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的洛雪筆直朝麒麟當鋪而去,卻見今日店門閉門,似乎不營業,在門前試探性地敲幾下沒得到回應,又等了陣子,心中不自覺地想-那女子莫非是騙我的?根本沒打算給我解藥和孟婆丹?
心緒難平,臉色難看,可面對著一個人都沒有的空屋,毫無辦法的洛雪只能打道回府,而此刻,虹都今日謠言的中心永安侯府,正雞飛狗跳。
洛雪才剛踏入府門檻,便見府內下人跪了一地,守門的小廝一個不落的趴在椅子上,正被板子伺候,哀嚎聲四起,從未見過此情景的洛雪不由嚇一跳,連忙進了正廳,卻見洛可欽高座堂前,連一向謹守閨秀舉止的洛縈也跪在地上,雙目通紅,臉有淚痕。
洛雪臉色一變衝上前:「爹!怎麼回事?」
洛可欽冷眼望一眼自己的女兒,怒意傾洩而出,卻無解釋,一旁洛雪的親娘-現在是六姨娘連忙上前拉住女兒的手解釋︰「你不知道,今早虹都謠言說得繪聲繪影,說大小姐與三皇子私相授受,不守規矩......侯爺正在問情況呢!」
「哼。」六姨娘的解釋之詞傳進洛可欽耳裡,他忍不住冷哼一聲,喝道:「說!到底怎麼回事!」
從小到大都不曾被洛可欽以如此口吻逼問的洛縈心中一跳,不知如何作答,昨日與周天清相見的一幕幕畫面猶在眼前,讓她說不出「我與沒有三皇子一點關係也無」卻也更說不出舉世不容的「我與他兩情相悅」之言,前者違心,後者背義,兩者都在舌頭尖打轉,可半天過去卻沒漏出任何隻字片語,只把一雙鳳眼逼得通紅。
「爹!縈姊一直恪守女子之本分,即便與三皇子打過幾次照面,卻萬萬不敢做出任何傷風敗俗之事,還請爹爹明察。」洛雪聽完二話不說不等六姨娘阻止,往前一站便毫不猶豫跪下去,而洛可欽聞言冷笑一聲反問:「只與三皇子打過幾次照面,外面會傳成那樣?是跟你和五皇子一樣,只是『打過幾個照面』?」
洛雪面色一白,萬萬沒想到洛可欽會如此諷刺自己。
「縈兒,霜兒在宮中貴為太子妃,她的一言一行,我洛家的一言一行,都被天下人看著,若我們是當年風鈴城中的小小商戶也就罷了,可如今我們住著永安侯府,代表的是皇家貴冑的顏面,妳明白嗎?有什麼心思,今日以後便都收回去吧。妳年紀也不小了,我會讓夫人相看一下人家,之後就乖乖在家待嫁,沒有什麼事也不必出門了。」
言下之意,竟是要將洛縈軟禁在家!處理謠言的方式也簡單,只要洛縈與人訂親,謠言不攻自破。
洛可欽的話字字句句如雷轟在洛縈耳畔,一時楞神,她垂下眼簾,空茫的眼中不知思索什麼,低聲柔順回應:「是。」
在洛可欽的眼色下,一旁的丫鬟扶起跪在地上的小姐,帶著樣貌謙恭的洛縈回房,看著姐姐的背影,洛雪站起身神色鬱鬱,忽然好似想起什麼,環顧一周卻沒看見想看見之人不由得問:「光姊呢?」
此話一出,六姨娘臉色尷尬,洛可欽更是面目鐵青站起身,怒不可抑答:「混帳東西,我洛家沒有這樣的女兒!」
「怎麼回事?」一道不好的預感閃過洛雪心頭,只見娘悄聲對半點沒接到消息的自己道:「三小姐她......私奔去了!」
腦中轟隆一聲巨響,洛雪顫抖著身子,不敢置信驚叫一聲:「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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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不死心的洛雪親自去凌光居確認應在房中的洛光當真不在,也親眼見過桌上留下的一封筆跡確鑿的書信後,不得不承認自己姐姐真的出走的她渾渾噩噩回到自己的奕心居,才關上門,便見自己桌上擺著一封明顯不是自己留下的信。
浮現的第一道念頭是,難道是光姊留給自己的信?
三步併兩步衝上前拿起信,洛雪的心稱不上是放鬆還是提起,只見信上陌生的字寫著-洛雪小姐親啟,不像洛光留下的信,但她還是即刻打開,一見內容不禁臉色驟變。
信上先是感謝洛雪將七步成屍順利送進宮中,可事成以前,還不能給洛雪解藥,但為表誠意先獻上孟婆丹,待大業成功之時,必將解藥奉上,並祝傅林與洛雪白頭偕老,共觀江山天下,共譜千秋萬載。
除了信外,從信封中落出來的,還有一顆紅通通的圓潤藥丸。
洛雪小心翼翼拿起紅丸,像是一顆京城糕點店精緻的糖果,色澤鮮豔透著一絲妖異的古怪,她有些失神想-原來這就是孟婆丹。
沒有放任自己愣神太久,洛雪另外拿了一個信封裝下藥丸,再次開門步出房外,對著門外看似空無一人的庭院喊:「我知道你在這裡,曉?」
下一瞬間,看似空無一人的庭院中瞬間閃現一道黑色的人影,他樣貌恭敬半跪於地問:「姑娘有何吩咐?」
洛雪看著曾在風鈴城外救過自己,也曾為前往岳靈山的傅林和自己駕車的男人,心中忽然閃過一絲顧慮-如果曉守在這裡,誰能神不知鬼不覺進到我房間?
不用特意確認洛雪也知道,傅林必會派人守在自己身邊保護自身的安全,但這一刻,洛雪一道念頭如春風吹過後瞬時滋生的草,不可收拾地四處發芽、生長,令心中湧起陣陣寒意-傅林年不至弱冠,眾多的手下不太可能是親自召集,那麼,是不是有極大可能性是從棋聖手中接手的?若是如此,這些人,究竟是傅林的人,還是......?
愈想,洛雪背脊不自覺冒出冷汗,原本要遞出的信不著痕跡地重新收回袖中,她故作驚慌問:「你今日下午一直守在這裡嗎?可有見到誰進我的房間?」
曉抬起頭,不帶絲毫感情,也不帶片刻慌亂回應:「回姑娘,姑娘進宮時我就守在宮門外,也是跟著姑娘一同回的永安侯府,主子吩咐要時時守護姑娘安危,不敢有片刻稍離。」
洛雪回望對方平靜無波的眼神,分不清話中真假,只好勉強壓下驟然生長的念頭,假作害怕道:「好吧,我見房中似乎有人進過的痕跡,或許是我多心了,但有你在此應該不用擔心,沒事了,你退下吧。」
「是。」話落,曉乾脆俐落消逝在庭院中,洛雪眸光幾閃,轉身回房。
舉目皆見敵手,抬頭不見光明,重重陰謀中,究竟誰是可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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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四處波瀾洶湧,陰謀湧動,可時光無別有情,只走著它一如往常的步調,漫步來到正午。
玄寧殿內,小翠幾次來問是否傳膳都被拒絕,洛霜毫無胃口地獨坐在待客廳,桌上赫然還擺著洛雪留下的七步成屍,可她卻也沒心思去管,心神恍惚望著窗外天光。
在聽見一代帝皇以江山社稷為由質問自己:「你難道要因為一己之私,就讓恩兒背負千古罵名嗎?」時,洛霜下意識回答:「兒臣不敢。」
千秋萬代,萬里河山,家國氣運,洛霜從來以為離自己很遙遠,都不是自己能掌握或影響的。她只是一介偷了他人兒女、姐妹身分的苟存於世之人,唯一一顆真心分給了相伴長大的親人,又分給了一聲兩情相悅的誓言,再沒半分給自己。
一己之私?周允對自己說話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已無半分奢望,更無半分怨忿,幾乎已經能夠接受那一句「身無鳳命,不堪為后」的八字烙印。
她能接受自己不是洛家的孩子,能接受自己有另一個爹,能接受父親不為人知的多年冷漠,能接受母親深入骨髓的執著......怎麼會接受不了這八字呢?
可一切的一切,在聽到少年近乎輕狂的話語時,都風雲變色。
他說:「誰說她沒有鳳命?有我在一日,她就有。」
所有的退讓和隱忍在那一刻都像一戳即破的紙,顯得縹緲且虛偽。
原來她沒有想像中那麼平靜,那樣認命。她其實不想管身前身後名,更不想理如畫江山,若有一天自己與心上人間還不遠不近隔著其他女子,自己還要伏低做小,縱是盛世長安,與地獄又有何分別?
—我憐江山,可江山何曾憐我?
思緒紛亂間忽地,緊閉的門扉被推開,一名男子伴著身後溫暖的天光而入,長身玉立,悠然從容,乍現於眼前的周天恩恍惚間竟似夢境,洛霜心頭不自覺一顫,咬緊唇,腦海瞬間被所有無功而返的念頭充斥,但她只是扯起微笑,沒意識到自己笑的多難看地故作輕鬆開口:「你回來了。」
周天恩進門時,看見的就是一名少女目光震動,緊咬下唇後又假作輕鬆的倔強神色,她甚至沒有去詢問結果,似乎無論結果是憂是喜,是成是敗都與她毫無關聯,不放在心上。
只是面色的慘白,眼中的隱忍,卻騙不了別人。
周天恩走至洛霜身前,蹲下身握起洛霜的手,輕柔問:「我回來了。怎麼?妳不問我結果嗎?」
對方越是溫柔,洛霜想像的結果便越偏向失敗,腦中嗡嗡的迴盪著周允的質問,心中沉沉壓抑著即將崩潰的情緒,垂下眼簾,安慰的話竟已脫口而出:「不管什麼結果,我都能接受……你也已經盡力……」
周天恩握住洛霜的手緊了緊,用上些力氣,有些無奈打斷:「你不相信我?今日黃昏之前,謠言便會反轉,從此以後沒人敢再質疑你的身分。」
腦海轟一聲瞬間一片空白,洛霜震驚抬頭不敢置信看著周天恩,喉嚨微動說不出話來。
「真的?」半晌,她勉強擠出一句話來,恍然若夢,一時不敢閉眼地瞪大眼睛,就怕眨眼之後驚覺作了一場癡心妄想的夢。勉強自己不眨眼的後果,就是眼睛發澀發乾,直到眼淚溢出,才終於受不住閉上眼。
周天恩伸手抱起椅子上的洛霜,十分順暢地鳩佔鵲巢坐回方才對方坐的位置,她難得沒有掙扎,沒有驚嚇,只是宛如溺水之人驟見浮木般緊抓住周天恩的衣服,近乎撒嬌地依偎在自己身上,周天恩只覺心都要化了,低聲道:「真的。我不騙妳,我的太子妃只會是妳,只能是妳。」
大概從出生以來就沒聽過這般動聽的話,洛霜心頭一動,忍不住破涕為笑,雙頰紅花驟現,緊抓周天恩衣服的手一鬆,一時無言,憂慮之心被好奇取代,生硬地開口:「此非易事,你怎麼辦到的?」
眉頭微挑,周天恩幽深的目光望著表面上對自己的話毫無回應的女子,沒錯過她臉上的羞意,他算是知道了,洛霜對任何的親密都毫無抵抗能力,無論是言語或動作,聽見、遇見便總只想逃,心中促狹之意驟起,低頭於她耳邊低語:「你猜猜看?」
距離近極,溫度熱極,洛霜下意識便想後退,無奈武力值低落被牢牢鎖在對方身上,臉上溫度霎時升高,氣氛莫名就染上幾分旖旎,但她沒錯過周天恩眼中閃過的調笑之意,她算是知道了,周天恩便是見自己害羞,便故意逗著自己,一時心中羞意減退,反倒湧起一股倔強。
只見洛霜忽地大大方方側頭朝周天恩淡淡一笑,後者詭算萬千的腦袋還沒領會深意,下一瞬唇上蜻蜓點水般軟軟的觸感襲來,一觸及離,少女尾音微揚,嬌態橫生問:「快告訴我。」
思緒停滯幾瞬,周天恩回過神來時臉也紅了,做夢也沒想過-自己竟有調戲別人不成反遭調戲的時候。只好尷尬假裝咳了一聲,視線微微一轉,忽地一包異常顯眼的藥包印入眼簾,他生硬轉移話題問:「這是何物?」
洛霜愣住,看清周天恩問的事物正是洛雪帶來的毒藥時面上有為難之色,隨後斟酌道,:「七步成屍,天下三大奇毒之一……」
「怎麼回事?」周天恩皺眉,洛霜當即將有人脅迫洛雪讓她下毒之事都和盤托出,聯合從傅林那聽來的話,將洛雪之事猜了個七七八八-為延續傅語嫣的計謀,林凡對洛雪下毒逼傅林下定決心奪位,也暗中威脅洛雪以姊妹之情算計洛霜,最終算計自己。
周天恩心念微轉-如果說鳳命之事、七步成屍之毒都出自林凡之手,那他最終的目的也應該一致,但後者可以理解,前者卻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今日我親自去了趟玉清寺,找了真定太師,其實......」勉強壓下心中的猶疑,周天恩將今日之事、從真定太師與傅林那聽來的話,還有自己的猜測都告訴洛霜,後者瞪大眼,沒想到周天恩與真定太師竟然相識!沒想到下毒之人竟是傅林的師傅!
「霜兒,我總有些不安。」洛霜還在驚疑,卻聽見一句更為驚悚的話從周天恩口中吐出,不禁瞪大眼,只聽周天恩續道:「今日父皇下了諭令,明日我便要出發前去邊境,原本虹都之事塵埃落定後我當可無後顧之憂地離開,只是臨行在即,卻覺得把妳留在宮中或許不是好事……」
洛霜只覺周天恩的話像摻了蜜般甜進心頭,他由愛生憂的情緒令她心軟一片,忍不住揚起嘴角,忽地打斷正絮絮叨叨的男子,喚了一聲:「周天恩。」
滔滔不絕之人住了嘴,疑惑回望,只聽洛霜溫柔道:「只要我是太子妃,這皇宮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我們的家。」周天恩一楞,莫名從「家」之一字領會出一絲甜蜜來,見洛霜伸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信誓旦旦開口:「邊境是戰場,世上瞬息萬變之地,轉眼便是黃沙白骨,我不能跟你去,成為你的後顧之憂。」
巧舌如簧之人也瞬間啞了,只因為周天恩必須承認,洛霜說的是對的。邊境戰場,他沒有太多時間顧及她,否則對不起與自己浴血奮戰的萬千將士,甚至一個不慎,洛霜便會身死沙場,反而在皇宮之中,即便有暗箭陰謀,但有他留下的人,還有傅林、周天璿、母后,斷然要不了她的性命,只要她是太子妃一天,宮中甚至連皇帝都不能毫無理由取她性命。
當局者迷,洛霜看得卻比誰都清楚明瞭。
被說服的周天恩輕輕頷首,做出此生萬千夜晚都後悔不已的決定:「你說的對。既然如此,妳要好好照顧自己,在宮裡等我回來。」
「好。」洛霜揚起嘴角,柔柔躺進周天恩懷裡,難得吐出一句甜言蜜語:「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平平安安回來,我會每日想你、念你。」
門外,小翠站在門後雕像般聆聽玄寧殿內的動靜,她聽不見兩人的甜蜜耳語,也不敢聽,只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一動也不敢動地渾身顫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殺機深藏,暗流湧動,但午後的陽光卻如玄寧殿內相擁的人兒般寧靜、安詳,藏著無限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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