時停下，連人帶馬就要一同摔入崖底。

　　陸青澤一手拍在馬背上，雙腳一蹬，跳離王馬，凌空一翻，落坐在顧行之身後，迅速搶過身前人手中馬繩，奮力一扯，強拉停奔馳中的白馬。

　　馬兒驟然被制停，前腳馬蹄高抬在半空，馬身不穩向一旁歪倒，也由於來得太快、太猛，將背上兩人都甩出馬鞍，朝地面摔去。

　　陸青澤知道摔下馬是必然，將顧行之緊緊護抱在懷中，自己承受墜落疼痛，摔地翻滾，雙手仍緊箍著那纖細腰肢。

　　兩人在草地上不停翻滾，原本受傷未癒的傷口再次因為撞擊，裂崩出血跡，陸青澤倏然因疼痛脫了力。

　　顧行之滾出懷中，自個兒翻了幾圈，撐手停住身子，又立即起身，不停留朝斷崖奔去。

　　那懸崖似有聲音在喚著，不停勾引、蠱惑著顧行之。

　　來吧！

　　跳吧！

　　跳下來吧！

　　你的愛人在這。

　　跳下去吧！

　　他等你好久，你不想見他嗎？

　　跳下去就能再見。

　　整個腦海中，不斷盤繞著這些言語，不停饞蝕著顧行之為數不多的意志。

　　跳下去一切都能解脫了吧！

　　跳下去就能不再思念，可以不再悔恨、不甘了吧！

　　云宿！

　　眼看顧行之就快奔到崖邊，陸青澤心都吊上嗓子眼，整個頭皮發麻著，翻跳起身，衝向已要縱身跳下的顧行之身後，一把將人摟回，急急退離斷崖邊。

　　已然魔征的顧行之只覺得抱住自己的人礙事，令人厭惡！

　　他不明白這個人為何要阻攔自己去死。

　　這個人不懂，不懂自己如行屍走肉般活了五年，如今跳下就能解脫了，為何要阻止！

　　沒人能阻擋自己想死的心！

　　這個人太礙事！

　　顧行之向後急退的步伐雖凌亂，卻還是在中找到支撐點，一個穩身，一手抓住身後人手臂，一手反抓住他的腰封，借力使力將陸青澤過肩狠摔在地。

　　一個猝不及防的天旋地轉，接著是整個身子砸地疼痛，視線頓時混亂不清，心中卻還念著要阻止顧行之自殘行為。

　　目光還呈現凌散，身子卻已快速反應，伸手拉住又要向前跑的顧行之，拽回，將人扯倒在地，陸青澤用整個身子重量將人壓倒，雙手緊抓著身下人手腕，壓在頭頂處的草地上。

　　「放開我！你這個混帳！狗東西！放開我！」被壓制住所有行動的顧行之，瘋狂掙扎、扭動身體，拼命想擺脫這樣的束縛。

　　「小侯爺，冷靜點！小侯爺！」看著顧行之滿眼腥紅，眼眸已不像以往明亮，而是呈現一片混濁，陸青澤心頭就像被捅入一把刀的疼。

　　到底發生何事？

　　為何一向冷靜理智的小侯爺會如此失控！

　　這片草原、這個斷崖，怎會影響他這麼深，深到令他徹底發狂。

　　四肢被牢牢限制，無法動彈，只剩頸部以上能動的顧行之，突地，仰抬起脖梗，張開嘴狠狠咬在陸青澤的側頸處。

　　這一口咬勁帶著顧行之所有憤恨、怨怒，似想用有力下頜，咬斷、撕碎這個惹人厭的傢伙，鮮熱帶腥的血液，充斥在口中，更加重他的怒火。

　　撕咬的疼加上傷口崩裂的痛，都讓陸青澤有一瞬間想鬆開手中力氣，可意志不停提醒著，這一放開，整個生命都將被奪走，心再也不會跳動，世界再也不會有色彩，心中那塊心田從此進入寒冬。

　　疼痛讓呼吸變得急喘，聲音也嘶啞，低喃聲在緊咬住側頸處不放之人耳畔說著。

　　「你死了，你的兄長怎麼辦？鎮北軍怎麼辦？羽林軍怎麼辦？清風怎麼辦？我......怎麼辦？」

　　低語聲雖輕，卻如同鐘聲洪鳴，響徹在顧行之心深處，迷失在迷霧的心神被熟悉聲調，指引著。

　　「屬下不知道為何小侯爺如此想死，可大辰需要您，您的兄長需要，小侯爺一手建立起的羽林軍也需要，而我更需要......」

　　咬力略鬆了些，顧行之混沌不明，無神的眼神，逐漸有了焦點，心中那團迷霧，也漸漸開始變淡，磁性聲線依然在耳邊喃著。

　　「我知道您心中有許多苦，活得痛苦，但請小侯爺想想您的兄長，想想那些尊敬您的軍士們，如果小侯爺死了，他們該有多難過，多心痛。」

　　側頸上的痛緩緩消失，換來是一滴、兩滴、無數滴溫熱淚珠，砸落在肩頭。

　　陸青澤依舊輕聲說著。「您是守護北疆的羽林軍主帥，是將韃靼打得落荒而逃的少年將軍，是讓漠北三州安居樂業的大辰文武侯，更是我的小侯爺，我們無不希望您活著......」

　　顧行之無力倒回草地上，緊閉著雙眼，卻攔不住潰堤的淚水，不停從眼縫竄出，他緊咬著不停顫抖的唇，不讓聲音發出，身子悲働抽搐，無聲哭泣。

　　是啊！

　　就是這些原因，所以才不敢死。

　　可活著好累、好苦。

　　明知道兄長們會傷心，可就是無法抑制心中那股後悔，那股想念。

　　思念如浸入骨隨的毒藥，隨著時間慢慢侵蝕著全身百骸，直至無可救藥，直至無力反抗。

　　陸青澤看著滿臉淚水的心上人，心如刀割，他將臉埋入顧行之頸窩中，想用自己的體溫，喚醒已心冷的顧小侯爺。

　　悲傷帶著哭腔的聲音響在顧行之耳側。「屬下在您心中無關重要，但鎮北侯呢？常勝將軍呢？還有那些將小侯爺捧在手心上疼的兄長們呢？您是他們心頭上的一塊肉，如您真死了，他們會有多自責，多後悔，多不捨？」

　　如您真要死，我陪您一起死！

　　這些話更讓顧行之痛苦不已，身子更加發顫抽動著，唇咬裂出一道口，滲出斑斑血痕，淚水更不停向外湧出，順著臉頰落在草地上，浸染著青綠小草，濕透了衣襟。

　　春日草原吹起的風，無盡溫柔，微風吹動著強韌生長的野草，如親人的手安撫過顧行之滿身的傷痛、滿臉淚痕的臉龐。

　　顧行之睜開被水霧佔據的眼眸，仰看著天空，今日天氣十分晴朗，蒼穹藍的充滿無限生氣，偶不時飄過的白雲，潔白如雪，像是在唱奏著安靜祥和的平安曲，可卻撫不平他那顆已然裂痕無數的心。

　　他當然清楚，漠北能有如今風吹草低見牛馬的歲月，是拼上顧氏幾代人鮮血所換來，可當年那場戰，雖勝，但卻在他心裡輸得一蹋糊塗。

　　「你壓痛本侯了。」顧行之聲音雖有著哭聲，卻平靜許多。

　　陸青澤微起身看著眼底還帶著殘淚，卻眸光清晰的顧小侯爺，柔聲說。「那能答應屬下，不做傻事嗎？」

　　「起開！」顧行之閉著眼，深吸口氣，聲調不耐煩。

　　有著不安，卻不得不起身的陸青澤，最終還是鬆開將顧行之手腕壓紅的手，挪開自個兒身體。

　　得到解放的顧行之猛然坐起，似要起身，身邊人心頭一驚，又一抱從身後將人緊緊摟住，說什麼也不讓人離開。

　　陸青澤是真怕，心中沒了底，他只能緊緊抱住顧行之。

　　他不想看到自己心上人跳崖、尋死。

　　「不要！小侯爺，求求你！別跳！」將頭埋在懷中人的頸窩，陸青澤發著抖，懇求著。

　　「別死，求您，別離開我。」他再加大力，將人裹緊，聲音顫顫著。「就算不為了我，能不能為了安北將軍，為了鎮北侯，為了大辰百姓，別死。」

　　感受到身後人因害怕、恐懼而不停發抖，顧行之就如此被緊抱住，抬望著萬里晴空，在這曾是人間煉獄的漠北草原上，寂靜無聲。

　　救不了父親、叔父、兄長、云宿，還有活著的必要嗎？

　　狗延殘喘的五年，逃離戰場的懦夫，還有被期待的必要嗎？

　　顧行之不知道，到底還能擔起誰的期望、誰的需要。

　　「陸青澤，你聽過五年前戰事嗎？」顧行之眼神無光，略為呆滯看著前方一望無際。

　　將臉撤離頸窩，陸青澤看著有著悲淒神情的側顏，猶豫片刻。「曾聽唐太傅和明月提過。」他說得小心，唐太傅是顧行之的禁忌。

　　緩緩再說。「當年鎮北軍先敗後勝，是鎮北侯和小侯爺奪回漠三關。」

　　「這......」顧行之抬手指著前方，微顫著。「這片草原是當年戰場。本侯當年趕到時，整片草原堆滿屍骸，有鎮北軍、有韃靼、有我爹、叔父、兄長們......」

　　順著手指方向，如今是一片青翠，已不見當年慘況，可陸青澤還是能感受到當年戰火殘酷，擁抱在腰腹的手未鬆，依然緊抱著，希望如此，能讓顧小侯爺知道，他不是孤單一人，身後還有自己在。

　　「當年戰況激烈，韃靼幾乎出動整國軍力來攻打漠三關。漠三關地勢太過平坦，遼闊，無天險可靠，需防守之處太寬廣，雖有丘陵，卻也是兩方必爭之地，佔領高處，就等同佔了先機。

　　那一仗打得十分辛苦，我爹被情報所誤，大軍被困在漠川峽谷中，漠三關的守軍不到三成，韃靼卻用了七成兵力來攻打。」

　　顧行之深嘆了口氣，語氣十分平靜，卻有風雨欲來之感。「關一破，雍、涼、并三州，將再次淪陷......」

　　想起當年煙硝漫火，將黑夜照成通明，每個鎮北軍將士，用著滾燙鮮血死守著，死也要守住漠三關，不願漠北三州被踐踏。

　　「本侯一共有四位叔父、十二位兄長，但在那年戰役中，我爹、三位叔父、四位兄長全戰死，存活下來的兄長們也身受重傷，生命垂危。」

　　那些殘破屍身，每每想起，就如凌遲般割在顧行之心口上。

　　「本侯趕到時，漠三關已破，韃靼人將父親的首級高掛在關門上......」

　　那一幕成了顧行之永遠的惡夢。氣息一窒，已乾淚水再度奔流而出，劇烈顫抖的肩表示著那無助、無力的悔恨。

　　陸青澤能想像那種震撼和悲働，痛心疾首抵著顧小侯爺的背脊，潸然淚下。

　　那是大辰戰神，卻被人如此羞辱！

　　不僅是顧氏一門的恨，也是整個大辰的恨！

　　顧行之稍平定了情緒，哽咽再度說著。「那時大軍一分為三，二哥、三哥被擋在漠三關外，五哥被困在漠川峽谷，而本侯和大哥退至并州。

　　韃靼人好大喜功，以為殺了我爹，就能震赫住我們，想用分散大軍，一一擊破的方式打敗鎮北軍。

　　可他們卻忘了，他們面對的是大辰最強的一支軍隊，即使大軍損傷過半，即使被分散各處，可我們各自都有獨立作戰的能力。」

　　此顧行之眼眸微有些光亮，那是當年戰勝的光芒，逆境重生。

　　「五哥的斥候，暗夜偷襲韃靼糧倉，雖沒與二哥、三哥連絡上，但憑藉著彼此默契，由本侯和大哥先行攻打漠三關，二哥和三哥一個誘敵至北川上，一個折返回漠三關。」

　　顧行之嘴角一揚，笑中有著傲氣卻也有著苦澀。「不到半日，韃靼棄關而逃，本侯帶著羽林軍追擊，殺入他們後方大營，砍下韃靼王的首級。二哥和五哥追殺殘餘韃靼人，將其趕出漠川峽谷，退回大漠。」

　　看著輪廓分明，絕美臉龐，鴉色長髮隨風輕飄。陸青澤能想像得到，顧行之當年的意氣風發、英姿颯爽的神彩，是為父、為所有軍士討回一口氣的英雄。

　　「明月也說過，那年那場仗雖一開始打得辛苦，卻贏得十分漂亮，是鎮北軍所有軍士通力合作，保下大辰每寸疆土。」

　　顧行之對這話不以為然的輕笑了一聲，掙扎想起身，卻被緊抱住，不得動彈。

　　「陸青澤，放開本侯，本侯要起身。」

　　略鬆開手，陸青澤隨著顧行之起身，手還呈虛抱狀留在腰際處。

　　「在你們眼裡鎮北軍是勝了，但在顧家人心中卻是忘不掉的恥辱！」顧行之眼中帶著恨、帶著不甘、帶著淒涼。

　　環看著四周，那是抹不去的夢魘，世人口中那場戰，贏得風光，可卻是顧氏一門永遠的傷痛。

　　陸青澤不追問，只是靜靜地陪在顧行之身後，等著。

　　「在收拾戰場時，戰死兄長的身軀肢離破碎，有些還無法拼全......」勝了又如何，他的兄長死無全屍。

　　顧行之眼眸發抖著，看向那處斷崖，情緒又翻騰著。「本侯故友中箭，跌下那懸崖，至今找不到屍骨，本侯的手被冷箭射穿，再也拉不起大弓......」

　　倏然，他回身看著離得極近的陸青澤，激動問著。

　　「無法將兄長屍骨完整帶回故土，來不及拯救自己的故友，失去了百步穿揚的能力，你還認為那場仗是勝了？本侯還值得被封為文武侯嗎！一個廢人怎能被人期待！」

　　顧行之嘶吼著。「連自己的家人都護不住，又談何守護黎民百姓！本侯就該在那年死去！死在戰場上！而不是像如今，生不如死的活著！」

　　眼看身前人情緒再次失控，陸青澤一把將人抱住，深怕又再度尋死。「不是！不是這樣！」他只能深深將人擁抱住，希望透過自己的溫度，化開那冰封已久的心。

　　「小侯爺，您已經盡力了！沒有任何人責怪過您，相信您的兄長們都以你為傲，即使屍骨不全，可英魂永在，他們留在這片土地、這片草原，用著另一種方式守護著北疆！如亡靈有感，相信老侯爺、大將軍們，都會稱讚小侯爺做得很好！活著，他們希望您活著！好好活著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回報！」

　　也請為我活著，為我開心的活著。

　　緊抱住顧行之的陸青澤，在心中千萬遍喊著。

作者說：

來寫段清風和明月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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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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