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國邊境,峰城。
邊境之地,乃商家往來頻繁之處,帶動起周邊的酒樓、飯館生意繁榮,其中生意最火的便是峰城的天蘊樓,有著最好的廚師和最濃醇的酒,重要的是它家賣的東西-便宜!
無論是酒或是菜,都是整座峰城最低價,更別提品質亦屬上乘,住在峰城的,路過峰城的,沒有人不將之列為玩樂首選。
但今日,生意一向紅火的天蘊樓卻掛了一張紙昭告鄉里鄉親,其店面將於十日後歇業,引得路人爭相訝異,不到一日,天蘊樓即將歇業的消息便傳遍峰城,引得峰城人盡皆知。
人人皆問,為何歇業呀?
小二一致回答,我們老東家決定的!
沒人知道天蘊樓的老東家是誰,多年來只有管帳的趙叔在峰城管理店面,以致於不少人都誤以為趙叔便是天蘊樓的老闆。
趙叔此人好客,笑容和藹,做事誠懇,心地憨厚,對人又好,在峰城裡頗受歡迎,大多時候都在天蘊樓門口招呼客人,可今日不知為何他卻不在門口,而是獨自坐在二樓不開放的廂房一角默默坐著,神情肅然。
不知坐了多久,一名中年男子突兀地豪邁推開廂房門,趙叔驟然抬頭,一雙眼睛散著光芒,嘴唇顫抖,忍不住喚一聲:「公子……」
中年男子走向趙叔,左腰上繫著酒水已被喝完的一只空大紅葫蘆,右腰繫著繡著華麗紋飾的一支簫,背上背著一把透著古意的劍,整個人既有酒客的灑然,亦有簫客的高貴,眉目間更有劍客的鋒利。
多年未見,中年男子安撫性地擁抱一下趙叔,唇角微勾:「我回來了。」
*
午宴將罷,五花宴亦走到尾聲,來到最後一項評比-書。
書的範圍很廣,文采、字體相互輝映是為上佳,既要評等「書」的高低,當然需要有能令眾人發揮的題目。
此時永安侯府男宴區的一桌招待在場地位最尊的席上,放著一張潔白的紙,紙前坐著的正是周天恩等四位皇子。這紙,是不久前從女宴區遞來的,邀請太子為五花宴出題。
稍加思索,周天恩提筆寫下一字,便由丫鬟們恭敬地領走,坐在身旁的周天清、傅林和周天璿投來好奇的視線,周天恩揚起一抹雲淡風輕的微笑,卻不打算多言。
先前四人達成共識之後,他們稍微悄聲討論一會兒目前麗妃的蹤跡,被方才突然走入的丫鬟打斷,而如今搗亂之人一走,周天恩便接續不久前眾人討論搜索麗妃的話題問道:「你的意思是,麗妃還在虹都?」
「是!而且有極大可能被劫持,或更糟......」周天璿神色凝重,心中被不安所籠罩。
麗妃原本與小安子約定,會在一週後在虹都城外的一處小屋留下要給周天璿的信,可到了約定的時間和地點,卻未能等到人。
若麗妃成功離開虹都,以母妃的性子必定會直接到約定地點留下信,就算有事,派個人帶口信也是極其容易的事情,可是無論口信和信件都沒有,這就有些反常了。
最大的可能是,麗妃根本未能逃出虹都。但這些日子虹都裡,傅林傾盡手中握有的勢力在虹都四處尋找著,宮裡有周天清滿佈的眼線盯著,還有周天璿和周天恩極盡所能地搜索,更別提皇帝周允親自下派的暗探也在虹都鋪天蓋地追蹤她的蹤跡,只是大家都仍一無所獲。
麗妃背後的人到底是誰?在如此嚴密的搜索下,卻能掩去她所有的痕跡?
「是敵非友。」周天恩沉吟一會兒,眉梢微蹙,沉聲說道。其餘三人看向周天恩,心領神會地點頭。
若是友,沒理由有著能躲過朝廷及江湖高手的手段,卻沒有替麗妃送信的能力。
周天恩目光停留在周天璿身上,思緒百轉,他想:麗妃在宮中獨領風騷多年,得罪的人想必也不會少,難道是其他宮妃?落入是敵非友的人手中,她......還能活命嗎?
想到此處,他忍不住諷刺揚起嘴角,實在沒想到他竟有擔心她安危的一天。
「明處有父皇,暗處有我們,分頭查一下虹都裡的空屋、郊野,還有......亂葬崗。」周天恩冷靜又冷酷地開口,親眼見到周天璿瞬間慘白的臉,也將他微微顫抖的身子看在眼中,但終究,他沒有開口反駁自己。
亂葬崗是什麼意思?不必明言也能明白,也許,麗妃已經死了。
受到震撼的不只是周天璿,傅林也是身軀一震,今日之前,他不顧一切地在虹都裡尋找麗妃的蹤跡,讓人於酒樓、飯館、客棧明查暗訪,為的就是抓住麗妃,讓其為她曾對娘做的一切付出代價,可現在,傅林卻只能拼命的祈禱,她不能死,她是目前最有可能帶領自己打開真相之門的鑰匙!
看著傅林糾結的模樣,周天恩想,人生如戲,莫過於此。誰知道昨日痛徹心肺恨著的人,會否在今日成為能夠救贖自己的一道光?誰又能知道今日掏心掏肺愛著的人,會否在明日成為桶入自己心上的那把刀?
所以,只有自己是絕對的,只有自己能夠相信。
思及此處,周天恩難得有些懊悔,他方才不應該在紙上寫下那一字的。
永安侯府,女宴區,此刻坐在賽場中央的姑娘們正竭盡心思思索著有關「霜」的詩詞。
沒有參與「書」之一項的人們,都忍不住討論起為何太子會出這一道題,少數知曉太子妃本名的,看向坐在上首的人的目光都帶著艷羨和訝異。
坊間傳言果真並非空穴來風,太子果真對太子妃情根深種!
「這個字來的可真是妙......」洛雪看著場中人的視線,心下瞭然,忍不住揚起嘴角,莫測高深地說。
「怎麼說?」洛光在旁一頭霧水地望向洛雪。
「恩......確實妙極。」洛縈會意點頭,也跟著露出心安的笑容。
「解釋一下啊!」洛光有些憋屈,怎麼突然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這一字,做實了霜兒在宮中的地位。」洛縈掛著笑意解釋道,洛光立即會意過來,她並不笨,只是看事情時習慣不會把事情看待得太複雜,這是心性使然,非聰慧不足。
若說今日之前街坊有傳聞,那也僅僅是傳聞而已。可今日,前有洛家三女側面應證太子妃的才情,後有太子遞來的似乎飽含千言萬語的一字,已然能夠證明傳言的真實性!
三姊妹忍不住一同看向洛霜,她面容平靜,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維持著坐於上方應有的優雅和鎮靜,也不知對這從男宴遞來的字帖有何看法,似乎雲淡風輕,似乎渾不在意,又似乎根本沒有領會這一字的意義。
「你說太子和霜兒......」洛光端詳許久,實在難以從洛霜的臉上讀出任何訊息,終於忍不住向身旁的兩人開口,蘊含千言地詢問。
洛縈和洛雪對望一眼,都不禁嘆一口氣,她們可還記得風鈴城一別,洛霜的表情是多麼冷若冰霜、心如死灰!再看即使聽見那一字也未見半點羞態,穩如泰山的平靜模樣,知悉洛霜性情的三人又實在難以相信所謂的街坊傳聞。
「真想宴會趕緊結束,好讓我們跟霜兒趕緊關起門好好聊聊......」洛縈將視線無奈地望向場中為得到一等正努力著的姑娘們,洛光和洛雪同意地點頭,異口同聲說:「就是!」
望著場中央,便情不自禁會看向也在其中努力的張詠箏,她柳眉緊蹙,似在困擾,還未落筆。洛光和洛雪順著洛縈的視線也望向同一位姑娘,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想起方才在各自的賽場上最終的結果,都不得不承認,張詠箏確實是出色的姑娘。
三人想著的都是,今日算是贏的僥倖。若洛縈沒有孤城怨這首曲子,若洛雪沒有先解過棋聖之局,若洛光沒有偶然在宴會開始前收到劉御送來的那幅畫,她們都沒有把握能夠在今日順利勝過張詠箏,奪得一等。
這件事情其實細思下來實在令人驚艷,沒有人會比她們彼此更清楚,這些年三人在各自喜歡的領域裡都是投入眾多心力,幾乎可以說竭盡所能才有今日的成就,但這世界上卻有這樣一個人,能夠在各方面都和全心全意的三人比肩。
何謂驚才絕艷?這便是!
先前在三人都奪得一等後,在場諸人看待據說才情勝過眾姊妹的太子妃有多驚訝,此刻三姊妹看向張詠箏的目光又有多震撼。三人很是一致地堅定自己要更加努力的信念。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至於身為紙上所寫的當事人,洛霜的反應其實也沒有外表所表現的那樣平靜,她看著場中正提筆寫字的姑娘們,反覆近乎執拗地告訴自己-冷靜,這只是說好的戲而已。
沒有別的意思,就只是隨意、無心、無意、不蘊含任何情緒的字眼,有的只是他的算計和看不清的心思。
洛霜有些茫然地問自己-只是一字而已,你在想什麼?
周天恩,他是,終有一天一定會離開自己生命的人。這華服盛宴、尊榮高貴,都不是我追求的生活。
我追求的是......
洛霜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一幕幕畫面,她和周天恩在書房各自看著書,偶爾對視,說一兩句話;她和周天恩在房裡,一人在床上,一人在床下,偶爾相望,又各自別過頭睡覺......霍地,她醒悟過來似的打斷自己思緒,皺緊眉頭。
沒錯,周天恩對自己,除了成婚前說了那麼一句冷酷決絕的話語,在之後的相處裡洛霜憑良心說,確實無可挑剔。但那又如何?我們不合適。他是太子,終有一天會登臨九五,再過一陣子,等雲國和虹國開戰,自己就能趁機離開,雖然如今朝夕相處習慣有他的存在,等到離開的時候,也就再花些日子習慣沒有他便是。
沒有他......也沒有任何人。
想到這裡,洛霜心中籠罩著一股茫然感,她不曾想過與誰共度餘生,可是在這一刻,除了周天恩,她發覺腦中只有一片空白。
她深深地被自己震驚了。
怎麼回事?難道......我對他有好感?像小雪對傅林那樣?甚至到不排斥與他共度餘生的程度?!這都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情竇初開的洛霜在這莫名其妙的時刻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好像動心了。
難為洛霜心中千頭萬緒,早已神遊放空許久,面色卻仍平靜,甚至因為她內心的震驚讓面上多一層晦暗的色彩,讓周圍想與她搭話的夫人們不敢多言,只以為太子妃心情不佳。
在呆愣和不可置信下,直到張詠箏奪得書之一等,女宴區的五花宴結束,洛霜都沒有回過神來。
虹國的宴會習慣是第一階段男女分宴,第二階段男女合宴並賞賜女宴區才華出眾的姑娘,而這第二階段的宴會只有擁有二品官階以上者才能參加,最終才是真正的散宴。
女宴畢,除了奪得一等者的洛縈、洛雪、洛光、張詠箏,以及諸位朝廷命婦可至男宴區開始下一輪宴會,其他姑娘便只能留在女宴區,或者打道回府。
宴會的流程大家都是清楚,也心知肚明只有留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人上人。
以往洛府即使設置宴會,也只能籌辦第一階段的男女分宴,若辦到第二階段那便是逾制,可如今洛可欽身為永安侯,地位堪比一品官員,自然是可以辦得第二階段的宴會,過去因身分地位在風鈴城不曾見識過兩階段宴會,今日洛家等人都是第一次參與、籌辦。
永安侯夫人帶著些微地興奮和緊張開口宣告第二階段的宴會開始,洛霜醒過神來,跟著洛大夫人站起身,二品官員以上的朝廷命婦和洛家三姊妹、張詠箏都跟著站起身,一行人魚貫走向合宴區。
想著等會兒會見到周天恩,方才意識到某種不可言說心情的洛霜竟不知為何有些緊張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緊張,但心跳,卻實實在在地加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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