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光與劉御兩人一後一前地走著,今日已是九月,冬天將至,但暖陽仍熾,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在劉御身旁,洛光不經意的瞥一眼他的側臉,微微皺眉,心中念頭如萬馬奔騰般翻攪著,只因她其實還沒真的想好自己想要拜託將軍的事情......對,沒錯,她竟然說謊了!明明沒想好要拜託的事情結果情急之下竟把人給騙來散步......
為了轉移話題並且讓陳悶的氣氛熱絡些,洛光沒話找話地問:「劉將軍是特地來洛府告訴我這句承諾的嗎?」
其實洛光不過隨口一提,但卻誤打誤撞令劉御身子一僵,想起今早心情特別浮躁的自己,劉御語氣淡漠,故作沒事回應:「劉某只是聽說洛家今日與柳君侯有......約,想著姑娘以後恐怕不方便再見外男,所以今日造訪。」
此話一出,卻令洛光乍地停住腳步,疑惑地望向劉御。「柳君侯?」
注意到洛光異樣的表情,劉御微皺眉頭,一向聲音沉著冷靜不參雜其他情緒的他靈光一閃,難得用微揚的驚訝語氣停下腳步,回過頭問:「難道不是你?」
劉御內心暗責自己愚蠢,同時也略為困惑地回想早上的記憶-說起來......陳叔好像也並未說過是哪位小姐,只是自己莫名的就以為是......
「不是我!不是我!」洛光連忙搖頭,接著腦中靈光一閃,揚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凝望劉御:「若真是我該當如何?若我不願嫁,將軍可願意搶親?」
本以為劉御會因為自己的玩笑話而禁不住莞爾,可過去十秒,一陣沉默,劉御深邃地雙眼沉靜如水,似乎思考著。洛光禁不住心跳加快起來,閃耀著光芒的又圓又亮地大眼不可思議地看向劉御。-難道將軍在認真考慮這可能嗎?
想著,洛光忍不住雙頰緋紅,連忙搖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恩......開玩笑的!」見洛光詞窮卻急著解釋的樣子,劉御霍地淡淡一笑。
淡淡一笑,原本銳利的氣息被一絲柔軟所熨燙,如松如柏地冷傲一掃而空。
洛光不禁看呆了。誰說美人一笑值千金?將軍一笑才值呢!
「劉御一諾,此生必踐。若姑娘不願,又有誰能勉強?縱是搶親亦無妨。」劉御一本正經地回答,原本他來到洛家時給予承諾便考慮到洛光不願嫁,並以破壞婚姻為要求的請託,雖則搶親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但搶便搶,又有何礙?
不過,劉御想起自己早晨魯莽的判斷柳君侯與洛光訂立婚約,心中不停懊悔。-怎能如此草率?如此輕忽?想到此處,他根本沒注意到心跳持續加速且失去反應能力的洛光,自顧自陷在自己沒搞清楚的懊惱裡,反省自己聽到消息時沒有弄清楚就下評斷。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貽。為將者的愚蠢獨斷,將會導致不可挽回的慘烈後果。亡國不可以復存,亡命不可以復活,以後得更加謹慎才是。
比起劉御沉浸在嚴肅的思緒裡,洛光只感覺到臉因為害羞而正在發燙,霍地她果斷地轉身,丟下一句:「不好意思,劉將軍,我身體不太舒服,先行一步。」話剛出口心中雖有些微的後悔,但仍是覺得自己無法在這樣的氣氛下繼續散步,洛光覺得自己該整理思緒、冷靜一下,所以她跑開了,此時離洛府仍不算太遠,所以她很快衝進府邸。
這一下,卻令劉御愣在原地,呆呆凝望少女粉色衣裙最終消逝在視線中,半晌才轉身離去,心中帶著濃濃的疑惑-洛姑娘身體不舒服是不是應該請大夫去看看?不過......方才說道要拜託我的事情是什麼?
劉御獨自思索著,朝將軍府邁步前進。沒有注意到自己比起來時更顯輕鬆愉快的步伐。
*
皇城中,傅林剛回到玄寧殿便傳來父皇召見的消息,連半刻喘息的時間也沒有,便又來到養心殿。正值盛年的皇帝低頭批閱著成堆的奏摺,聽見傅林的腳步聲停下手上的動作,微微抬起頭,威嚴而凌厲的眼神射向傅林。
傅林毫無所懼回望,端詳著不久前相認的親身父親,他的五官深邃、面目雖有歲月的痕跡卻仍是俊朗,不難想見年輕時的風流倜儻。眼前的父親握有萬千人民的生殺大權,站於人間最頂端的權利,除此之外,還有一絲對於一位女子的情意。
傅林曾想過,父皇對娘的情感究竟是情意爾或歉意?然而轉念一想,情意也好,歉意也罷,足以令這名位高權重的九五之尊心繫一世,也是一位女子的幸福吧?
至少娘比這宮裡眾多妃嬪幸福的多。
世間有些人能夠相守卻不能相知,能夠相知卻不能相守,而若得不到既相知又相守,究竟是能夠相知幸福,或是能夠相守幸運?傅林沒有答案,但對於娘而言,相知比相守還要刻骨銘心。
之所以如此肯定,只因為娘曾說的一句:人生在世譬如朝露,相守到生命的最後不過步向死亡,但相知一瞬,是刻在靈魂的,即便為鬼魅也能永存於心。
幸福對每個人的定義都不同,但娘已經得到她所想要的,這一生,皇帝都會謹記著她的一顰一笑。
「兒臣參見父皇。」傅林行了一禮。
自從上次與父皇的談話之後,父皇像賭氣似的冷落自己一陣子,不曾召見自己,也不許他來請安,只是但凡有美味佳餚、奇珍異寶時,又總會賞自己一份,令宮中朝中的風向不定,人們都在猜測皇帝的用意,不敢輕舉妄動。
「起來吧。」冷冽而生疏的語氣從皇帝口中吐出,傅林也不甚在意,畢竟父皇既然已召自己前來,想必心中已有決斷。
果不其然,皇帝緩緩開口:「兒啊,這陣子父皇想了很多,想來是你還不明白當年的事情,才會被宵小之徒影響,轉而說出那些話。朕已給你這段時間去明白宮中的一切,你明白朕為何如此生氣嗎?」
「兒臣明白。」傅林冷靜的應對著。
—被宵小之徒影響嗎......
周天恩知道傅林的身分後,曾冷酷且決絕的告訴他:「對你,傅語嫣的兒子,我是不會手軟的。因為這是你們欠我的。」
傅林在皇宮生活已有一段時間,明白周天恩身為皇子之首,卻過的不如一位不甚得聖心的公主,以他的才華和氣度,只能說是為母所累。皇位曾經離周天恩不過咫尺,無須費力便能觸及,甚至不必費心思去守住,以嫻貴妃當年寵愛之盛,封后不過是一道聖旨的事。
既為長子,又有皇帝寵愛,簡直想不出有任何阻礙的理由。
只是,那已是過往。
周天恩曾經眾星環繞,是皇城裡一團熊熊散發生命熱度的火焰,是宮牆中最璀璨的一粒明珠,是眾所周知的驚才絕艷,如他之名—深受上天的恩典與眷顧。如今慘淡的遭遇,就像火焰燃燒過後剩餘的灰燼,就像明珠脆裂殘餘的光芒,就像江郎才盡一般只能抱著過往的繁華獨自凋零,怎麼也回不去精彩閃耀的曾經。
火焰已滅,明珠光芒已逝,繁華落盡只餘獨身。
「明白就好,不愧是朕和語嫣的孩子。」得到滿意的回答,皇帝微揚嘴角,忽地話鋒一轉:「既然已入皇家,名字恐怕要改上一改,朕已令禮部準備幾個名字,挑個喜歡的,讓皇兒你確實認祖歸宗。」
心上微微一動,作為「傅林」已然活過許多年,如今卻要做為另一個人重生,即使內心深處五味雜陳,但面上只是淡淡說一聲:「是。」
周允上下端詳自己的兒子,俊秀的五官仍帶著一絲少年的稚氣,但眼眸間的淡定從容也使他身上籠罩一股穩重的氣息,不過於純真也不過於世故,這是屬於青年才能有的獨特氣息。
曾經他也如此,大約也是在傅林這樣的歲數,他遇見傅語嫣這名帶著神秘感的女子。
有些人雖然只存在於生命中短暫的片刻,卻永遠鮮明而完美。可有些人......
腦中浮起另一位女子令人憎惡的面容,周允右手情不自禁用力握緊,目光閃過一絲狠烈的殺意。
「父皇?」傅林見皇帝的面色霍地轉沉,疑惑地喚一聲,才讓周允回過神來,調整一下呼吸,突如其來地提議:「皇兒的年紀是該成婚了,從前你與我說過的那位女子,何時帶進宮來讓父皇瞧瞧呀?」
傅林呼吸一窒,有些惶恐地望向皇帝,後者漫不經心地瞇細眼:「放心,父皇不會為難她的,瞧你這樣子!這幾日你去帶她進宮吧。」面對著無可拒絕的命令語句,令傅林只能沉默的點頭。
「你下去吧。」周允擺了擺手,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奏摺堆中,而傅林行一禮便離開養居殿。
諾大的養心殿,成山的奏摺,坐著代表著至高權力的椅子,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裡乘載著周允一生的心血。如往常一般翻看奏摺,可今日,他卻有些心浮氣燥無法靜下心來。
霍地,一直站在一旁替皇帝磨墨的李虞幾不可聞似的喃喃:「陛下,今日是九月十二日。」似乎不是要與皇帝說話,似乎只是空氣間不可聞的幻聽,看似漫不在乎地出現,也將無聲無息地消逝在寧靜裡。但,足夠讓皇帝清楚聽見。
周允握著筆的手一僵,隨後彷若未聞似的繼續批閱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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