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永安侯府女宴區正為一曲孤城怨而心情洶湧之時,男宴區正因氣氛詭異而暗流湧動,原因來自於周天清、周天璿及周天恩同時步入宴席,眾臣的目光不自覺被三人異樣的組合牢牢吸引住。
不久前,他們三人一齊出現,宛如相約般笑意盈盈地來到周天恩所坐的主桌前,一同向周天恩行禮。
「臣弟給太子請安。」四皇子傅林略微勉強地站在周天清身旁,他在三人中最是年輕,看起來亦最是稚嫩,可眉目間此刻卻有著隱藏不住的銳利,壓抑著心緒,語氣十分疏離地按禮向周天恩示意。
「皇兄萬安。」三皇子周天清像極偶然路過此地的樂師,腰掛一簫,從容地向周天恩輕輕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皇兄......」五皇子周天璿穿著淡然出塵的素雅白衣,飽含期待的眼神看著周天恩,行了一禮欲言又止地看著對方。
在場的眾人無不是在官場打滾多年,慣會看人臉色的官員,於是原本與周天恩同桌而坐的官員們都不約而同地站起身,禮部尚書許良代表眾臣一揖,敦厚地笑道:「臣等想起還有些事要商議,先到隔壁桌去,以免打擾太子今日雅興。」
周天恩無可無不可地笑著,端起酒杯,看著杯中酒,待眾臣離開之後,輕輕吐出一字:「坐。」
對於好幾次明確拒絕會面卻不請自來的某兩人,周天恩明明該會驚訝或震怒,可他卻出奇地平靜。腦中還有餘力回想起前天周天璿到玄寧殿時,他和洛霜在書房的對話,嘴角竟微微揚起。
那日,待周天恩讓人傳話給周天璿後,他一臉平靜地看向手上的書,卻不由自主地從餘光注意到姑娘清亮的眼神正望著自己。
似乎憋了很久,洛霜終於還是開口:「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問。」當時的周天恩言簡意賅地回應。兩人因為謠言彼此恩愛的緣故,在宮裡一向表現地親近,連帶著在私下裡說話也自然一些。
「四皇子似乎很......」洛霜想起第一次至清華殿時周天璿與自己的對話,她思索著措辭,最終斟酌說道:「尊敬你?」
周天恩沒預料到洛霜竟會這般問,訝異地抬起頭來,只是他一慣是善於隱藏心緒的人,審視而凌厲的目光迅速取代訝異,定定地落在洛霜身上。
「誰這麼告訴你的?」周天恩聲音微啞,蘊含力道的目光令洛霜心中一凜,她似是有些懊悔地垂下頭繼續看著手上的書:「是我踰越了,不過隨口一問,你若不想回答便罷了。」
一瞬間,周天恩的腦中閃過很多道人影,都是洛霜可能接觸的人。-傅林、周天清、周天璿、麗妃、母后、蕭言。
只是洛霜的話不知為何令周天恩心中一軟,他闔上書,望著洛霜不安卻又故作淡定地看著書的模樣,突然決定不介意她的踰越,認真回答她。「天璿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尊敬嗎......他就是永遠都想當皇兄身邊的小孩罷了,是個任性的。」
洛霜有些意外地抬起頭,與自己不同,她沒打算掩飾她的訝異。「那你相信他嗎?相信他......恩......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第一個問題,相信。第二個問題,不相信。」其實這問題挺難回答的,所以周天恩沉吟許久才回應,放任洛霜默默凝視著自己,認真等待。
洛霜似乎有些不解,睜著疑惑的大眼示意自己解釋,令周天恩有些想笑,為這段時日以來培養的默契而揚起嘴角。
這段期間,洛霜十分盡責地釐清虹都簪纓貴冑的一切關係,但一位從遠方風鈴城初來虹都的姑娘如何能從族譜和各種紀錄中真的詳實明瞭錯綜複雜的虹都關係網?因此洛霜時常指著那些陌生的名字和不解之處詢問周天恩,但不知為何洛霜總是不明說,總是睜著疑惑的眼睛示意自己解釋。
若是自己在處理事情,洛霜就默默立在一旁端詳自己辦公,待自己辦完事,便將不解之處翻開來遞給自己,睜著疑惑的眼等待回答。
就像這一刻。
「相信他,是相信他這個人,相信我從小看到大的這段時光。不相信是因為對不起我的事情有很多,他可能一時不小心就做了。人是人,事是事。」周天恩站起身走向窗旁,似乎想透過窗望到玄寧殿外正黯然離開的那道人影。
「你倒是分的清楚,那為何不見他呢?這都不知道第幾次了......」周天恩側過頭恰好看見洛霜看著自己,一邊說著一邊揚起一抹清麗動人的微笑,她的笑靨猝不及防地盛開在眼中,而心就像被細微軟綿的纖毛輕輕來回掃著,帶給心一股無法言喻,有著甜味的癢感,令他瞬間有些失神,魂飛天外地呆在原地。
「周天恩?」幾秒,周天恩一動不動愣愣地看著洛霜,她遲疑地喚他的名字,終於令當時的他赫然驚醒。
「霜兒,你為何總喚我全名?」周天恩故作鎮定,皺著眉,頗是不滿的看著洛霜,竟有責問之意,洛霜聞言挑眉,對於話題走向有些不解,但仍不甘示弱地問:「那你為何隨便喊我小名?」
「你是我的太子妃,我喊你小名有何不對?我是你的太子,你喊我全名可合乎禮?」周天恩忍不住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這話他可是完全站的住腳,不怕拆檯。
果不其然,洛霜一噎,說不出話來,只好虛張聲勢地冷哼一聲,只見她咕噥道:「那難不成私下我也要喚你『大皇子』還是『太子』嗎?」
「我在風鈴城將軍府就告訴過你該怎麼叫了不是?」
「......」洛霜似乎記起,頗是為難地搖頭。「這也太......太過......」
「霜兒害羞?」周天恩也不奢望洛霜真能喊出來,但還是按捺不住想要調侃對方的心情,忍不住笑。
「不是!」洛霜抬頭看,深吸一口氣,咬牙說道:「天......天恩!」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仔細一看便會發現兩人的臉都有些紅。
周天恩是沒想到洛霜真念了自己的名字,洛霜則是因為說出口的瞬間心中湧起一股古怪的情緒,但她沒去深思,只想轉移話題。
「你還沒回答我為何不見他!」洛霜瞪周天恩一眼,嗔怒的表情令人不禁莞爾,只想捏一捏她鼓起的臉頰。
一邊想著,周天恩一邊不自覺地順從本能走至洛霜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過最終還是抑制住有邪念的手,別開眼,一本正經地回答:「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什麼時候是『時候』?」洛霜仰起頭,嗔怒的表情已然消失,回復淡然的樣子,面不改色地追問,彷彿方才一瞬間周天恩感覺到的羞澀都只是錯覺。
「這個......你到時候自然會曉得。」當時的周天恩揚起嘴角,神秘地回答,感覺就像路上的神算子,指著人說你的時候快到了,對方嚇得追問,卻神神叨叨地說:「天機不可洩漏,屆時自會明白。」的道士。
此刻若洛霜在旁,周天恩想必會忍不住對她說:「時候到了。」
其實周天恩現在仔細回想,他這位太子妃其實極好相處,洛霜的配合度和包容度都非常高,逆來順受的個性有時會令周天恩湧起複雜的心情-既慶幸找到一位省事、聽話、方便的合作對象,可又不自覺鬱悶地想像,洛霜嫁給其他人都會這般沉默配合對方的場景,令他三不五時就想探測一下洛霜姑娘演戲的底線何在。
周天恩故作不經意地靠近洛霜,故作漫不經心地在她的身邊圍繞,甚至提出一起在宮中花園散步、看湖景,洛霜一次也沒有拒絕過。
但周天恩也實在不敢真做出逾矩之事,最多只是散步的時候牽牽手,謊稱被別人看著,這就是他敢做的底線,至於其他更多的蠢蠢欲動,周天恩都將它們拋到心中的小角落,用極強的自制力死死壓著。但偶爾也有情不自禁的時刻,比如今日在馬車上一不注意便握住洛霜的手,那交疊的手心和勉強的理由,以及最終洛霜放任的態度,對周天恩而言都既是一口蜜糖又如一場凌遲。
一方面因為好似更靠近她而飽嚐滿溢的甜蜜感,一方面因為這是任何人都可能被她容忍而覺得苦澀難言。
周天恩想-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自己的想法變的如此不可控制和矛盾?
是從情不自禁將洛霜擁入懷裡的時候?是從洛霜在自己面前昏倒的時候?是從洛霜替母妃解毒對自己說「沒事」的時候?是從洛霜自告奮勇替自己到凌雲殿勘查的時候?是從洛霜在玄寧殿為自己彈了一曲又一曲的時候?是從第一次陪洛霜到清華殿請安的時候?是從大婚之夜洛霜與自己約法三章,未來各歸各路的時候?是從在湖畔相遇洛霜打了自己一掌的時候?還是從.....自己將詔書上的名字寫上「洛霜」的時候?
或者更早,從在將軍府談話的時候?在洛霜為自己解毒的時候?
或者又更早,從在風鈴祭上看洛霜奏琴的時候?從她第一次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
思緒在幾瞬間便繞過回憶、回歸現實、質問自己,饒是周天恩一向善於多思多想的人也不禁有些愣神,待周天清、傅林、周天璿都依自己所言坐下後,坐下的聲音令周天恩警醒,連忙強迫自己打住,不要再想。
「找我何事?」周天恩淡淡問道,掩去方才的失神,回復從容鎮定的模樣,探究的眼神環視三人。
周天清和傅林不約而同將視線落在周天璿身上,前者是因為自己事實上並非為周天恩而來,後者是因為他想先聽聽對方的回答。
「母妃,她大概是出事了......」周天璿左思右想,最終還是在其餘三人的視線下咬牙說出口,傅林和周天清聞言都露出訝異的神情,不解周天璿說此話的用意,只有周天恩恍若未聞地續問道:「所以?」
氣氛有一瞬間的僵持,在小安子前能瀟灑率性的周天璿在周天恩面前卻不自覺地感到侷促,周天璿只感覺自己的手竟滲出緊張的汗水。
「皇兄,我只是想要皇兄替我找一找......」周天璿有些沮喪地垂下頭,小聲地呢喃:「皇兄肯定也在找,我們一起找,肯定事半功倍......」
傅林對周天璿瞭解不深,可周天璿現在的模樣和方才在永安侯外與自己對話、大打出手的不羈和霸氣迥然不同,不禁令傅林啞口無言。
-這種氛圍是怎麼回事?像小孩撒嬌要糖果?
可是當傅林看向一臉淡定的周天清,又不自覺地想-難道是我想岔了?這是很平常的對話?
「天璿,我找死人,你找活人,你覺得我們找的是同一個人嗎?」周天恩盯著低頭不敢看自己的周天璿,近乎冷酷的回應,令周天璿赫然抬起頭。
沒錯,若是周天恩找到麗妃,必當毫不猶豫地除之而後快。但周天璿想要的,是一位活生生的母親。
「我......」周天璿無言以對,只覺鼻子一酸,但已然長大的他終究沒有像幼年那般放任自己的眼淚留下,他近乎固執地抬起頭,眼眶泛紅:「就看我們一起找,誰找得快一些!」
「那好吧。」沒有任何猶豫,彷彿早就預料到周天璿會如此回覆,周天恩毫不遲疑地回應,令旁觀的傅林和周天清俱是一愣。
-就這樣答應了?
傅林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天恩,當初在凌雲殿的簾子後,他可是親耳聽見麗妃多麼惡毒地對待凊美人,現在的皇后。何況這些年,麗妃對周天恩做過的大、小動作也是族繁不及備載,難道周天恩就這般放過了?
當事人周天璿也愣住,吃驚地呆望著周天恩︰「皇兄......答應了?」
「恩,答應了。你母妃曾留給母后一線生機,我便給她一線生機。」周天恩朝周天璿舉杯,後者連忙自行斟一杯酒,舉杯一飲而盡,盟約就此確立。
喝完酒,周天璿腦仍有些發熱,倒是旁觀的傅林敏感地察覺到周天恩話中有話,皺眉問道:「一線生機?」
周天恩高深莫測地揚起嘴角,緩緩說道:「這事,該從何說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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