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NANA x PAPERIZE 小說創作比賽 - 來自故鄉的守候

「爺爺爺爺！」

逸華奔向爺爺。

「逸華，回來了？」

爺爺將逸華抱起。

「爺爺好嗎？」

「好，爺爺很好，逸華乖不乖呀？」

「乖呀，老師都說我乖，不信可以問爸爸媽媽。」

「哈哈哈，逸華乖，這次回來多久呀？」

「我們回來一個星期，你明天帶他去公園玩吧，他常常吵著要跟爺爺玩。」爸爸說。

「那爺爺明天帶逸華去公園玩，之後去吃紅豆冰，好不好？」

「好！好！好！」

每年暑假，爸爸媽媽都會帶逸華回家鄉住上幾天，探望爺爺嫲嫲。

爺爺一直非常疼愛逸華，而感受到這份關愛的逸華，也知道世上沒有人比爺爺更疼愛自己。

所以每年回鄉，即使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逸華也會把握時間，從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覺前都一直陪著爺爺。

每晚睡覺前，爺爺都會把自己的人生一點一點的分享給逸華，從如何十歲隻身離開家園出外謀生，如何憑一己之力養起五個子女，在戰爭時如何帶家人逃難......

每段經歷彷彿像一套套精彩電影，聽得逸華津津有味，同時爺爺也成為了逸華心中永遠的偶像，立志要成為跟爺爺一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爺爺，為什麼我總是長不高，總是排隊的時候要站在最前呢⋯⋯」

逸華抬頭看著一望無際的天空，感到自己愈來愈渺小。

「逸華要有耐性知道嗎？你將來一定會慢慢長大，到時候還會比爺爺高呢。」

爺爺彎身，用右手摸摸逸華的頭。

「爺爺，那我想快點長大可以嗎？」

爺爺想了一下，走到天台的角落。

「逸華，過來。」

「是的爺爺。」

「站好不要動喔。」

「知道。」

爺爺蹲下，用蠟筆將逸華的足印畫在地上，在旁邊寫上「十二歲」。

「這樣下年回來，再站在足印上看看，就知道你有沒有長大了，是不是？」

「是嗎，那如果我之後不想再長大呢？」

爺爺笑一笑，又想了一想。

「那到時候就把雙腳放到以前的足印上，那你就可以回到過去了。」

「是嗎？那太好了！」

逸華不明白爺爺的話，但是聽到自己的問題好像得到了解答，一臉開心。

年復一年，逸華每年暑假如常回去探望爺爺，並在天台留下足印。

從一開始滿心期待回家鄉對比舊日的足印，到後來慢慢開始不在意足印的大小，逸華漸漸意識到，自己真的在長高，長大了。

逸華結識了很多好朋友，也開始發展出自己的興趣，時間慢慢變得寶貴，變得不夠用，特別是暑假這種可以隨心所欲的日子。

於是，每天回鄉的日子慢慢變少，從以「星期」計算，到以「日」計算。

「逸華，不要只顧玩手機，快要會考了是不是呀。」

「對呀，下年就是了，不過爺爺放心，聽說會考不難，我應該沒問題的。」

「聽媽媽說你現在每天放學就去打籃球是嗎？」

「是呀，我是學校籃球校隊的成員。」

「做運動對身體好，所以以前爺爺都不反對，可是快要會考，讀書要緊，知道嗎？」

「嗯嗯。」

「而且不要再打電腦遊戲了，你媽說你每晚打遊戲到十二點，這樣子沒辦法用心讀書。讀書不成三大害，知道嗎？」

「嗯嗯⋯⋯」

逸華無心向學，對他來說，每天與朋友一起笑一起玩，更有意義，他不明白為什麼只有讀書才能被認同，其餘的一切都是錯的。

最後會考放榜，逸華只有十四分，被迫轉校才能繼續升學。

「我不想讀書可以嗎？為什麼非要我考上大學。」

逸華很痛苦，很痛苦。

「你是爺爺唯一的男孫，你如果讀書不成，爺爺在鄉親父老面前就沒有面子了。」爸爸說。

大學成為了每晚晚飯的話題，對於家長來說，小孩上大學一點也不難，只要他們用心讀書就可以了。

第二年，距離高考日子愈來愈近，逸華抱著不安回到家鄉。

「爺爺，如果我考不到大學怎麼辦⋯⋯」

「爺爺當然想你好，但是考不到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平常心就可以了。你看，爺爺也沒有讀大學，也照樣可以把你爸爸，姑姐，叔叔他們養大。」

爺爺的關心，成了逸華的動力，對他來說，考上大學不是為了讓爺爺有面子，而是讓爺爺開心，要回報爺爺從小到大對自己無私的關愛，而且，他不想再讓爺爺失望了。

於是他放棄了籃球，放棄了電腦遊戲，放棄了一切，每天都去公共圖書館的自修室，用功溫習，直到自修室關門才回家。

他一直告訴自己，多辛苦，也不要放棄，再一年，他就自由了，不用再被讀書束縛了。

最後逸華如願考上大學，他也回復了無心向學的一面，由於高考的努力，使他在大學只需應用高考學到的知識，也能輕鬆考到好成績。

大學畢業後，逸華有如重獲自由的籠中鳥一樣，期待著自己的人生。

他決定去紐西蘭工作假期，因為對他來說，既然要在辦公室過幾十年，那現在是不是該做一些未來做不了的事？

家人普遍支持，他們認為去外國見識一下，學一下英文也不錯。

於是逸華在紐西蘭工作假期的一年內，認識了一班來自世界各地的朋友，與他們一起在農場拼命工作，一起環遊紐西蘭，一起看盡美麗的風景，深深體會到什麼是自由，享受到自己掌握一切的感覺。

一年的工作假期結束，他回到香港，想到即將要投身辦公室，他問自己，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難得自己能主宰自己的人生了，為什麼還要跟著大家的腳步走？

幾番掙扎之下，他告知家人，自己申請了澳洲的工作假期，將會去澳洲一至兩年。

離開香港之前，他回到家鄉，想在家鄉多住幾天，好好陪一下爺爺嫲嫲。

晚飯，所有親戚都聚首一堂。

「對了，逸華你去了紐西蘭一年，有沒有存到什麼錢呀？」嬸嬸問。

「是存了一點，但一年時間，也不能說存到什麼大錢。」

「那其實會不會留在香港找工作比較好呢？外國消費高，存不了什麼錢。」嬸嬸說。

「那邊消費是比較高，可是賺的錢也比較多，我覺得我在那邊存的錢，會比香港存得多。」

「照我說，我覺得逸華這種高材生，出來隨便找個大公司，好好幹，過幾年不是總栽就是主管，去外國做農夫太浪費了。」叔叔說。

「對呀，香港什麼都有，外國又沒有好東西吃，做農場工跟苦力沒分別，而且你去外國沒親人沒朋友，很容易被人騙，你爸爸才說你被房東騙租金是不是呀？」大姑姐問。

晚飯來到這，意圖已經很明顯了，逸華心中嘆氣，為什麼自己雙腳總是不能走自己想走的路，他看看爺爺，爺爺在低頭沉默吃飯。

「對我來說這是很好的人生經驗，我在香港的話一輩子都不會經歷這些事。我去紐西蘭看過銀河，才知道香港的星星根本不是一回事。我去紐西蘭自己打工、自己做飯、自己照顧自己，我很開心，我不想再依賴你們，我要自己獨立生活。」

「逸華，去外國見識一下是好，但你想一下你畢業後去外國玩了兩三年，到時候回來香港，找工作就難了，男人最重要是有前途，不要浪費你的大學學位嘛。」小姑姐說。

「聽大家勸吧逸華，不要去外國啦，又不賺錢，又要爺爺嫲嫲擔心。」大姑姐說。

大家都看著逸華，期待他的回答，卻只見逸華不斷搖頭。

原本還期待著，只要好好解說，大家就能明白。此刻他放棄了，在座的人，早已失去理智，為反對而反對。

「夠了！不要再用爺爺嫲嫲壓我了！」

「從小到大，你們都沒有贊成過、認同過我。我不喜歡讀書，卻偏偏要我讀大學，我喜歡打籃球打電腦遊戲，你們又要反對。我的生活，一舉一動，甚至我的未來我的一生你們也要干預。我大學畢業前，一直都聽你們的話，做個乖孩子乖學生，但我去了外國才發現，在離開香港的那段時間，才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你去玩了一年還不夠嗎？你這樣還能出人頭地嗎？你是爺爺唯一的男孫，出來社會一事無成，以後叫爺爺怎樣面對叔伯兄弟？」爸爸指著逸華大罵。

「講到最後都是名利是不是，我早就覺得這個社會很有問題，好！從今以後，我走自己的路，一日不名成利就，一日不回來見你們！」

逸華起來轉身離開，返回房間。

第二天，他起床後走上天台，看看角落的足印，眼泛淚光。

他知道自己傷透了爺爺的心，但是，他不想自己的一生被控制，到終點也沒機會活出自己的人生，他知道自己的決定很自私。

他沒有留下新的足印，便下去跟爺爺嫲嫲道別，自己回家。

自那天起，他再沒有回家鄉，無論家人怎樣勸告，他連跟爺爺嫲嫲通電話也拒絕，從外國回香港後，他用積畜租了一個小單位，找了一份收入平平的工作，過著簡單卻自由的生活。7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VVK6UOV3V

28歲那年，爺爺離開了。

逸華從手機得知噩耗，跟公司請了三天假，一直在家裡，一直在床上哭。

彷彿失去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一樣。

「逸華，嫲嫲會搬過來跟我住，由我照顧，你有空就多點回來探望她吧。」大姑姐傳來短訊。

「嗯嗯。」發光的手機螢光幕，在漆黑中照射著雙目無神的人。

曾經聽說過，人從出生開始不斷得到東西，無論是人、事、物、一切。但到了某個年齡開始，就會慢慢失去這些東西，直至一無所有。

他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今天才真正體會到，這段話背後的痛苦。

「還有，爺爺生前說要把房子留給你，我把鑰匙交給你爸爸，回家的時候你問他拿吧。」

「嗯嗯。」

後來逸華拿到了鑰匙，但他沒有打算要回家鄉，因為他不甘心，也沒有面目回去，他當日說要事業成功，衣歸還鄉，現在卻只是一間公司的低層員工，他不能就這樣回去，他要讓爺爺知道，他走自己的路，也能成功。

從那天開始，逸華每天拼命工作，無論遇到什麼難關，都化悲憤為力量，一一捱過，多少個年月過去，他已經成家立室，成為了公司的高層人員。

就在成為公司總栽的第二天，他拿著家鄉舊屋的鑰匙，出發前往家鄉。

故地重遊，逸華打開大門，一直走到天台，在天台的鐵門前停下，腦海中飄過記憶中天台的模樣，是綠油油的世界，是一盆盆鮮艷的花朵。

他緩緩將鐵門打開，記憶中的一切一早已經被移走，現在的天台一片空曠，數十年過去，留住的，只有空氣中，家鄉獨特的氣味。

他嘆氣搖頭，慢慢走向角落。

一段段蒙糊的記憶，一筆一畫，刻寫在地上。

「十二歲」，一個隨著歲月，快要被磨滅的足印呈現眼前。

足印就像打開心底深處記憶的鑰匙，一段段童年回憶一湧而出。

「爺爺，為什麼我總是長不高，總是排隊的時候要站在最前呢⋯⋯」

「逸華要有耐性知道嗎？你將來一定會慢慢長大，到時候還會比爺爺高呢。」

一股暖流從雙眼一湧而出，逸華沒有阻止，任由思念化為淚水落下。

他將雙腳站在寫著「十二歲」的足印上，足印太小了，他一邊笑一邊落淚。

站在「十三歲」的足印上，斷斷續續的記憶再出現腦海之中。

他一步一步，將雙腳放在蒙糊的足印上，與爺爺相處的畫面，隨著每個足印而浮現腦海之中。

他淚流不停，不斷掙扎，愈是溫暖的記憶，愈是痛心，貪婪的自己卻想把封藏的記憶一一打開。

他一直走，直到寫著「二十二歲」的足印前停下。

他看著足印，想不通，從二十一歲開始，自己就再沒有留下足印，那這個足印到底是誰的？

他一直循著足印繼續往前走。

「二十三歲」、「二十四歲」⋯⋯一直到「二十八歲」。

「二十八歲」的足印旁邊有模糊的文字：

「逸華，爺爺不怪你，你回來就好了。」

此刻，他哭成淚人，雙膝跪在足印前，右手摸著蒙糊的文字。

原來二十一歲之後的足印，是爺爺懷著記掛的心情畫下。

原來爺爺當初說站在足印上，能回到過去，指的不是時光，而是記憶。

原來爺爺到了人生的終點，還在記掛著自己，自己卻一直視而不見。

原來自己，遲來了20年。

再多的原來，也換不回已經失去的至親。

他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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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爺爺！」

「哈哈，回來了？」

「是呀爺爺，我好想你呀。」

「哈哈，爺爺也是呢。」

「我想跟爺爺去動物園玩，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麗敏想去那裡都可以，只要麗敏開心，爺爺就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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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故鄉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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