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死後,都會變成一顆星星。
當星星墜落後,那個人才完全死亡。
而我,是負責管理星星的人。
簡而言之,星星墜落與否,都由我按他們生前的善惡而判定。
因此,我是真正掌握生死的審判者,
我是真正的「生命判官」。
那沒有墜落的星星又怎樣?當然是一直替我工作了。
可是近日星界出現了一個古怪的人物,使我不能釋懷⋯⋯
「路易!你又沒有好好作紀錄嗎!如果不知那些人生前的事跡,可是會妨礙判官大人工作!」我的助手莉亞不滿地罵道,只見名為路易的少年擺擺手,似乎不願聽她的話。
「唉呀⋯⋯判官大人,你覺得這種審判有意義嗎?」路易轉頭,雙眼直視我道,沒有半點畏縮之意。
我從未遇過膽敢質疑我、挑戰我的人,我強壓下怒意,淡淡笑道:「當然有了!一個人行善的話,他就不用真正的死亡,而是永遠留在星界,為我工作,更可以像凡間般快樂地生活!」
路易臉色一冷,似乎對我的答案很不滿意,道:「那麼,我寧願墜落,也不想在星界永生。」
「甚麼!」我勃然大怒,從沒人會寧願死,都不願留在星界生活!
「好,既然你想這樣的話,我就讓你死吧!三天後的晚上,你便要永遠失去光芒,墜入黑暗的土地中!」我朗聲宣佈了他的死亡。只見路易他沒有丁點失落,反而釋然地朝我微笑,輕聲說了句話:「謝謝。」
距離路易的審判過了一天,路易他現今被關在牢房中,等待三天後的死亡。
他當天所說的一字一句和表情,卻不停地在我腦海中徘徊,使我十分驚訝。我作為生命判官上萬年,面對過的凡人無數,這個微不足道的少年,何德何能讓我如此在意呢?
路易這少年成了我一個大大的心結,使我無法釋懷。我不停地問自己:我有做錯了甚麼嗎?這個決定是對的嗎?為甚麼他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莉亞!」我高聲喊了莉亞過來,她恭敬地對我點頭,道:「大人,有甚麼事嗎?」
我看著窗外忽明忽暗的星星,心中第一次感到惘然,失聲問道:「你覺得星星幸福嗎?」
莉亞似乎想不到我會問出這種問題,她努力地思考了一會,如實作答道:「當然了!他們能在星界享受永生,有各自的職責和存在意義,又怎會不幸福呢?」
聽到莉亞的話,我的信念好像再次得到確認,我重重點頭,揮手讓她離去。
對啊,星界的星星都是幸福的,它們能享受永生、有清晰的存在意義、像凡間般有規律地生活著:我為甚麼會質疑自己所作的事呢?
想到這裡,路易的笑臉突然浮現於我腦海。他的表情好像在說⋯⋯
「太好了,我不用在你的世界中生活。」
作為生命判官的我,有一個特別的能力。我可以以旁觀者的身份,經歷每一顆星星的前生。
我努力翻閱著名冊,花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到了路易的名字。
「路易,你生前的經歷到底是怎樣的呢?」我滿心期待地笑道,閉上眼睛,便進入了他的世界。
只見路易像平常的高中生一樣,有夢想、有活力,每天都按時交功課,放學後會溫習和上補習班,享受和朋友相處的每一刻。
「嗯,是一個普通的好孩子吧。」我觀察了他校園生活好一段日子,得出了這個評價。
我像看影片般快過了他日常生活,卻驚訝地發現......「咦?他的人生就這樣結束了?沒有做過任何大事?」
正常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會做些出格的事,而這名少年十八年人生中,居然循規蹈矩,這簡直是驚世的發現!
我馬上回到他最「精彩」的高中生活,看看他有沒有喜歡的女生、參與學會之類的,但找了很久也並無所獲......正當我準備放棄時,一段他和母親的互動吸引了我的注意。
「媽,我不想唸大學了,我想去台灣創業......」路易戰戰兢兢地道,似乎料到母親不會允許。而作為母親,這種時候通常不會令子女失望的,她臉色大變,大聲喝道:「甚麼!創業!你以為自己是富二代啊?哪來的錢!還有,不唸大學的話,將來你能做甚麼工?難道想像媽媽一樣當清潔嗎!難為我辛苦供養你......」
這次路易的母親罵了他近半小時,他一直低下頭忍受,沒有反駁,我猜大概他是不認同母親的話,卻又認為她所說的非無道理。
畢竟想要實現夢想,沒有家人的支持是很難實現的。你看那些富二代,不就是活生生「成功靠父幹」的例子嗎?可是,普通人就沒有實現夢想的權利嗎?
這種事情不要說是路易,就連我這個生命判官也說不清。人的決定,很多時候取決於他想要的結果。
我再度回到路易十七歲的生活,只見他埋頭苦幹,似乎在為公開試拚命地溫習。他大概是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向現實妥協了吧?
我搖搖頭,心中猜想這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不過一切已經太遲了。他早就死了,化為天上一顆不顯眼的星星。
我一直認為,人間是幸福的,因此我才將星界變成人間般美好。
我最後來到了路易死的那一天,他當時坐在天台之上,抬眼望著夜空的繁星。
在這裡,我看到一個悲傷的靈魂,一個等待別人關心的普通少年,一個沒機會理解愛的凡人。
「啊,如果我可以變做星星就好了,至少我能自由地停留夜空,觀看下面的世界。」路易自言自語地道,語調透露對這個世界的絕望。
「可是路易啊,星界的星星也不是那麼自由的⋯⋯」我喃喃自語地道,可惜他聽不見。
如果他聽見了的話,會改變自己的決定嗎?我傻傻地懷著希望,暗自想道。
我很清楚自己這個想法是毫無意義的。任何後悔都是因希望而生,我們「希望」自己改變決定後,事情就會如意。但又有誰能洞悉未來呢?25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Umq5lTM3Q
正如路易一樣,如果他選擇去創業,也不一定會幸福。人生太多未知,有如星空般變幻莫測。25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unsgQkw8A
但是,向現實妥協,大概就是他給予人生這條問題的答案。我沒資格去評論他,因為一切都只是個人選擇後的結果。25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cn5gRjCII
當我胡思亂想了一番,他則理所當然地無視我,繼續說道:「從天空上看起來的世界,一定是很美的吧。從那邊看不見人們失落的表情、城市腐爛的牆壁,因為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根本不值得一看。」
這句話成了路易最後的遺言,他靜靜地吐出一口濁氣,身體微微往前傾,墜落於黑暗中,幻想著自己成為一顆星星。
「咻!」我把自己從路易的一生中抽離,回到我熟悉的房間,思考著他所說的話。「星界和人間的生活並無區別,這不等於他即使死後,也得不到幸福嗎?」
我不太理解人間對死後的幻想,但他們心目中的星界,一定是比人間美好,不是嗎?不然人們就不會千方百計,努力尋找並仰望星空吧?
「原來如此。如果星界像人間一樣,他寧願死去,對吧?」我淡淡地微笑道,開始理解到路易的想法。這也是我萬年以來,第一次真正去了解人類靈魂的需要。
三天後,路易準備迎接自己的墜落。在此之前,這名少年得到特別的待遇。
「路易,你臨死前,可以在今晚呈現你理想的世界。」我語氣嚴肅地宣佈,引來了一眾星星的嘩然。
「大人,這⋯⋯」莉亞本想開口阻止我,但我先發制人,道:「路易,對不起,星界讓你失望了。」路易似乎被我的話嚇到,他愕然地睜大雙眼,沒有發話。
「星界和人間都沒有你我理想中那麼完美。但是,我會努力的,為了讓每一顆星星都能幸福。」我掃視了一眾星星,只見他們沉默不語,似乎在思考著甚麼。
生存了萬年的我很清楚,當人類願意開始思考之時,這個世界便會轉變。
「現在,我只能承諾你一天完美的世界,終有一天,我會讓完美的世界持續至永恆。」我對所有星星作出了承諾,他們聽後安靜了一會,最後一陣零落的掌聲響起,吸引了眾星星的目光。
路易用力地拍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此刻,我知道自己沒令他失望了,這是我創造新星界的第一步。
路易要墜落的結果沒有改變,這是對他放棄機會的懲罰。然而,他不需要虛假的美好事物—他需要面對殘酷的現實;我們都需要面對殘酷的現實。
這天晚上,一顆星星墜落了。它的火花燃點了整個夜空,天上每一顆微小的星星,都發出自己最燦爛的光芒。
我欣賞著如此美景,之前的疑惑隨之一掃而空:每一顆星星都有屬於自己的完美答案,為了追求這個答案,我們或許要花上一生的時間。但只要我們不放棄,就能漸漸接近那個答案⋯⋯
想到這裡,我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星星的名冊。為了實踐那份承諾,我決定逐一了解他們的人生。
自此以後,我希望星界不再令任何星星失望。
自此以後,我希望每顆星星都能幸福。
自此以後,我終於解開了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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