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帶著周天恩的囑託,周天清快馬加鞭出了城門,陽光照在他所前進的方向,彷彿宣示著自己將要前進的路途是光明的康莊大道。被耀眼的陽光所刺,周天清瞇細狹長的鳳眼,心裡雖有著鬆一口氣的釋然,卻也有不可忽視的茫然。
望著四周清脆的樹林,聆聽樹梢傳來的鳥鳴,周天清心中不禁黯然-母妃一生最大的遺恨,就是不能逍遙於塵世之中,再享無憂之日。
娘親是風城郡主的獨生女,生長在僻靜的鄉野,從小養在深閨,因為娘親早早撒手人寰,父親悲痛之下並不特別照看與母親神似的她,甚至不允許她學琴,只因郡主的琴藝曾是虹國首屈一指的。可或許是天性使然,一次因緣際會讀到有關樂理的書,娘親竟然無師自通學會撫琴。
當時,因為怕被責罵,娘不敢在父親面前彈琴,所以時常躲到外邊去彈,卻遇見一位高人看中她的才華,收她為徒,自此娘親才真正踏入音韻的世界。後來幾經波折,娘親隨高人一起在江湖中流浪,無拘無束,度過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這般時光僅有兩年,卻足以念念一生。
當年的盛況是一曲萬金,不只虹國,連四周的大國都會邀請娘親和她師傅演奏,只要一提到「雙韻客」的名字,哪怕皇親國戚都會禮讓三分。
雙韻客的原則也簡單。反正皇室的邀約便是不理,若是想去玩的地方便答應。
日子過的簡單且無憂無慮,只是後來與微服出群的父皇相遇,陷入情網的娘親不顧師傅忠告,像飛蛾一般撲向以權力和慾望為食,熊熊燃燒的皇宮。
步步算計和陰謀根本不適合從小生活單純的娘親,身為獨女,縱使父親冷淡些卻依然眷顧她,家中兄長更是對其百般呵護,而皇宮生活拘束造就的居囚感幾乎要吞噬她。
「幸好遇見凊姐姐!」
娘難掩崇拜的神色蘊含著感激,可是如今想來,這段情誼究竟是福是禍呢?
當時身為貴妃的夏凊向娘伸出援手,將對準娘親的陰謀算計一一拆解、反擊,她雖有聖寵卻不氣勢凌人,聰敏過人卻不流於狠辣。
夏凊身為前朝宰相之女,自古文人多情,宰相也不例外地妻妾成群,從小見慣各色手段的她總能夠早一步站得先機,讓陷害她的人因自己的詭計自食惡果,可是她不曾害人性命,久而久之,既有聖上垂愛,又有機敏才智,眾人再也不敢貿然對她下手,何況寬待下人的她也有一群忠心的宮人護著,也不好下手。
雖一直生活在濁流的環境中-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家裡,因政治聯姻嫁予周允。但難得的是她如淤泥中破水而出的一株青蓮,不只外表,連內心都是高雅的。
娘和嫻貴妃兩者都是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前者是師傅眼中的珍寶,後者是宰相重視的千金,雖則重視方式不同,但天分過人的兩人都對自己的才藝有相當程度的自信。
可是,在娘面前,嫻貴妃第一次承認自己的琴藝不精;在嫻貴妃面前,娘才第一次發現,原來舞姿真能夠如龍似鳳般耀眼奪目。棋逢對手的兩人自然成為相伴的好友,時常娘親奏、嫻貴妃舞,令觀者的耳目都溢滿美的無上享受,父皇也因此對娘親多有照拂。
雖同在父皇身側,但兩人從未反目,因為她們都擁有各自的驕傲,即使為心愛的人也不會更改的原則,也相信著彼此的人格不會對好友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
兩人的感情毋庸質疑堪比伯牙和鐘子期,甚至有一次父皇來到嫻貴妃宮中,卻被打發出去,理由是要和娘親研究樂譜,為此,父皇約莫鬧了一個多月的脾氣,怪貴妃見友忘夫,再不踏足漪蘭殿,不過不久以後便傳來貴妃懷孕的消息,喜不自禁的父皇才把脾氣丟到九霄雲外去,天天到漪蘭殿探視貴妃。
此事是娘親用滿懷悲傷的表情訴說的,周天清實在難以想像這段往事,畢竟那時嫻貴妃已經成為凊美人,居住在孤冷的北苑。
娘親最後的遺恨除去未能逃開宮殿,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以外,周天清猜測不能救出北苑中的凊姐姐,也是她心中不可磨滅的遺憾吧?
那麼,我現在的所作所為,母妃在天上是否能夠安息呢?
思量著,一道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迎面而來,看清彼此之後俱是一楞。
「傅林?」
「是你?」
昨日與洛雪分別又在風鈴城待了一夜整頓,此刻傅林正要回宮,看見周天清之後腦海就浮現數種可能性,目光一沉-周天恩派他來的嗎?一個月時間已過,洛雪......會有危險嗎?反觀動搖的傅林,周天清卻是一臉淡然,把握宮中所有情報的他相當明白傅林為何在此的原因,只因前幾日禮部那邊來報,傅林在調閱宮中供人的家世典籍,每個宮女、太監入宮時,為了確保家世之清白,禮部都會詳細調查並記錄,周天清讓禮部的人把傅林看過的資料給自己拿來,看過之後,周天清很快地明白對方的用意。
傅林凝視著周天清,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戒備,但後者心中坦然,以淡定的神情回望。
「三皇子自小不愛出席宮中佳宴,不與任何富家子弟往來,孤高自賞,獨愛音韻,不喜權位,看來這些留言只是空穴來風?」傅林將在宮中皇室和權貴間盛傳的形象道出,暗諷和周天恩為伍的周天清只是沽名釣譽之輩。
周天清淡淡一笑,不甚在乎對方的敵意,外在加諸的明本就不是自己的本意,可有可無的配件,即使丟掉自己也不認為有絲毫可惜,只要清楚自己追尋的東西是什麼就已足夠。
「聽說父皇和你有所爭執?」周天清話鋒一轉,不打算向對方的話做出回應,傅林忍不住皺緊眉頭。宮裡的人不知道兩人為何爭執,知道的僅有當事人周允,傅林,還有一旁的李虞,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皇兄不再皇宮裡風花雪月,為何孤身在這野嶺?」傅林的眼瞳閃過一絲凌厲,兩人的對話像一支支虛發的箭,在空中一來一往飛馳,卻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靶心。
「傅林有沒有想過,自己是為什麼而活?」周天清視線忽地一改雲淡風輕的溫和,帶著無形的氣場盯著傅林,後者不禁一楞,情不自禁去思索這句話的涵義。周天清目光一黯-如果傅林不想好這一點,宮中的矛盾和黑暗早晚會將他吞噬。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只有自知,才能在黑暗中握有光明。
「那,皇兄是為什麼而活?」兩人的話終於有相交的契機,周天清毫不猶豫回答:「自由。我做所有的一切都只為了這個目的。」
聽見周天清的回答,傅林的心中躍出疑惑-在宮中,最缺少的就是自由,就連父皇也無法得到,證物、謀略、外交種種淹沒所有的光陰,如果說他所作所為只為自由,那周天清之所以和周天恩合作......
皺緊眉頭,傅林將思緒拉回至周天清問自己的問題上。-自己生存的意義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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