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霜忍不住訝異瞪大眼,明明是有些決絕的話語,但看著周天恩略帶無奈的神情,自己彷彿感受到隱藏的字裡行間中帶著的有別以往之溫柔。不同於任何一次見他時,他似有若無隱藏在眼神中的情緒,這時的他只是像一般人似的流露情感。
牽起洛霜的手,周天恩快步走開。看著自己被握著的手,洛霜想到剛才在殿內的一幕,忽然間,眼前的人似乎並不是那般使人厭煩的存在。
「為什麼不見他呢?四皇子是方才進殿的少年吧?」洛霜抬起頭,看向站在左側的周天恩,睜著疑問的大眼珠凝視著少年,此舉令正陷入沉思的周天恩一楞,他望進少女的眼瞳,裡頭此刻不含任何敵意,隨意丟出的問題正等著自己回答,昨夜談判時沒有掩飾的厭惡仍在腦海中,少女寧死的決心還歷歷在目,但是,此刻的洛霜卻像變一個人一樣,好像彼此其實是朋友?且自己沒有對她做過種種過分的舉動。
周天恩深鎖眉梢,疑惑少女改變態度的原因並暗自揣測著。
-難道,她在同情自己?
心瞬間沉了下去,周天恩想起今早在北苑的相遇,暗自慨嘆眼前的少女有著足以令她致命的同情心,思緒一向敏捷的他很快做出決斷。-同情?那種東西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這與你無關。」周天恩的眼神瞬間疏離地令洛霜一愣,而後他揚起一抹似笑非笑,像第一次見面時所嶄露的笑容,輕聲拉出彼此的距離。「妳只要扮演好自己的身分,到時我會遵守約定放妳自由的。」
這句話像一顆巨大的石頭堵塞住洛霜的心口,她有些捉摸不透眼前的少年,一下溫柔,一下冷漠。洛霜勉強揚起嘴角,故作沒事的說:「我問是為了更能好好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希望你別會錯意。」輕輕抽回自己被握住的手,以不遜於周天恩的冷淡口吻開口:「這裡沒有人,沒必要一直牽著吧?」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彷彿有股冷意在之間輪轉成漩渦,將霎時萌生的多餘情感枝枒毀壞,此刻凝視彼此宛若凝結的表情,周天恩和洛霜各有所思,卻也心有靈犀的圍繞在昨日的協議上。
-如果都要走,何必產生多於的牽掛呢?
如果世界上有人會讀心術,想必會訝異於兩人在千迴百轉之後,竟得到相同的答案。
洛霜想,人生聚散無常,有人只短暫相逢,卻用一生淚水悼念離別,與其如此,不如捨去片刻的歡樂來追求心中永恆的平靜,比如「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境界,如此沒有聚,更沒有散,無喜亦無悲。
兩人沉默的對視,渾然沒注意到走至身旁的一名少年:「皇兄、皇嫂!」聞聲,洛霜和周天恩不約而同地望向來人,只見周天清微笑走進,但注意到兩人意外的表情和周圍的詭譎氣氛,臉不禁僵住,連忙解釋:「我有事找皇兄......是不是晚點到玄寧殿去比較好?」說著,目光在兩人間逡巡。
周天恩撇一眼洛霜,正要開口,但後者卻在他說話前搶到:「不會,你們聊,我到別處去。」向周天清禮貌性展露笑顏,對這名少年的映象只停留在他的蕭音和笛音而已,接著跨出步伐要走,才沒踏出兩步,左手霍然被一股力量拉住,洛霜一愣,眉梢向內收緊,回眸望向周天恩,等待對方解釋自己的行動。
「......你對這不熟,別走太遠。出去後右轉,接著直走遇岔路再右轉,那裏有一方小池,在那等我。」語畢便鬆開手,洛霜原本想說自己可以走回玄寧殿,但遲疑一會兒還是點頭接受對方提議,因為皇宮裡七彎八拐的,可每條路的裝飾、樣子、形狀都差不多,實在讓人難以辨清方向,況且玄寧殿又地處偏僻,初來乍到的自己若為了面子而在歸途上迷路,反而會得到反效果吧。自己可沒有十足自信找路。
周天清仔細端詳眼前的少女和兩人的互動,默默看著洛霜緩步離去的身影,和周天恩一時無話。盯著她離開的背影直到望不見時,兩人才對視彼此,周天恩一臉平常的揚著嘴角,自然問到:「皇弟有什麼事?竟特意來這找我。」
原本抱著滿腹言論要說,但當周天恩就在眼前時,周天清不由得感到一股緊張感,思量著從何說起。
讓人意外的,率先開口的卻是周天恩。「清弟,從小,你便不喜與人爭,師傅每每要人比武,你總是第一個敗下陣,但我看的出你不是技不如人,而是沒有爭搶的念頭。」周天清瞪大雙眼,微愣一下,摸不清對方的用意,可也只能順著對方的話說下去:「當年皇兄總是贏。」
周天恩輕笑,不置可否的搖頭:「我年紀大,當時力氣、身高都有優勢,贏是理所應當的。」
「那時候,皇兄還有天思、天璿感情特別好,總是玩在一起。」瞇細狹長的鳳眼,周天清的腦海中浮現三名少年胡鬧玩耍的畫面,表情和緩一些。
「你老是默默站到一旁,不吭不響好像不屑和我們玩在一起,四皇弟說你是木頭人,你也從不生氣。」回憶在彼此心中勾畫圖像,兩人陷入短暫沉默,周天清用悠遠彷彿來自虛空的語氣說:「從十年前那一天開始,一切就改變,我們本來是沒有算計如平凡百姓般的兄弟一樣,可是......」
「清弟。」淡然卻蘊含決心的截斷周天清的話,周天恩搖頭。「你錯了,我們一直活在算計之中,只是不自知而已。正如你變了,會欺騙別人、會主動跟人說話......一切不復以往,或許是出身皇室的宿命,注定要禍起蕭牆。」
「可是,有一點是沒有變的。」有一把火光在周天清的眼同中燃起,傳遞決心的熱度。「我依然不想爭、不想搶,風鈴祭前我沒有騙你,待他日皇兄大業得逞,我必隱於山林,終身不問世事。」誓言如巨岩投入海中,周天恩的心顯起滔天巨浪,他閉上眼,告訴自己別被周天清目光中的堅定所動搖,理智讓他逼迫自己去懷疑,再次睜開眼,周天恩冷淡的視線訴說不信任的答案,平靜無波的雙眸盯著周天清,諷刺地微笑:「既然如此,你何必騙我、瞞我?」
周天清思量整晚,早知到周天恩會問出此一問題,他揣摩萬千種答案,但其實自己清楚,周天恩一眼就能洞穿那些謊言與藉口,事情進展到此,周天清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回應:「因為那時我不相信你,何況,我對你有複雜的心情,畢竟我母妃到底是因你受累。」
周天恩身子僵住一瞬,目光一暗望向周天清,心裡明白他話中之意,想起當年的無力,還有皇宮之中僅有的一絲真情。因為周天清的母妃,自己得以保全性命,也因為她,周天清和自己才更加熟捻。
回憶像一陣風吹入周天恩的心中,僅有的責怪之意全都化成一口嘆息,宛若要讓兩人的兄弟情份都一齊隨風而散,周天恩別過頭,望向洛霜走去的方向,用冷靜的口吻說道:「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情,我無話可說,怨我恨我,悉聽尊便,我不會怪你。以前種種,我不想追究,以後種種,我們各憑本事。你若不阻撓我,看在你母妃的面子上,我不會對你出手,這是唯一能給你的保證。」
眼見談判破裂,周天恩就要頭也不回離開,不及多想,周天清身形一動便繞至周天恩的面前。「等等!」
寒光一閃,周天恩對周天清第一次展露在自己眼前的快速身法有些訝異,目光一動殺機陡現。「還有話說嗎?」
「皇兄!這次我是真心想和你合作的,我有我的目的,你有你的,互不衝突,為何不能合作?一直以來,我也一直在等待告訴皇兄一切的時機,但你對我的戒心那樣重,如果我坦白,你未必放過我,這種情況讓我如何開的了口?」
周天恩思緒快速運轉著,話鋒一轉:「你的目的是什麼?」
周天清一楞,知道這是兩人合作的一線生機,不再猶豫,靠近周天恩,以呢喃低語的方式告訴周天恩答案,後者聽完陷入良久的沉默。
「這就是你的目的?」當不信任的言語從周天恩口中吐出時,周天清的心陡然一落,如墜深谷,沉重地反問:「其實皇兄你是最清楚的不是嗎?我們追求的未必是外人以為的那般,你以一生為代價,我以生命為祭品,為彼此追求的目的祭奠,僅此而已。為什麼不相信我?」
望著周天清此刻盈滿決心和睿智的雙曈,周天恩渾身一震,感覺到自己的想法都被他的眼神所洞穿,耳邊又傳來對方的話語:「相信我,皇兄。」
周天恩沉思著,望向自己的弟弟,隨後揚起嘴角。「罷了。我相信你,如果你背叛我,別怪我不顧兄弟情誼。」
聽見周天恩的回答,周天清眼睛一亮。「真的?」
看著周天清止不住喜悅的樣子,周天恩想起曾經有一次,自己得到父皇賞賜的珍奇玩意並分給弟弟們,當自己給周天清時,一向寡言的他瞪大雙眼,難掩喜悅地問:「真的?這是......給我的?」
過往稚嫩的模樣和現在眼中的光彩交疊,令周天恩微微一笑,周天清不明所以地問:「皇兄在笑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世上也許真的有些東西不會改變。我相信你。」如果上一句「我相信你」還帶著試探的成分,因為周天清的雙眼讓過往的點點滴滴竄進腦海,築起的層層防線被逐一滲透,周天恩才終於真正放下心中最後的猜忌。
周天清敏銳的感覺到句中不同的涵義,饒是如此,沒有讀心術的他也無法徹底明白,只好呆呆地笑了一笑。
「恐怕你得找時間好好跟我說說你手中的情報。」話鋒一轉,周天恩仰起頭,視線望向在處處高樓的宮中仍顯華麗且高聳的宣政殿,目光閃著星子一般的光芒,可眼角藏著一點黯淡,任由周天清的話語在腦海中迴盪。
「你以一生為代價,我以生命為祭品,為彼此追求的目的祭奠,僅此而已。」
越是高聳的山,越是勾起人們想要攀爬的慾望,只是地方愈高愈是冷,無論是人生或權力,往目標走的越遠,總是會不自覺地感到高處不勝寒。因為無人能解的孤獨。
「我現在就可以說了,不如邊走邊說吧?」周天清之所以來,本就是打著把一切說清楚,誠心合作的打算,可是就在自己要將事情脫口而出時,周天恩卻出乎意料地阻止他。「晚點再說,有件事情拜託你去辦。」聞言,周天清忍不住疑惑起來,在聽完周天恩的話後不禁更加訝異:「就這樣?」
周天恩揚起嘴角。「作為你願意和我誠心合作的獎勵,這件好差事一定得你去辦。」
周天清微微一楞,隨即會意過來,尷尬地呆在原地,不知該有何反應。
將東西交給周天清後,周天恩繞過對方走向洛霜離開的方向,拋下一句帶著笑意的話:「這件事情就拜託給你了!」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