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學畢業之後和系上同學的第一次相約出遊。
早上我們先到了老街感受街道上濃濃的復古味道，中午在附近餐廳品嘗當地極具盛名的傳統美食，然後絲毫不浪費一丁點時間，一行十人開車的開車，騎車的則緊跟在車後，衝往海邊迎向令人興奮地湛藍大海以及刺激的水上活動，緊接著便是一整天最吸引我的活動─欣賞海邊日落。
原來在腦海中的畫面是大家聚在沙灘上，或站或坐，目光焦點集中在眼前那顆令人目不暇給、橘紅大球緩慢沒入海面，所有人臉上不管是掛著燦笑，還是只是嘴角微微上揚也罷，這將會是作為大家大學階段的結束，亦是另一個階段的全新開始，各奔東西，往自己的目標、夢想努力不懈。
但是，這些全僅止於想像。
現在美不勝收的風景有了，大家也都如想像中齊聚在一起，可是…我卻沒辦法高興起來。在方才不管是玩什麼水上活動，我明明還很高興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眼前彷彿給人無限希望的美景，我反而……有點生氣。
「小甄，妳怎麼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小潔不愧是我的閨蜜，馬上就發現我的表情有點不對勁，但是…我也沒辦法說上一些有頭有尾的理由。
「我…我也不知道。」越往深處想，情緒不曉得為什麼開始焦躁起來。
「小甄別急，慢慢來。」小潔輕輕拍著我的肩膀，極輕的語氣和溫柔的聲音安撫著心中那股躁動。
先深呼吸幾口氣，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後，我開始仔細思考著為什麼自己會這麼焦慮了。首先，絕對不是前方如詩如畫的景象；第二，不會是小潔的關係；第三……
將身旁周遭所有可能影響我情緒的人、事、物全部剔除後，我轉換方向往記憶深處挖掘原因。率先想到的人，也是我認為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
「沒錯，是他，一定是他！」一想到他，腦海便立刻浮現出他笑臉迎人的模樣。微上揚的嘴角，迷人的眼睛，黑色的短髮，和擁有著我最討厭的高我二十公分的身高，硬要說的話，他可能是全校最受歡迎的男性之一。可惜其他女生不怎麼欣賞他腳踏實地、一副乖乖牌不碰觸任何規定界線的個性。想到了這裡，我不自禁雙手握拳，緊咬著牙。
「怎麼？你為什麼忽然就生氣了？」小潔一臉懵懂的望著我，她當然不知道我在說誰，畢竟這些事已經是我高中時候的事情了。可是當小潔問我這個問題時，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其中摻雜一點點的難過以及憤怒湧上心頭。
妳為什麼在生氣？
這是他最常問我的一句話，也是現在最令我心碎的一句話。
其實，我是個非常怕生的人，到一個全新的環境總如破蛋而出的小雞，向前踏出的每一步不僅感到害怕，同時會從心底產生一種想要停滯不前的衝動。不過對我來說時間就是一個不錯的東西，它替我消磨掉心中的害怕，讓我慢慢適應這個環境。
直到升上高一，這一切突然不順從我習慣的步調，反而猶如沖天的火箭，不停向上衝破了雲霄。
開學後一個星期後，我一如之前的樣子，靜靜的探索著全新的校園，細細咀嚼新同學們的個性，慢慢習慣享受這環境帶給我的任何一種不曾感受過的感覺。但是這個時候，他出現了。
「嗨！妳叫若甄對吧？你為什麼好像在生氣？」一名班上陌生的男同學忽然向我搭話。我看著他，心中感到莫名的緊張。他對我有好感嗎？雖然我很不想往這方向去想，但是從他望著我的熾熱眼神，很難讓我不去胡思亂想。
當然我不是對自己沒有自信，不過我平時沒什麼打扮，且上學時只是綁個簡單樸素的馬尾，況且自己也不是那種讓人一見鍾情或是讓許多男生著迷的美女類型，他卻如此熱情的看著我。
「我…沒有在生氣。」
「是嘛？哈哈哈，抱歉我好像誤會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頭，衝著我傻笑道。我無奈地望著他，從記憶深處尋找有關眼前這名男同學的資訊，不久，一個超級陌生的名字出現在腦中。
他叫家維，長得不錯成績也不差，很好玩，可惜有時候太過於拘謹、認真，人緣不差但也不是怎麼能讓女孩子喜歡上的類型。不過看他的樣子，女朋友這種東西有或是沒有好像都不會影響到他的生活。
第一次換座位時成為家維的新鄰座。也許是興趣相同，我們之間很容易開啟話題，因此同學間流傳著我和家維交往的謠言。
起初我是沒有想和家維交往的想法。直到校外教學後的那天……
「你周末可以和我一起去看電影嗎？」這句話完全不像從家維口中說出，但是他親自在我面前和我說，要不相信都很難了！我呆在原地，腦海思緒紊亂。
不知不覺中時間來到周末，當我意識到和家維的「小約會」時，我已經站在電影院門口等待著他。
「抱歉，來晚了。」家維朝我快跑過來，連忙向我道歉。
「不會，我本來就比約定時間早了一些來。」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回答他。我怎麼會答應跟他出來啊！？當我還在心裡無聲的吶喊時，從四周冷氣口襲來它冰冷的嘆息，把我拉回了現實，才驚覺電影即將放映。
「聽說這部很好看，網路上都很推。」我不想知道這些，比較想知道你為什麼會約我出來看電影。雖然這樣想著，可是注意力被播映中的電影奪去。電影進入尾聲，家維突然開口說，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約妳出來，我想有一個原因是我希望有個人可以陪我看這部電影，另一個原因到現在我還沒有頭緒。不過…」家維動作突兀的拿起飲料連續喝了好幾口，企圖掩飾自己早已表露無遺的緊張感，「不過我想應該單純只是想找朋友出來晃晃而已吧！」
這傢伙真嘴硬！明明就有那種意思怎不一次說清楚？
我有些生氣的看著家維，他不解的瞥了我一眼，隨即把視線轉向電影。不久，他回頭問我一句，
「妳…為什麼生氣了？」
「我不知道，」我轉過頭，「看電影吧！」
電影結束，我們走在大街上，中間沒有對話，視線也不曾交流，只是靜靜的走著。
「妳…還在生氣嗎？」終於，家維率先打破了沉默。
「沒有。」我冷淡回應他。
「我不清楚我做錯了什麼，不過…對不起！」他突然九十度鞠躬向我道歉，我有點不知所措，愣在原地看著他。
「好啦！沒事，繼續走吧。」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勉強擠出一點笑容。
化解尷尬場面後，我們到了附近的百貨公司逛了幾圈，才依依不捨的道別離開。
這大概是第一次和他的「約會」吧？也許是這一次讓我對他有心動的感覺，只是當時的我沒有察覺到。
高中課業繁重，光憑我這一點點聰明才智還是難以抵擋逐漸增加困難度的考卷，所幸家維時常替我解惑，不然我可能會被老師抓去補修學分。
升上高二之後，老師不斷督促班上同學們大學考試進逼，要求我們開始準備。誰會去管大學考試呢？無論是誰，現在最重要的焦點一定是高二下學期的畢業旅行呀！
在畢旅前的一個星期，家維和我第十次的約會中他對我告白了，可是我沒有回應他。哪會有人在這種時候告白阿！？要也是等到畢旅的時候啊！我在心裡大聲咆哮，但是心裡仍舊有一點點小高興。於是，我滿懷期待畢旅到來。
第一天的行程有些無聊，去了幾間大學做參觀之外，唯一令人期待的便是晚上的夜市行。
「我想要吃那個！」我故意裝出可愛的聲音逗弄他，瞧他渾身一震害得我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而且這種可愛的聲音根本不適合妳。」後面那句話很明顯不是真心話，不過還是有點讓我有點生氣。
「算了。」我撇開頭，雙眼搜索著四周美食，想趕快找到晚餐著落。
「妳為什麼又生氣了？」家維的臉湊到我面前，一臉無辜的看著我。
「沒有。」我又一次冷淡回道，像這樣小型的爭吵不僅在約會，甚至有時後在學校聊天也會發生。不變的劇本，每次他總會先問「妳為什麼在生氣？」，而我也總是冷淡回話，無形之中形成一種奇怪的默契。
應該沒有人懂這種默契吧？
「對不起！」依循著默契，就這樣穩穩的按照劇本走，他向我道歉完之後，就是…
「晚餐我請客吧！妳想吃什麼？」終於等到了這一句，我假裝很勉強的擠出笑容，表現出被安慰的樣子。
家維也露出迷人的微笑，輕輕摸著我的頭說：「走吧！肚子已經在抗議了。」
對我來說，肚子餓沒關係，你不請我吃晚餐也沒關係，我只需要你陪在我身邊就夠了。雖然心中這樣想，但我仍然表現出完全相反的態度。
吃完晚餐，我們悠閒的在夜市人群中享受兩人「獨處」的時光，不久便往集合點走去，因為規定時間要到了。
突然，班上有名同學看到了我和家維出聲叫住我們，說：「在約會嗎？哈哈！」
「沒有啦！聊聊天順便一起逛夜市而已。」家維傻笑著答道。
「好喔好喔！我先去買個飲料，幫我跟導遊說我慢點回去。」說完，同學便往夜市裡走去。
我左手拎著飲料，右手緊勾著家維的手臂，依偎在他身邊。
「你怎麼今天這麼黏人？」
「沒有。」我淡淡回道。
「妳在生氣嗎？」
「沒有。」我莫名其妙地板著一副不開心的表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不直接說我們在約會呢？」這種事情之前也發生過，我知道家維不喜歡直接了當的告訴其他人我們正在約會，個性比較害羞一點。雖然我的想法和他一樣，但是我更不喜歡騙人的感覺。
「對不起！」每一次約會總會聽到家維的道歉，不過這次竟然聽到兩次，我自己也有些驚嚇。
「算了，先不生氣，」我換下那張不開心的表情，低頭思忖道：「我在想明天要怎麼晚上要逛什麼，聽說那個夜市有很多不錯的東西。」因為隔天是到另一間夜市自理晚餐。
「聽說有幾家炸雞還不錯，韓式料理店也很出名。」
「恩！就這麼說定吧！」我拾起笑容，更用力勾住他的手臂，一不小心弄疼了家維。
「唉唷！我怕痛啊！」
「別怕！我給你呼呼。」我開心的笑著。
經過這一次畢業旅行，我們倆之間的感情似乎更進一步，但是我卻沒有察覺到，其實他正慢慢的離我遠去……
家維長的不錯，個性很好(至少不曾對我發脾氣)，我們常常利用零碎時間聊天。某次，我們聊到了彼此的興趣。
「說到興趣的話，我除了喜歡看電影，也喜歡寫小說，只是寫的沒有很好啦！」我有些害躁的摸了摸頭，俏皮的吐出舌頭。
「嗯？寫小說嗎？真是古怪的興趣。」家維他那迷死人不償命(只有對我有效)的笑容，翹起二郎腿，兩手肘放在椅背上一副大爺樣的想著自己的興趣。我有點討厭他現在的動作，但老實說還有一點帥？
「我的興趣嘛…」他抬起頭看著天花板，像是在思考著遠大目標，想了一會兒，他緩緩說：「我喜歡…學習新的事物，增廣見聞，開拓自己的眼界是我最喜歡的事…」
「這不算興趣吧！哈哈！」我右手撐在桌上托著下巴，帶有一些嘲笑意味看著他。
「欸！我是很認真的。」
「好啦！」
「話說回來，為什麼妳好像蠻常對我發脾氣呢！」
「咦？有嗎？」
被家維這麼一問，害我開始認真思考了一下。的確，和其他同學相處時明明很容易就被逗得開心大笑，即使做了我不怎麼喜歡的事情，我也只會一笑置之，並不會生氣。為什麼只有對家維特別容易發脾氣呢？
我的脾氣其實很好，印象中過去不常生氣，除非做了令我極度厭惡的事情才會真的發脾氣，若硬要和家維生氣做比較，兩者好像又有些不同點我說不上來。
是因為討厭家維嗎？因為喜歡他嗎？千頭萬緒在腦海中打轉，我卻捉不到任何想法，我向前伸出手，一絲絲黑壓壓的細線便穿過我的手掌。到底…是為什麼？
想到一半，家維便用手指彈了一下我的額頭，酥麻的疼痛感立刻將我從無底思考深淵喚醒，有些茫然的張望一下四周後，吐吐舌頭笑著說：「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又陷入思考中了？」
「真是的！小說家就愛亂想。」家維微微一笑，然後收起二郎腿轉過身正坐著，說：「要上課嚕！趕快拋開那些奇怪的東西吧！」
「什麼奇怪！我可是很認真的在思考你的問題耶！」
「是嗎？」家維的視線瞥了一下我，隨即又轉回正前方的黑板：「那些…不重要啦。」
「真的…不重要嗎？」我不自禁的迸出一句話，讓在身旁安慰的小潔更加疑惑的看著我。她拍拍我的肩膀，輕輕叫喚著我，可是我無暇理會她，因為那件事情已經從心底深處的裂痕浮了上來，遮蔽了我的視線，隔絕了四周的喧囂。
「小潔…妳知道四年前的夏天發生過什麼很嚴重的事情嗎？」
「嗯…我不記得。」
「四年前是我們升大學的那一年…」
高三的最後幾個月，我和家維討論著要去就讀哪一所大學。當他跟我說他要去國外讀大學時，我驚訝的愣住了。
「雖然我能力不是很好，但我會努力，我想多看看國外的事物，想到一些我們不曾去過的地方。而且到時候妳也可以來國外找我啊！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
「我怎麼可能有錢坐飛機出國，大學學費我還必須靠學貸才能付，然後升上大學後我要打工，存一點錢畢業後才能還學貸。」
「是喔…」家維低下頭，表情略顯低落。
「答應我…至少每一年，有空要回來陪陪我。雖然我可能都在打工，但我會盡量安排放假，到時我們就可以一起出門踏青了。」
「嗯！當然，我一定會回來找妳，要我四年見不到妳對我來說是種煎熬啊！」
「煎熬？你會不會太誇張了？哈哈！」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當時我們並沒有想到，不能見面的時間何止四年。
他出發的那天，我特地打扮到機場送行，我們在大廳擁抱，不顧旁人的眼光，只想沉浸在屬於兩人的時間裡。
他看著我又板著一副不開心的表情，他微笑著問道：「明明是該難過一下，妳為什麼生氣了呢？」
「因為要有一年看不到你。」我低聲咕噥，像這種有點曖昧的話，我有些不擅長說。
「至少笑一下嘛！要走了，飛機要起飛了。」家維鬆開手，轉身往登機口走去。我對著他的背影不停揮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我也不曾放下手。
對我們兩人來說，彼此都是對方的初戀，我們特別珍惜每一次能夠談笑、能夠相處的時間。有人說剎那即是永恆，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永恆可以是甜蜜的味道，卻也可以傷口上的鹽。
送行完家維後我坐公車回到家裡，打開電視想要放鬆一下難過的心情。電視機停在昨晚爸媽看的新聞頻道，平時我不太喜歡看新聞，此時卻突然駐足看了幾眼，偶然的瞥見畫面右邊的最新消息。
「上午九點由台灣飛往美國的XXX班次起飛後隨即失聯，目前正積極重新取得聯繫。」
「失聯…家維！」我看著畫面中顯示的飛機班次，打開手機通訊軟體找到之前家維傳給我的機票上的班次，得到了最不想知道的結果。我癱軟的跪在電視機前，我過去不曾信過任何一個宗教，此時卻在心中不停向各個宗教的神明祈禱著家維平安，希望那班飛機不要有事，只是暫時的失聯。經過兩個小時的煎熬終於出現了答案，令人悲傷的答案。
「經過反覆聯繫之後，確定該班次墜落在西經XXX北緯XXX，目前共十一個國家加入救援行動，盼望能夠找出倖存者……」
在那之後，便是一段痛苦傷心的開始……
「小甄，抱歉！害妳想到難過的事情。」小潔替我擦去眼角的淚水，為我打氣道：「過去就讓它過去吧！現在只要向前看就對了！快，夕陽還沒下山來享受這美好的時候吧！」
小潔說的沒錯，就算難過逝去的人事物也回不來了。沒錯！現在要向前看，替家維那一份繼續活下去。
靜靜的看著夕陽，莫名一股鼻酸湧了上來，我強忍住用微笑替代傷心。不能再讓小潔擔心了！專心享受這開心的一天吧！
我嘗試轉換心境，欣賞著眼前美景。夜幕緩緩垂落，暗示精彩的一天告一段落，同學們大聲歡呼著，準備好迎接人生新的篇章。我偷偷瞥了一眼小潔，看見她正和自己的男友聊天。轉過身，我暗自流下眼淚。
我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喜歡對你發脾氣，但我為什麼現在會生氣？我想是因為有個消失的笨蛋害我即使過了四年都無法忘記他。
我想，我永遠都沒辦法忘記家維，即使失憶，也只會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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