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虹都熱鬧非凡,紛紛流言在市井小巷之間輾轉,繪聲繪影,三人成虎,當世上大部分人都相信的時候,謠言就會變成真實。
巧的是,今日紛紛流言不自覺都繞著同一個中心轉,那個中心便是近日炙手可熱的永安侯府。
永安侯府可說是近日虹都最大的傳奇,非貴族世家,非宮廷將相,僅是商賈之家,卻與皇室聯姻,且聯姻者還不是普通的皇族子弟,而是貴為太子的大皇子殿下。
可今日第一則在虹都裡流傳的消息指出-女子有鳳命者,非太子妃,而是另有其人。
原本這話百姓是不敢說的,然而據說說出此話的,卻是虹都國寺-玉清寺,玉清寺首座真定太師一向以卦象奇準為名,不輕易算卦,但一算卦必定鐵口直斷,所以平常時候一卦千金難求,無論在百姓和王侯眼中都是極具身分地位的國師。
早上有流言傳出後,自有人前去相尋,真定太師只言:「天行有常,自有定數。」並不否認有鳳命者另有其人。
自此之後,鳳命的流言短短幾個時辰便如狂風般掃過虹都的貴族圈、百姓間,無有遺漏,眾人暗自揣想-宮中知道此消息後,會如何作為?
時人信命,國有國運,人有定數,尤其母儀天下者,並不僅為一人之小事,而關乎國之大運,有真定太師鐵口直斷,無鳳命者比如無德,不堪為后。
-那麼,有鳳命者,又是誰?
還有第二則關乎永安侯府,卻真假難辨的流言,不知從何處開始流傳,原來曾經以一曲名動京城的永安侯府的大小姐竟然與三皇子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本來嘛,小情小愛並不打緊,虹國男女之防並不苛刻,然而皇室首重名譽與規矩,且身為太子妃的姊姊卻與太子的弟弟糾纏不清,亂了輩分,就讓人不得不重視。
此一流言傳出,自又有另派傳言指出,永安侯府出妖女,四處勾引皇族子弟,君不見太子殿下為太子妃神魂顛倒,既不納側妃也不納妾?
如此流言席捲虹都,短短在周天恩奉旨封了詠心樓還未回宮覆命的時間,消息便已繪聲繪色得傳回宮中,此時,洛霜才剛送走洛雪,獨自坐在玄寧殿待客廳裡出神,忽地,小翠謹慎恭敬的聲音傳進耳裡:「太子妃,李公公奉命請您至賢德亭一趟。」
賢德亭乃一座臨湖而建的涼亭,距離養心殿甚近,是聖上休憩之所,由於養心殿內,女子不得入,故接見大臣之女、公主時,大多都會選擇在椒房殿或賢德亭。
「知道了。」洛霜聞言醒過神,收起因洛雪之事混亂的心神,告訴自己要樂觀-洛雪說大概至少還有三年可以尋找解藥,所以,一定還會有方法!
洛霜站起身,清冷的面容沉靜而悠然,看不出心緒,心中疑惑-父皇有何事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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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恩一行人回宮覆命,聽聞周允正在賢德亭,先讓其他人在養心殿外等待,自己則從養心殿改道前往,遠遠的,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跪在地上,他當即皺起眉,腳步加快。
「兒臣惶恐。」接近時,周天恩聽見洛霜微微顫抖說話的聲音,還未弄清狀況的他先向周允行一禮喚道:「父皇。」
聽見周天恩的聲音,洛霜訝異望來,隨後垂下頭,沒說話,也沒有交流。
「你回來了。事情辦得怎麼樣?」周允見周天恩雖叫著自己,但心神卻全在跪在地上的人兒身上,不由得皺起眉。
「兒臣已辦妥,將詠心樓封住,還在樓中找到密道,在密道出口發現麗妃的屍首,如今五皇弟在暗道內中了毒、四皇弟正抱著麗妃屍首在養心殿等父皇。」梳理完思緒,周天恩平靜開口,將事情說得雲淡風輕,而周允已然震驚站起身:「中了什麼毒?麗妃死了?」
「不是什麼嚴重的毒,他不過是不慎吸入讓人暫時失去力氣的粉末而已。而麗妃屍首就在養心殿外,父皇要去看看嗎?」周天恩淡淡道,一邊說一邊終於忍不住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洛霜,後者本不想起身,卻無奈敵不過對方力氣,較量間有些狼狽地起身晃了晃,周天恩連忙用另一隻手扶住她。
見此柔情蜜意的模樣,周允想起流言,不由怒從心起:「你看看你們這是什麼樣子?」
「父皇何出此言?」周天恩挑眉,未知流言的他不解周允莫名的怒火,洛霜連忙放開周天恩握著的手,不著痕跡後退一步,見洛霜還算識相,周允臉色緩和些,開口道:「你回來得正好,我正要與你商談重定太子妃之事。」
周天恩還在揣測洛霜退後的理由,不妨周允石破天驚說出此言,不禁愣住,不敢置信望向周允,絲絲怒意湧上,沉聲回應:「父皇慎言,兒臣已有太子妃。」
輕嘆一口氣,周允看一眼站在一旁面容沉靜、不知喜怒的洛霜,心有不忍,但想到百年江山,便鐵下心腸道:「誰都可以是你的太子妃,唯獨她不行。今日虹都傳的沸沸揚揚,真定太師為國運算卦,算出她身無鳳運,承擔不起母儀天下之責,你乃太子,未來定要登基為帝,你的妻子必需賢德能服天下,你若不忍,待你登基,可封她為皇貴妃。」
洛霜默默聽著,只覺世事荒謬至此,當真令人發笑。天外飛來一卦,便讓自己處境尷尬,注定不能做自己心上人的妻子,想起昨日猶在耳畔的誓言,心中寒涼一片。
她很清楚-這世上誰都能不管這一卦,唯獨周天恩不行。
想到此處,洛霜頗心寬地安慰自己,即便不能做夫妻,至少她得過他的誓言,他獨一無二的感情,只要……只要他心裡有她就好。
鳳命。多麼尊貴、高尚的詞彙,想必是有福之人才能居之,而自己,向來福薄。
胡思亂想間,卻聽見周天恩令人意外地輕笑幾聲,洛霜忍不住朝他望去,只見他漫不在意地揚起嘴角,似乎聽到十分有趣之事般笑彎深邃的雙眼,開口道:「誰說她沒有鳳命?有我在一日,她就有。」
話音一落,洛霜看向眼前淡笑帶著輕狂的男子,心弦輕輕被撩撥著,撼動著,霎時間似乎天地無聲無色,唯有他堅定而狂傲的身影匯聚天地風采。
「你說這什麼話!」周允青筋直跳,氣衝腦門,他恨鐵不成鋼地喝斥道:「天命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豈可拿江山天下做賭?」
「父皇,我不信命。」周天恩目光冷凝下來,語氣幽幽道:「我若信命,在母后被送進冷宮時,就已經自甘墮落,一死了之了。」
瞬間,周允啞口無言地看著自己冥頑不靈的兒子,無法反駁。當年,夏凊被送入冷宮時,誰知道她還能再出來?周天恩在宮中舉步維艱時,誰會相信他能走至今日?他若信命,他若早早認命,又怎麼能時來運轉至如今?
「若要兒臣委屈自己的心,順應所謂天命,那這般天命不要也罷。」周天恩清澈的雙眸裡有著絕對堅定的意志,絕不屈服、絕不妥協,而後話鋒一轉,他繼續開口:「更何況,此事蹊蹺,兒臣並未收到父皇所說的消息,可見此事今早才剛剛傳開,何以這麼快就傳回宮中?又是為何這麼巧,在兒臣出手封了詠心樓之後?真定太師又為何莫名其妙算鳳命?兒臣可從未拜託真定太師算卦,太師此舉,豈不是多管閒事?」
言語如刃,句句鋒利,周天恩面上雖平靜,但心中其實盈滿怒意,而洛霜聽出周天恩的怒氣不自覺看呆眼,想著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見他為她而發怒,視線有些模糊。
「你的意思是……」周允皺起眉,只覺周天恩說的話也不無道理,但又實在認為真定太師貴為國師,怎麼也不至於拿鳳命開玩笑為難一位從未見過的姑娘,一時有些難以決定,只聽周天恩又道:「父皇給兒臣一天時間,今日日落前,我定讓鳳命之事平息。」
「日落前?你確定?」周允有些意外看著似乎成竹在胸的兒子,頓了頓頷首:「那好,你若日落前能讓鳳命之事平息,朕也不願拆散你們夫妻,但若日落前處理不好,那太子妃必需另選他人。」
「好。」周天恩漫不經心揚著嘴角,自信頷首,又道:「那麼兒臣先告退,三弟他們還在養心殿等父皇覆命,詠心樓之事父皇可問他們,至於太子妃就跟兒臣一起告退了。」說完,也不等周允回應便牽起洛霜的手,強勢而不容拒絕地邁步離開。
兩人遠去的背影步伐一致,默契自然,周允腦中浮現周天恩的話,想起人生經歷的種種輕嘆一口氣-何謂天命?
另一邊,周天恩緊拉著洛霜的手走向玄寧殿,洛霜猶在恍恍惚惚,不發一語不知在想什麼,忽地周天恩定住腳步,轉過身,伸手將洛霜擁入懷中,低聲猶如誘哄般問:「在想什麼?」
「在想我如果真的沒有鳳命該怎麼辦?」洛霜低聲回應,伸手回擁,周天恩感受到她的不安,狀似不經意地低笑一聲:「我不是說了,有我在一日,妳就有鳳命。」
「父皇說的沒錯,你不該為了我拿天下江山做賭。」洛霜心中感動,卻仍有絲絲不安,假若因為自己而讓天下蒙受傷害,那她萬死也難贖其罪。
沉默一會兒,周天恩無奈開口:「你是不相信我?你以為我除了你,還能娶旁人為妻?還是認為我不堪為帝?」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洛霜還想開口,卻被周天恩打斷:「沒有只是。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臭道士說的話,何須管他?我說了,日落之前,我會證明什麼鳳命純屬無稽之談,妳不必擔心。」
看著難得露出幾絲急躁的少年,洛霜知道自己再說下去,只是徒增二人的煩惱而已,何況他能有此心,自己怎麼不領情?於是勾起嘴角,輕輕頷首:「好,我不擔心,在宮中等你的消息。」
明顯是收起不安後勉強扯開的笑容不旦沒有令周天恩鬆一口氣,反而令他心中疼惜之心更盛,在心底承諾-無論這是人的陰謀,還是天意、天命,我都不會讓它檔在你我的未來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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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都外五公里遠的山上,坐落著虹國建朝以來最具盛名的玉清寺,想登上寺頂,必須踏過足足五百階在山路上建成的階梯,其路愈難,其心更誠,玉清寺不但沒有因讓人費力的五百階梯而失去人氣,反而在盛名之下,山間不分四季皆人來人往,香火繁盛。
不定期的早晨,真定太師會在玉清寺的寺外為眾人講法,幸運的話,他願意為在場的有緣人算上一卦。
大師一卦,千金難求,讓本就熱鬧的玉清寺更加人聲鼎沸,不少人天天上山來想聽真定太師講法,只為有機會讓他為自己算一卦。
可今日,上山的人注定要失望,只因真定太師沒去講法,而是獨自靜坐在山頂上自己的房間中,桌上擺著兩杯茶,彷彿正等待著誰。
忽地,房門被人不打一聲招呼便打開,一名少年出現在門口,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雙目深邃蘊藏星光望向真定太師,他關上門,不客氣地坐到真定太師對面,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問:「臭道士,別來無恙?」
「貧道很好。」真定太師並不在乎對方的無禮,不帶情緒禮貌回復,來人頓了頓,放棄一切虛以委蛇,單刀直入問:「你為何這麼做?」
「貧道說的是真的,具鳳命者另有其人。」真定太師好似馬上聽懂對方的話,立即鎮定地回應,又道:「貧道今日收到一封信,乃二十年前的故友之託,他於我有救命之恩,只求貧道別否認一句真話,太子殿下認為貧道應該拒絕嗎?」
來人,正是周天恩。
「哪個故人?」周天恩皺眉問,真定太師如實回答:「林凡。」
周天恩又問:「林凡是誰?」真定太師也很快回答:「故人。」
一時,周天恩青筋直跳,忍不住冷笑:「臭道士根本不會算卦,還敢妄言誰有鳳命?」
「貧道雖不才,除了天下少數幾人外,還是能算上一卦。」真定太師鎮定回答,一派安然祥和的模樣,兩人話語隨意,自然無比,任誰來看都會知道他們並非初遇。
這世上除了彼此之外,沒人知道周天恩與真定太師曾有過一段淵源。
幾年前,周天恩在江湖流浪,偶遇真定太師遭人追殺,無意間被捲入順手救了他,後來才知他便是玉清寺大名鼎鼎的真定太師,當年太師對有救命之恩的周天恩承諾為他算卦,可在算卦之時,卻覺得天機掩蓋,竟史上頭一次看不出一人命道,周天恩一開始只道他是欺世盜名之輩,有些不齒,真定太師怒極,為證明自己,在回虹都路上一路與周天恩算人命數,算無疑策,這才讓周天恩將信將疑,勉強信真定太師非故弄玄虛之輩,而兩人也在路上成為了忘年之交。
「今日我來,是想要你一句話-昭告天下,太子妃才是鳳命所歸,之前言論純屬算錯了卦。」看著真定太師,少年淡淡開口,當年真定太師算不出周天恩的命,自言無可報答,姑且欠他一條命,來日有緣相報,周天恩本以為自己永遠用不上這條命,這個恩情,可今日,他卻非用不可。
這個籌碼,便是周天恩承諾周允能在日落前解決鳳命風波的原因。
「貧道從不妄言。」沒想到真定太師搖頭,竟毫不遲疑地拒絕,他道:「此關於江山社稷,豈可隨意改口?」
「她一個柔弱女子,難道還能改易江山?不如你告訴我,她不是鳳命,是什麼命?」周天恩冷笑一聲,瞪著曾相伴江湖的友人,後者木訥道:「我算不出她的命。她命裡與你糾纏甚深,故也因你而被蒙蔽天機。」
「哈,這也算不出,那也算不出,還敢說你會算卦?」周天恩怒極反笑,卻知道友人個性正直木訥,絕計不肯說謊,心念一轉改口道:「不如這樣,你既說你算不出她的命,便也無法否認她有鳳命的可能,那你昭告天下-你並沒有說太子妃無鳳命。這樣抵了你的命,夠便宜吧?」
「身有鳳命者,難道還能有兩位嗎?」真定太師疑惑問,周天恩冷笑一聲:「自古皇后廢廢立立者何其多?一代皇帝未必只有一位皇后。」說完又覺不對,彷彿說自己以後會廢后似的連忙改口:「搞不好你算得出來的是我兒子的皇后也說不定。」
真定太師愣了愣,反問:「這可能嗎?」
「當然可能,你既算不出我妻子的命,便也不能否認。」周天恩知道真定太師沒有反對便是同意了,鬆一口氣無奈擺手,頭疼道:「我還有許多事要準備,臭道士記得今日日落前昭告天下阿。」
說完,一舉喝完友人給自己準備的茶,俐落轉身便要離去,卻聽真定太師問:「你不問我誰身有鳳命嗎?」
「誰有鳳命,與我何干?」周天恩輕笑出聲,腳步不停向外走,真定太師再問:「萬一天命不允她母儀天下,你待如何?」
周天恩彷彿沒聽到似地繼續朝門外走,直到開門後才淡然卻暗藏猖狂丟下一句話離開:「天命又如何?我命由我不由天。」
這一刻,真定太師忽地恍然大悟為何自己總是算不出周天恩的命數-原來唯有不信天命之人,不被命數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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