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路人經過，都不是她，他記得她的氣味。
他望向黯淡的天際，亮月被濃密的烏雲遮掩，仍透過雲層執著的發出淺淺光芒，就像當初的自己？即時日月如梭、白駒過隙也不曾忘記…
………他感覺自己緩緩上升逐漸漂浮，他的妃子慕容煙早已泣不成聲，抱著早已無靈魂的軀殼，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趙子暨想抱抱她，對她說沒關係，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願。他終究已成了靈魂，觸摸不到任何的東西。
他在無冥界飄零等著冥界接引人來引渡他，一等就是好幾年，他不知道是哪裡出錯了，接引人呢？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rBg7WmfT3
剛開始他好奇的四處飄蕩，昨日還在林府花園閒逛，今日就在崑崙山看日出，甚至去過極地之北，不得不驚嘆那一望無際的寬闊冰川。當他還是三皇子趙子暨的時候，也不曾去過這麼遠的地方。
這些年，他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人，從新奇、興奮到麻木、無趣。
是哪裡出了問題？接引人呢？我還要在這孤寂的無冥界沉浮多久？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害怕。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i2rYqBhve
活著的時候，心總是被她牽引，付出一切也換不到她的愛，死了依舊無法平靜。無論生死他總是孤單，寂寞，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吞噬著他。
他站在墳前的高枝上，看著身穿素衣的她慎重的祭拜，今日是他的冥誕，而她，依然美麗如昔。如今恐怕只剩她還記得自己了吧…他想著…應該知足了不是？為何不開心？
「煙兒，好了嗎？」不知何時，來了一位丰采不凡的男子。
「嗯，快好了。」慕容煙嘴角微勾，神情溫柔繾綣，是他沒見過的一面。
待趙子暨看清來人後，心中怒火油然而生，牙齒喀喀的作響，拳頭緊握。
「是宋冞！他來這裡做什麼？」趙子暨恨恨想著「來恥笑我這個失敗者？還是想告訴我，他又再度擁有煙兒？」
如果當初，他沒說服父皇讓宋冞歸國，他也不會死、國家也不會滅亡。如果當初心在狠一些，煙兒就會完完全全的屬於自己…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1pzUuLDcB
當他看著宋冞擁著慕容煙而去，他什麼都不能做，他們甚至看不見他。前仇舊恨讓他異常憤怒，他放聲怒吼「啊！啊！啊！！」
怒氣勾起雷聲轟然，天空驟降大雨。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9FJe5fBBz
宋冞一手持傘溫柔呵護為她擋雨，當馬車緩緩而去，趙子暨無聲的喚著「煙兒…別走…」雨與淚交落，他好不甘心！
一聲嘆息傳來，抬頭一瞧，是個身穿道袍、毛髮銀白的老道。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KGrKSRizA
「癡兒啊，到如今仍執迷不悟嗎？」老道慈悲的道。
趙子暨感覺周身在旋轉，許多片段一一湧現……
他曾是菩提老道的座下童子，在仙渡山與師兄弟隨師父修行，生活單純樸實，除了做功課還要做日常工作，他負責去溪邊打水。
秋去冬來，山裡一片銀白。他記不得自己在仙渡山究竟過了多少年，也忘了自己為何會到仙渡山，反正，師父說什麼他就做什麼。
春初百花盛開，不知何時開始，他打水時，總會順手幫離溪源較遠的一片野花澆灌。
師父對他說「萬物皆有各自的緣法，該來則來，該去則去。」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jhEKzyEai
他自知慧根不足，當許多師兄弟都已修煉成道各自下山，他仍在溪邊打水。他明白師父的意思，是要他放下一切順其自然。
於是他聽從師父的話停止了澆灌，讓那片野花隨著無常逐漸的枯萎、凋零…每當看到那片荒蕪，心卻有一絲遺憾。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UEPmKSjbr
二年冬，白雪皚皚，山裡仍是一片淨白，而那片荒蕪之處竟在寒冬發出一株小芽，這個發現讓他驚喜萬分。
師父的話猶若在耳，愛護之心卻與日俱增。剛開始只清理了周邊，想著，我只是清理了一下應該沒關係吧，後來山林野物出來覓食，他又做了籬笆，見大雪將至又蓋了屋頂。
師父站在石梯上，望著他搖頭道「癡兒啊…」他慚愧的低下頭，明白自己違背了師父的教誨，可是…他就是無法棄之不顧啊。
又春至，整個冬季他都迴避著那處，見雪溶了，心想，把籬笆屋頂拆了吧，以後在也不管了。
當拆掉一切，才發現小芽已長成一株他從未見過的無名花，含苞的蓓蕾嬌弱可愛，上面的花紋宛如裊裊升起的煙霧。
「叫妳如煙，可好？」他替小花取了名。
如煙似有靈性，只要他經過，花苞總會隨他的身影移動，當他幫她澆灌，如煙會上下微動，似乎在對他說謝謝，於是他對如煙的愛護之心更是強烈。
自從有了如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他會邊澆水邊對她說話，告訴她今日吃了什麼、做了什麼事、上了什麼課，她就像是他的朋友，而且專屬於他。
日子過的很快，又是楓葉飄落天氣微寒的時節，某日，他發現了野獸的毛髮，銀白如雪的毛色。
他怕如煙被野獸踐踏，他又做起了籬笆，但是隔日隨即被破壞，細看，是野狼的足跡。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DfUfeGnY1
不管他修理幾次，隔日總被破壞，那頭野狼像是故意與他作對似的，他心急了，只好將籬笆做的更牢固。
這回，除了雜沓的野狼足印，籬笆總算安然無恙，如煙也安全了。
一夜，他翻來覆去遲遲無法入眠，感到些許不安。當狼嚎響起時，他在也沉不住氣，爬下床隨手拿起放在門後的棍棒直沖山下。
籬笆已被搗毀倒塌一旁，全身銀白的野狼正用爪子挖著如煙周遭的泥土，他怒不可遏。
白狼發現了他，朝他發出怒吼露出銳利的尖牙，黑暗中，綠色的眸子更是十足兇惡。
他握緊棍棒緩緩接近，當白狼沖向他時，他也毫不猶豫的朝牠一棒槌落，不知纏鬥多久才將白狼打落在地，他全身是傷吁吁喘著，白狼也躺在血泊中，氣弱吁吁喘著。
白狼臨死前，那眼神像是恨極了他，而那雙眼…那雙眼…竟與宋冞的眸子一模一樣！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I7zJsU6jy
「現在你可明白了？」老道問「你當初殘殺生命被貶入凡間，如今的一切也只是因果報業，還有何不甘？」
趙子暨抱著頭，淚流滿面道「我不明白，如煙與他何干…他憑什麼擁有她！」
「因為他們是七世夫妻之緣！注定了福禍與共、貧富不離！」菩提老道，恨鐵不成鋼的喝道。
「七世夫妻？那我算什麼？師父…我還是不甘心啊！」在滂沱雨裡，他淚水交錯不斷重捶地面，恨恨的道。
菩提老者搖著頭，又嘆了口氣道「孽緣啊…」
說完，拂塵一揮強風襲來，他抬袖遮面，須臾風停，人已處在煙霧繚繞的大殿中，衣服不曾濕過。
此時，有人說話，除了金漆梁柱瓦閣，看不見任何人影。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MshY8QbM9
那聲音對他說，觀音殿專管人世間的所有大小事，殿裡有許多小侍閣，如今他是觀音殿裡的隨筆侍。
桌案上的書冊是所有人間的資料，而硃砂筆可以更改人世間的境遇。
也就是說他可以隨意改變人的命運，但是，惟有天命改不了，過去的改不了。
該是夫妻的還是夫妻，兒女注定幾個就是幾個，何時生何時死他也無法決定，但憑著他們一時一刻的善惡，可給予一些善機緣或者…磕絆。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g0vElzUNH
趙子暨立即翻閱了他想找的，喃喃唸著某個人的名字。
很快的，找到他要的，宋冞…
這一世宋冞是個富二代名喚謝燁敏，生活過的風生水起很是精彩安逸，他的妻子…果然如師父所說，是如煙，只是如今叫李慕妍，夫妻恩愛甜如蜜…看到這，他的眼神益發冰冷。
他又仔仔細細的看了宋冞的資料，宋冞今生的個性並無大缺失，這讓他有些失望，只好注意他的日常作為。
看完之後，趙子暨哼笑了聲道「就不相信你完好無缺。」說完便拿起筆著手寫了起來。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odmoZjJLH
宋冞這生唯一的嗜好就是小酌一番，那就讓這個嗜好讓你身敗名裂吧！到時，看如煙還如何愛你。趙子暨恨恨的想著。
因為趙子暨的一筆，宋冞認識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好朋友，與這位朋友共同投資一些產業，剛開始讓他賺了不少。那位朋友又慫恿他投資更大的投資案，評估後，他也覺得可行，於是孤注一擲將所有的資產全然投入，到後來才發現那是一間空頭公司，一夕之間他變的一無所有，還欠下一堆銀行貸款。
他被家族驅離，昔日稱兄道弟的好朋友也躲著他，遇見了也是揶揄嘲笑，只剩下他的妻子無怨無悔的跟著他，原本的纖纖素手也因為出外打工而變的粗糙，他們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他也出門找過工作，不是四處碰壁就是發生意外，不斷讓他失去工作機會，對自己也儼然失去了信心。
妻子越是替他打氣他越是羞愧，在惡友的教唆之下，他開始用酒精麻木自己，逐漸的小酌變成嗜酒。當然，惡友也是趙子暨的手筆。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Elym4uYCD
趙子暨看到這，心中的悶氣終於一吐而快，看到如煙偷偷流淚時，他多少有些罪惡感與不捨，但想到他們離開他墳頭的那一幕…當時他是多麼的憤怒與不甘…於是又告訴自己，這是他們欠他的。
他一直是嫉妒宋冞的，嫉妒他總是一生順遂，還擁有他一直擁有不了的人。
當他是三皇子的時候，他更是氣憤宋冞奪走了慕容煙的身與心，原本應該屬於他的女子。
況且，當時的如煙是慕容將軍的獨身女，他的父親手握兵權，她的身份早已牽連著朝堂的起伏，宋冞讓她處在四面楚歌之中，所以他異常憤怒。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yjIjvGzJn
後來他請了聖旨娶了如煙，當時他只想保護她，而後宋冞滅了他的家國，他的下場也無比淒涼，如煙最後還是回到宋冞的身邊…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Ol4JjLUBa
趙子暨走出殿外，深深的吸口氣，他還是悶悶不樂。
四周鳥語花香，充滿祥和之氣，梵音仿佛提醒他的罪行。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DL2iEyijO
「安樂否？」菩提老道的祥和之音從空而降。
他黯淡的搖搖頭，他沒有因為報仇而感到快樂。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jxP1KJBCF
菩提老道又說道「起心動念之初便是墮入萬惡深淵之始…既然栽了樹，就看看結的果吧。」
他還來不及反應，便出現許多景象快速從眼前掃過。
成為酒鬼的宋冞開始動手打如煙，她依然愛他並忍耐且好言相勸，看著如煙身上的青紫傷痕，趙子暨心中隱隱發痛，有一股揍宋冞的衝動，但是他完全無法動彈。
後期宋冞沒有任何改變，反而因為酒精作祟暴力越變越烈，直到那雙手傷害了她們的孩子…如煙失手殺了他。
她宣判終身服刑，孩子被謝家人帶走，直到她死，謝家人一次也沒讓孩子去見過她一面。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r7M1tzZEd
如煙是在意志消沉中病逝在戒護病房，病重時還一直喚著孩子，不斷說著囈語「燁敏…我來找你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趙子暨看完有些懊悔，他只想讓他們吃吃苦頭而已，原本他們是可以安心的死去，卻因為自己的每一次私念，造成了這樣的結局，最後傷害最多的還是如煙，這非他本意。
「你始終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你只看到宋冞與她，你與她，可曾想過你與宋冞又是什麼樣的機緣？」
趙子暨睜著眼說不出話，他從未想過這一面。
菩提老道不急不緩的娓娓道來。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BJgcgcfPM
第一世，宋冞是一員大將，雖是保衛家國，畢竟還是殺了不少人，罪業早已深重。
而他的妻子知道他殺生無數，於是替他修廟造路布施百姓，日日虔誠祈禱眾神赦免她丈夫的罪業。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k9FlxEE7V
宋冞深愛著他的妻子，知道妻子為他所做的一切，於是，每當他破獲一座城池，便到廟裡祭拜戰爭之下的亡靈並茹素三日，更是寬宏的對待百姓、戰俘。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E2ZppbhHW
有人愛載他也會有人痛恨他，他的聲望與日俱增，開始讓皇帝不安。所謂狡兔死、走狗烹，皇帝在饞臣的進言之下，終於決定要除了他。
最後他是身負重傷的死在廟宇，他的敵人收到情報，趁他入廟祈福前早已在周圍佈置弓箭手，他與屬下被萬箭射穿全數殲滅，而他死前，將一個誤入險境的小沙彌護在身下，因此救了小沙彌一命。
他的妻子傷心欲絕，發著重誓，如果老天有眼，便讓她生生世世與他相伴，無論是貧是賤、是人是鬼，說完便一頭撞死在他的棺槨之上。
「而那個小沙彌就是你呀。」菩提老道慈悲的說著。
趙子暨驚愕的說不出話，後來眼眶逐漸泛紅，淚水緩緩墜落，當他記起當時他是如何害怕無助，如何被救的一幕時，他放聲大哭。
他悔了，真心的悔了。
………
後來我大徹大悟成了靈魂接引人，要做多久？答案是無期。這是對自己、對神的誓願，讓無冥界在也沒有飄蕩的魂魄，我自知慧根不足，或許這是我唯一能做好的工作。
昏暗的街燈下，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走向我，她手裡拿著一朵花美麗如昔，只是已記不得我。
「你是接引人嗎？」女子眉頭微皺的問。
我點頭。
「太好了，我以為我被人遺忘在無冥界了。」她吐了一口氣，輕快的笑了。
我也笑了下，心想，我早就在等妳了，只是我的工作是不能透露太多的。
「我準備好了，來吧！」說完，她閉起了眼，我想告訴她不需要閉眼，她忽然又睜開雙眼，將手上的花朵遞給我。
「這花送你吧…我想，在這裡應該是遇不到他了…」她的眼裡是淡淡失落。
我看著花朵說不出話來，這是朵如煙花，與當初澆灌的那朵一模一樣。
當時，地下發現的毛髮，是因為夜晚寒冷牠躺在如煙身旁，替她保暖。
而動物都有靈敏的預知本能，牠擔心即將而來的暴雪會凍死牠，所以才想將如煙移到溫暖而牠又能守護的地方…是我自以為牠在傷害如煙，還殺了牠…
我吸了一口氣，便拿出法器開始唸著咒語，直到引渡她成功。6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sITWzLBhe
我將花拿去凡間，種在鄉野的瓦舍旁，這一世宋冞投胎為牛，還是一隻好命的神牛，被鄉野的居民供奉著，而瓦舍是他睡覺的地方，只要睜開眼，每日他都會看見那朵如煙花。
春來，瓦舍的柱子上誕生了一群小燕子，小燕子大了各自飛走，只有一隻仍停留在原地不願離去，有時飛到他的身上幫他啄害蟲，有時一同照顧花朵，而天冷時便依偎在他身上。
這件事讓鄉民嘖嘖稱奇篤定是神蹟顯靈，更加供奉老牛與燕子。
我不知已引渡了他們幾世，每當看著他們快樂的在一起，我也感覺快樂。
祥雲裡，菩提老道微笑點頭撫鬚道「大愛成就美好，憤怒將其毀之…所有的憤怒不甘不捨皆來自貪、嗔、癡。世間癡兒，慎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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