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之評等結束後,永安侯夫人宣布下一輪為「畫」。
此時此刻,眾人的視線都不禁落在場中間的洛光身上,只因洛家初來乍到的姑娘已然帶給眾人兩次震撼-一位奏出獨具一格、有大家風範的孤城怨,一位僅僅在一炷香期間解開三十局棋局,其中更有名滿天下的棋聖之局!
那同樣是洛府的姑娘,這三小姐,是會如大家預料般驚才絕豔,或者泯然眾人間?
還未開始,有些人已然隱隱期待起來,當然也有些人忿忿地等著看笑話,不相信洛家的二姑娘能如先前她的姊妹一樣令人驚豔,畢竟居於虹都,誰家不是握有名畫?想讓閱畫無數的虹都世家驚奇並非容易之事。
「今日特別請來周大娘子為此次畫藝評等。」永安侯夫人話音一落,便見一名不知何時走入會場的婆婆站起身,向坐在上首的貴夫人們行一禮,洛霜清楚可見對方的目光溫和平靜卻自帶威嚴,她恭敬卻不奉承地道:「給太子妃和眾夫人請安,老奴定恪守職責,秉公擇選。」語氣中,竟帶些微凌厲之氣。
洛霜訝異地瞪大眼,回憶瞬間湧來,事實上,周大娘子乃宮中的教席嬤嬤,成婚前,宮裡派一位教席嬤嬤至風鈴城教導洛霜宮中禮儀,正是眼前的周嬤嬤,她要求當時的洛霜極其嚴苛,坐姿、站姿、行姿都要如世家貴女,不容一絲一毫的錯誤。
當時的洛霜對婚事排斥,連帶著初始之時對學禮儀之事敷衍居多,不料周大娘子甚是嚴格,不容許一絲一毫的錯,讓洛霜練了又練,站就站到周嬤嬤滿意為止才能行走,坐也坐到周嬤嬤滿意才能吃飯,行也要行到周嬤嬤滿意才能前進。
對於這位在宮中打滾多年,卻油鹽不進、嚴以待己待人的嬤嬤,洛霜已有深根蒂固的印像,以至於一看見周嬤嬤,洛霜身體就反射性坐得更加端正。
「有勞嬤嬤。」永安侯夫人在周嬤嬤在洛家時與其多有接觸,早習慣對方謙恭卻自帶上位者氣勢的態度,不以為忤地頷首回應。
周嬤嬤的目光似乎停留在坐正的洛霜身上幾瞬,最終才滿意地將視線投向場中央的姑娘們,緩聲開口:「各位姑娘。今日畫題為『家』。家,乃安身立命之所。蒙聖上恩德,賜永安侯永安府邸為家,今日各位姑娘有兩柱香時間作畫,屆時由老奴來評等誰畫技最佳、畫最貼合『家』之意。」
「是。」場中央的姑娘們整齊劃一回答。
「請開始。」伴隨著周嬤嬤畫音,與方才解棋局所用相同長度的香被一名丫鬟點燃,與當時不同的是場中央的姑娘們都未急急拿起畫筆,而是有志一同地看著各自眼前的一張白紙,似在思考、似在勾勒畫卷。
忽地,戶部尚書之女梁齊芳第一位拿起畫筆,勾勒圖畫。這一幕落入正坐在觀眾席的梁齊惠眼中卻毫無意外和欣喜,因為她深深明白自己的妹妹便是一位思維敏捷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妹妹有著對誰也不服輸的個性。
梁齊惠永遠無法掌握妹妹跳脫的思維,也無法勸解她好勝的個性。
-不過,這般也挺好的......活的肆意,活的放縱,活的自我。
誰也沒注意到,梁齊惠展露一抹淡淡悵惘的笑容。
另一邊,張詠箏環視四周,心中迴盪著周嬤嬤方才說的話,又悄悄看一眼不遠處同樣還未動筆的洛光,冷汗不自覺地滲出。
今日種種,早已超出她的掌控。
一向傲視眾人的人,卻難以平心靜氣地冷靜下來作畫,靈感似乎離她非常遙遠。
家,是什麼?
我今生所求的安生立命之所,真能如願嗎?
瞬間,張詠箏心念百轉,最終深吸一口氣,拿起了筆。
—不到最後一刻,我是不會放棄的!若天有靈,當不負我所望!
即使心念如此,可張詠箏落筆之時終究還是顫抖,不復往日。
與此同時,洛光的思緒正渙散地思考著。
江水三千,山林數百,何處為「家」?
是那初次啼哭的出生之地,還是這多少人心心念念的金碧輝煌?
也許都不是。
思及此處,洛光抬起頭與坐在上首的洛霜四目相對,露出一抹溫暖如陽的笑容。
與出生無關,與華麗無關,只與人有關。
不計風雨,屋簷依舊,是為家。相伴成長,共飲雨露,是為家人。
因為有你們,所以我有了「家」。
如果沒有夜夜故事中孕育出的情感,這個家也只是諾大的冰冷牢房,我們不會這般真摯的笑,不會這般純粹地追求彼此心中所求。
也許我們會像這世上大部分的女子一樣,汲汲營營成為一位完美的大家閨秀。我不會成日陶醉在畫的世界,縈姐不會只專注於琴之道,小雪不會獻身棋藝,我們會花更多的時間去比較彼此,致力逼迫自己去學習根本不愛的事物,既荒廢掉年華也磨損了快樂。
但因為有世上獨一無二的你們,我們將對方的快樂當成自己的幸福,所以能學會欣賞,所以能追求自己心之所向毫無迷惘。
微笑間,洛光忽而想起一幅今早下人轉交的畫卷,那是一幅江山畫卷,有千軍萬馬,有旗幟悠揚,兩軍對峙,背後是各自的萬里河山,一名男子騎於馬上,身先士卒,挺拔如松,長刀橫掃,為國而戰。
身先士卒為國死,血染河山為家流。惟願山河國家在,守得嬌花明月開。
恭賀喬遷。—劉御於落款處如此寫著。
先有家,方有國,國破與家亡息息相關,對他而言,衛國即是護家。
失去家人,孑然一身,他已然沒有了「家」,所以,他把國當成家,作為一生守護的對象。
隔著畫卷,洛光似乎仍能看見那一顆隱藏在沉穩堅毅的平靜表情下熱烈蓬拜的心。
這幅畫,來得有些唐突。
在洛光離開風鈴城前,她確有曾藉討論畫技為由想讓將軍畫一回寫實畫卷,可這事後便不了了之,洛光以為將軍大概是不會回信了,還逕自失望一陣子,卻沒想到在今日永安侯府喬遷宴開始前下人會從陳叔處拿到這卷祝賀喬遷的畫卷。
「將軍前些日子調職虹都,虹都事雜,人情紛亂,將軍特選今日來送禮,以免有人說閒話,將軍可沒忘記姑娘,姑娘可別生氣。」陳叔一邊送禮,一邊信誓旦旦地笑著解釋,令洛光臉紅似滴血,連連搖頭表示沒這回事。
至於陳叔不依不撓要等洛光回信給他再走,又是另外一件令洛光又是欣喜又是尷尬的事情了......
「年輕人就是好啊⋯⋯」陳叔一邊笑一邊感嘆的聲音猶如在耳,想著,洛光無奈地揚起嘴角,思緒重新落回眼前空白的畫卷,心念既定,拿起畫筆,不再分心,開始作畫。2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TLosTsBcM
虹國邊境,峰城。
蕭言和任妍希五日前離開虹都,一路趕來,終於在兩天前來到峰城,他們住在斬允在峰城備下的宅子裡,假扮成兄妹行事。
這些天,任妍希總覺得蕭言有些奇怪。
每次出任務都話多的蕭言,這些天卻安靜許多,一個平時話嘮的煩人精忽然轉型成為冷面公子,確實會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
任妍希告訴自己—所以她禁不住一直看向他,也是挺正常的反應。
「欸,太守真的會為了他兒子開戰嗎?」坐在大廳的木椅上,任妍希瞥一眼身側的蕭言,手托著腮,掩不住疑惑地問。
蕭言宛如未聞地閉著眼,久到任妍希想要沉下臉破口大罵時才緩聲開口:「不會。」
情緒正累積到巔峰的任妍希一噎,卻見蕭言閉著眼一副萬事皆休的入定模樣,她正想開口讓他解釋,蕭言忽地睜開眼冷不妨開口:「斬允做的事不必多問。」
那雙眼睛,冰冷幽深,毫無情感,毫無往日的散漫笑意,任妍希竟不自覺地住口,不想再問,垂下頭避開蕭言的目光,心中有些委屈的酸意。
凶凶凶!凶什麼凶!
蕭言面無表情地看著任妍希垂下頭,在心中無聲地嘆一口氣,最終還是沉默地閉上眼。
眼不見,為淨。
想起離開虹都前,他告訴周天恩不要讓任妍希和自己過來峰城,任妍希卻執意要來的畫面,心中不爽之情愈發濃厚。
「我想這次任務我一個人就夠了,任妍希就留在虹都找麗妃吧?」當時蕭言狀似無意地開口,表情平淡,任妍希和周天恩都略顯意外地看向他。
畢竟一直以來,都是蕭言嬉皮笑臉地要任妍希和自己一起出任務。
「為什麼?!」任妍希在周天恩開口前便忿忿地問。
「照顧你,麻煩。」
「我什麼時候需要你照顧了!」
「這可多了,比如太子妃出嫁前,我們去找她,要不是我,你早就被生擒住,又比如......」蕭言雖然沒心沒肺地笑著,雙眼卻又令人感覺冷靜如冰,將過去一樁樁事情如數家珍地道出,任妍希聽著氣得跺腳,可偏偏都是事實,瞪著蕭言的眼睛冒火,卻只能咬牙切齒地說:「這次計畫,我一定要去!不用你照顧,如果我失手便不要你管,讓我死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個死在江湖的!也沒誰哭著求你救!」
當時的蕭言沉下臉,默默不語,最終周天恩拍板定案兩人一齊來峰城。
只是這一路上,蕭言冷冰冰的模樣讓任妍希有些無所適從,倒不是從來沒看過蕭言這般,而是這次維持的時間太久,讓她有些迷茫。
我到底是怎麼惹到他了......
任妍希認真地回憶著,她心中有數其實兩人之間的大爭小吵大多數時候起因都是自己,每次看到他一臉吊兒郎當的樣子就忍不住罵人,不過這次她卻是真想不出到底為何蕭言連續幾日都這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樣。
「這幾天就待在家裡,等待時機一到就進行下一步。」蕭言用冷靜且窺探不出情緒的聲音緩緩說道,說到底他還是受不住任妍希委屈巴巴的目光,即使閉上眼,他也能輕易勾勒出她此刻的容顏。
「哼,知道了。」任妍希刻意用冰冷的語氣不屑回應,賭氣之意顯露無遺,心中暗道-什麼家裡,你還真以為這裡是我們家啊!找誰成家也不能找你,哼!
蕭言想-恩,讓妳開口發洩一下應該就沒事了。
於是,兩人復又陷入沉默。
一處邊城小屋,兩人在側各擁心緒,靜靜等待邊城號角響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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