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之回京約有月餘,在這期間蕭景帝以文武侯需好生休養為名,收回羽林軍兵符,交由常勝將軍顧衡之掌管。
此次顧行之並未極力反抗,反倒是興然接受如此旨意。他也清楚此次被瓦圖所抓,即便兄長們只是帶親兵前往東北,也是犯了忌諱。
皇上雖未下旨懲處顧衡之等人,然從收回羽林軍兵符也算是種暗示及處罰,外加顧羡之與一群武將上書彈劾趙洪失職一事,也遲遲未等到下旨要趙洪回京消息,更讓顧氏明白,此次之事犯了蕭景帝大忌。
蕭景帝似在暗示著,即使北疆由顧氏鎮守,可這江山永遠是蕭氏皇族,只要膽敢渺視皇權,時刻都將失去手中兵權。
當日看見顧行之滿身是傷回府,盛怒下的顧羡之差點提劍殺入唐太傅府,要不是北威大將軍顧崇朝將其攔下,事件將更不可收拾。
因說到底,顧行之被抓一事,並無直接證據證明是出自於唐太傅之手,儘管顧氏都知,除了他不會有別人,可追究起來也只能牽扯到趙洪,即使他為唐太傅門生,那也只是師生關係而已。
一向沉穩的顧羡之,此次顯得有些急躁,一方面是心疼自己弟弟,另一方面是任由韃靼入東北一事,聖上竟未積極咎責,更讓他覺得這事並不簡單。
連下了好幾日雨,今日京城終於放晴,蒼穹清朗無雲,東方浮出些許魚肚白。
顧行之獨自一人坐在行云院廊下,氣色已好了許多,紅潤也回到了臉頰,雖眼傷及腿傷未好,但在顧羡之威逼利誘下也長了些許肉。
多天只能窩在書房中的顧行之,終於能坐在庭院享受著清爽的早辰。聽見有腳步聲入行云院,睜開眼朝聲音處轉看去,雖還是一片黑暗,但也能從腳步輕重知道來人是誰。
「哥。」
每日上朝前,顧羡之都會來看望自己弟弟,平日這個時刻都還在熟睡,今日竟已洗漱整齊。
「長寧,今日怎麼起這麼早?」
「可能是這些天睡得太多,睡飽了。」
顧羡之來到他面前,伸手疼惜揉著顧行之髮頂。「今日如何?感受到光了嗎?」
那毒粉毒性雖不強,但因先前顧行之吸食五石散弄壞身子後,再也無法承受猛藥,只能用溫和之藥治療著。
「沒,還是一片淒黑。」顧行之顯得有些委屈,抬手拉住在頭頂的大手,撒嬌著。「哥,你點盞燈吧,長寧怕黑。」
許久未見弟弟撒嬌模樣,顧羡之心頭一暖,用著指腹輕抵在他的額間。「怪誰?自找的不是?」
顧行之又抬手摸索到兄長大手,握拉下來,眉心微緊。「長寧知錯了。哥,就點盞燈吧。」
「唉。」顧羡之看著那對漂亮眼眸無神無光,心就又被糾痛,無奈著。「如何點?不是還視不得光?。」
「哥,你笑一下,開心點,就有光了。」顧行之輕晃著兄長的手。「笑笑吧。」
「呵。」明知自己弟弟用心,顧羡之苦澀笑著。
該如何開心?自己弟弟被傷害的這筆帳都還未討回來,怎開心的起來。
自從失明後,顧行之對四周氛圍就更加清晰,更感受到自打回府後,自己兄長情緒一直處在谷底,口氣雖依然溫柔體貼,但時不時能聽見細不可聞的嘆息,除了是為自己的傷擔心外,還藏著未說出口的心事。
「哥,你從我回來後,就再也沒笑過吧?連逗小寶時都心不在焉。」
顧羡之目光憐惜望著已恢復紅潤的臉龐,輕捏著。「哥沒事,你將自己照顧好就好。」
「是為了東北軍一事?」見兄長不願說,顧行之只好直接挑明問著。
「長寧,這......」話未說完,就又被弟弟打斷。
「哥,我知道你不願我操心,可是哥,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該知道。」
顧羡之沉默看著未束髮,任由髮絲輕揚,美如仙,這樣的弟弟就該無憂無慮才是。
「哥,說吧,讓長寧為你分擔。」顧行之嬌聲求著。
他們這些兄弟都受不住這最小弟弟撒嬌攻勢,深嘆口氣。「皇上一直未下旨讓趙洪回京。」
顧行之頷首,聽著哥哥再說著。「然,昨天從雀首那收到趙洪已入京。」顧羡之輕拍了拍握住自己的玉手。「你應當也知,趙洪如何回得京,將影響這件事的走向。」
「哥是覺得皇上一直未下旨,就是在等趙洪自請回京?」顧行之也嗅到這事不對勁,是對自己、對顧氏的不利。
「嗯。長寧,這件事不那麼簡單,你被擄、被傷這件事,可能討不回來。」想到有可能是這個結果,顧羡之就十分不甘心。
「哥,沒關係。」顧行之也明白這月以來,困擾住兄長的原因為何。「如今日朝會結果不理想,就算了。」
聽到自己弟弟要放棄討回公道這事,火氣又升了上來。「這怎行!」
「哥。」顧行之緊緊握住兄長大手,安撫著。「來日方長,我們只是暫時不討,等我好了,定加倍討回來。」
「長寧......」看著如今氣血兩虧的弟弟,心就不由自主痛著。
顧行之輕揚起嘴角,催著。「哥,時辰不是不早了?快去上朝吧。」
抬首望了一眼,的確時辰已晚,顧羡之溫柔地揉了揉寶貝弟弟的嫩臉。「那哥去上朝了,時辰尚早,你再回去睡一會,待哥下朝陪哥用早膳。」
「好,哥走好。」
顧行之笑容掛著送走兄長,腳步聲遠離,惆悵又湧上心頭,揚起嘴角無力垂落。他不敢說他早起是因為思念,他夢見了云宿、夢見了他曾經的天真無邪、夢見了兄長們、疼他的爹都還在時光,那是最想回去的過去。
日照微弱顯在東方,馬蹄嗒嗒敲擊、車輪轆轆作響在青石板路上,顧羡之掀開車幔,看著清冷街道,心情無比沉重,思緒飛快轉著,想著在朝中唐太傅等人心思。
此次趙洪自請回京,而不是皇上下旨,那意味著蕭景帝有極大機會輕放過趙洪,這時換掉趙洪,已目前情勢也只有顧氏能接任東北,然皇上不願顧氏坐大,這是忌憚也是制衡。
明白這點的顧羡之,雖知換掉趙洪一事微乎其微,但怎樣也得讓趙洪被重罰才行。
正殿文武百官跪拜迎蕭景帝入朝,待皇上坐定,大太監則大聲向外宣喚。
「宣,趙洪將軍進殿。」
顧羡之略側過身,目光不善朝正殿口看去,身形高大壯碩的趙洪,今日卸下軍甲,未束髮,一絲不苟披在身後,一身白衣邁入殿內。
這番負荊請罪的模樣,讓顧羡之無聲深嘆,事情果然與自己猜想的相同,朝不利方向前進。
轉回視線,與身前叔父對上眼,顧崇朝輕搖首,暗示著稍安勿躁。
「罪臣趙洪,參見聖上,萬歲、萬萬歲。」趙洪筆直跪在殿前,朝天子行著大禮。
蕭景帝也饒有興趣地看著,問。「趙將軍,何罪之有?」
「罪臣督管不嚴,使副將有了不法、怠惰之心,導致東北商道守備鬆懈,不甚讓韃靼誤侵邊境。」
怠惰?不甚?說得如此輕巧,卻聽得顧羡之滿腹怒火,袖下攥緊著拳,緊抿著唇,忍著將爆發的情緒。
「趙將軍,聽鎮北侯說,瓦圖並非首次入東北,可為真?」皇上單撐著頰,略偏著頭,好奇詢問著。
「臣有罪。」趙洪趴跪著,聲音從身下悶悶傳出,自責著。「是真。一次在東北商道,第二次是東北花林,第三次是在胡楊林邊境。」
顧羡之斜睨,語氣嘲諷著。「趙將軍,讓敵國三王子入東北如入無人之境,您的東北軍還是東北軍嗎?」
「聖上,是罪臣之錯,一切都是臣的錯,與東北軍眾將無關。讓瓦圖三次踏入東北,是罪臣管理不嚴所致,罪臣深感羞愧,有負聖上交付,罪臣自覺無法再為聖上守護東北,懇請聖上收回兵符,嚴懲罪臣後,容臣告老還鄉。」趙洪語帶悲涼,說得句句誠懇謙卑。
「趙將軍,切勿衝動。」三皇子云崢與唐太傅交換眼神後出聲著。「東北可不能沒了趙將軍,東北在將軍管理下,一直都風平浪靜,商貿順暢,此次定是中間出了何差錯,本殿深知趙將軍愛兵如子,是否為底下人擔責?」
顧羡之意識到這話似在暗示,冷哼一聲,語氣鋒利問著。「身為將領,未管理好底下士兵,未守護好疆土,即使是底下人犯了錯,難道不該同罪?」
「聖上。」趙洪又再次朝拜,一臉自責難受,說著。「鎮北侯說的沒錯,一切都是罪臣的錯,是罪臣太過相信林副將,才讓林副將鑽了空,與瓦圖暗中來往。」
「林副將?」唐太傅一付出乎意料,出聲搭腔者。「是駐守在東北商道那位副將?」
「是。」趙洪顯得無比懊悔,與唐太傅唱起雙簧。「林副將跟隨罪臣許久,一直是得力的助手,表現的也忠厚老實,故罪臣相當信任他,深不知是假啊!」
深深嘆氣著。「沒想到到頭來竟信錯人,林副將仗著罪臣信任與瓦圖私下有著交易,好從中獲取不當之利。」
這話可推得乾淨,完全不提自己弟弟兩次危難,顧羡之目光如刀掃向趙洪,冷冽逼問著。「這樣的不當之利,包括埋殺文武侯,讓瓦圖大剌剌由東北將大辰侯爵擄走是嗎?」
趙洪眼神哀淒委屈,看向氣勢強悍的鎮北侯,喊冤著。「鎮北侯,這可真是冤枉,末將從不知文武侯有到過東北地界。」
心中升起一股不對勁,顧羡之眼略睜大,狠戾視線直直刺向趙洪,聽著事情越走向不利。
「瓦圖出現在東北商道,原是林副將牽線要與東夷商人交易,卻不知本該在北疆的文武侯怎會出現在東北商道,還傷了瓦圖?」趙洪一臉無可奈何,礙於權位不敢說的鬱悶,抬眸看向皇位上的蕭景帝,略有怨言著。
「聖上,罪臣知文武侯對已逝五皇子思念甚深,想得到那枚扳指,可也該通知罪臣一聲。那時文武侯還有另一身份是羽林軍主帥,代管鎮北軍。」
站在武將最首位的北威大將軍輕嘆了一聲,這嘆聲十分輕,卻在顧羡之心中重重一擊。
事情最終又再度繞向自己弟弟越界入東北一事,如當日顧行之未領羽林軍兵符、未到北疆,而是單純以文武侯身份前往,那大辰文武侯在東北被埋伏,趙洪難辭其咎,可那時他的身份是鎮北軍代主將。
顧羡之閉眼微仰著頭,他們都被設計了,從顧行之代替自己,帶著羽林軍離開京城那一刻起,每一步都踏在他們的圈套中。
一開始趙洪的彎彎繞繞,三皇子、唐太傅的幫腔,都在逼著自己沉不住氣,都在讓這事情走向是文武侯自作自受一途。
他們太了解自己多在乎這個弟弟,拖了月餘才讓趙洪自請回京,也是想耗光自己耐心,及邊看著皇上決定,時間拉得越長自己想討回公道的心就越急切,也越趁了他們的意。
趙洪聲音更加愴然說著。「第二次在東北花林,原也是瓦圖與林副將交易,又不知為何會再度扯到文武侯,那時文武侯不該在京城嗎?」
帶著滿腹心酸,朝蕭景帝深深叩首。「罪臣擔不起護不住文武侯之責,罪臣更不知那兩次文武侯是用何身份入東北,是大辰侯爵,還是鎮北軍主帥?如是主帥身份,那更讓罪臣不安,是東北軍哪犯了錯,需鎮北軍主帥親臨?」
聽完這番話,竊竊私語的交談在殿中傳著,顧羡之袖下緊攥的拳都浮出青筋,額邊之穴因憤恨不停抽動著,這下這口氣是討不回來了。
作者說:
卷二:京城篇正式上線。
京城中的詭譎波濤,將為顧氏帶來何種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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