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走向車子的身影,才發現他的右腳一跛一跛的,似乎曾經受過傷。我開那台暖氣不太靈光的銀色福特沿著鄉間小路開了好一陣子,才猛然想起大衣還放在門房那裡,只好折回去拿。我把號碼牌交給門房,讓他去找。
我在門口等著的時候,櫃台小姐卻叫住我,她肥胖的手舉起一個紙袋探出櫃台,「喂,你。你來探訪的人把你送的東西全退回來了,你要把東西拿回去嗎?」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NV2jDMiMq
我走上前接過紙袋一看,兩套全新的內衣褲、義大利麵罐頭全都整整齊齊地擺在那裡,只少了兩條水果軟糖和一盒巧克力。提姆還真的喜歡甜食。我把紙袋隨手交給一個在大廳等待的女性,接過門房遞來的大衣便離開了。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lQEARXlwR
當我趕到理查德指定的酒吧時,他早已喝開了。他渾身酒氣地摟著我的肩膀和酒保介紹我,「這是我今天的金主,看好了,帳都記他頭上,知道了?他是個博士生⋯⋯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我是路易斯。」
「對,就是路易斯。」他拉著我在吧台邊坐下,旁邊堆著一排已經喝空的shot杯。看來理查德也不如他說的那麼會喝,我倒有點放心。
「抱歉,我剛剛回去拿衣服,來晚了。」
「我還以為你逃跑了呢。」他說著又乾了一杯。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45XVDeQPV
「怎麼會?理查德.瓦倫在我們研究刑案的人眼中可是如雷貫耳,很多人想見你都還見不到呢。」
「撒旦的代言人嗎?」他冷哼一聲,向酒保要了兩杯伏特加,「我倒是很看不慣你們這些抱著獵奇心態,搞不清楚情況就在旁邊瞎轉的人。你們怎麼知道被告本人到底過著怎麼樣生不如死的生活?他們被欺負,被人踐踏的時候你們人在哪裡?直到他們幹了一票大的才像聞到腐屍氣味的蒼蠅一樣圍過來,噁心得要命。」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qCqpvsSlJ
我接過酒保遞來的伏特加,一乾而盡。嗆辣的味道直上鼻頭,只剩下酒精苦澀的味道留在舌根,然後是些微的暈眩。
「我是在唐人街上的洗衣店裡長大的。」我說:「你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嗎?黑幫、械鬥、敲詐,哪天屍體橫在街上都沒人多看一眼。洗衣店裡人們把他們穿了一個星期的臭襪子、內褲,沾滿嘔吐物的襯衫送來,我們得用雙手去把那些東西洗乾淨。然後政府官員會來巡視,說我們違法經營,我們就給一些錢。接下來黑幫的人又來,我們又給他們一些錢。一年的收入就少了一半。我妹妹死掉的時候才五歲,腸子被拖出來,像垃圾一樣被扔在路邊。我父母害怕因為非法移民被抓,甚至不敢去報警。」
「抱、抱歉。」他移開視線,又點了些酒,「還是我請你吧。」
「沒事。」我點起煙,深深吸了一口。今天還真是諸事不順。
他欲言又止了一會,最後還是什麼安慰的話都沒說出來,於是說起了自己的故事,「我的父親是個殺人犯。」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Xw6KePRRz
我接過他請的酒,豎起耳朵。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FbbvinBNE
「他不喝酒的時候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爸爸。只是他一喝酒就揍人,直到有天我媽被揍得不會動了,我才打電話報警。」他望著酒杯,眼睛有些泛紅,也許是被烈酒嗆的,「我不恨我爸,真的。」
「就算我被打瘸一條腿,他把我的人生搞的一團糟,我也還是不恨他。」他紅著眼眶,抬起頭乾了另一杯威士忌,「我懂你,路易斯。我是為了我爸才入這行的,就像你為了你妹妹一樣。」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7D2zDld6R
我舉杯與他的酒杯輕碰,好像只要這麼做就真的能心意相通似的。
理查德一個人一邊喝,一面叨叨絮絮說了很多話。他說提姆其實也是這樣的,一個人在外面犯了很多案,但是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有妻小。他和他妻子交往的時候,甚至連她手都不敢牽。他把妻小放在遠方的城鎮,一個人在城市裡犯案。他也許也想過要安定下來過生活,但是卻無法克制自己犯罪。理查德還說,其實他知道提姆一定是死刑,翻不了案的。但他想讓提姆知道,他在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他曾經有過另外一種選擇。
「其實漢森夫婦也是一樣的,他們也有一個被保護的很好的兒子。」
我緊盯著杯緣反射出的刺眼強光,握緊了酒杯。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HWgSKxvS6
「我曾經見過他們的兒子,眼神清澈的漂亮的不得了,和那對夫妻完全不一樣。曾經有傳言說,這案子之所以破的了,其實是他們的兒子出的力。如果是真的,我一點也不意外。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理查德律師。」我出聲打斷他。
「抱歉,我想我有點醉了。」他匆匆喝完手中的酒,想站起身來去,一個踉蹌又絆倒在吧台上。雙手撐著桌沿,大口喘著氣。我突然留意到理查德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圈金戒指,在吧台的聚光燈下閃閃發光。
理查德搖搖晃晃地從廁所回來的時候,手還沒摸上吧台邊緣,人就先倒下了。
「又來了,每次只要提起他爸,一定就是這個下場。」酒保嘆口氣,搖搖頭,讓保鑣把他給拖去旁邊。我看理查德醉成這樣,是也問不出來什麼了。
「你知道他住哪裡嗎?要不要我送他回去?」我問。
「我剛剛已經打電話給他老婆了,等等會來把他弄回去。」
「他很常這樣嗎?」
「大概每個月至少都要上演這麼一齣,只是每次帶來的人都不一樣。有記者,有律師,有看起來很不妙的人,也有特種行業的女人。他說的話,你也別全信。」
「沒關係,我也沒全說真話。」我扯開嘴角笑了笑,從錢包裡掏出幾張鈔票準備結帳。
酒保揮揮手,「你付你的酒錢就好了,他也說他要請你。」
才剛結完賬踏出酒吧門口,一個高壯的女人踩著靴子就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和我擦肩而過。她一進門就提腳狠踹倒在牆角的理查德,揪住他的耳朵大吼,「死人!給我死回家了!」
酒吧門咿啞一聲在身後闔上,外頭的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在這剛下過雪的寂靜夜裡,方才的喧鬧簡直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一樣。我立起領子,搓了搓手,往車子走去。
剛下過雪還來不及鏟雪的道路很難開,我開的很慢。風景緩慢地從車窗掠過,不斷後退。車燈只能照亮眼前的道路,四周一片漆黑。我才慢慢開始整理起今天發生的事。
凱恩、提姆、理查德,還有我。凱恩有著一對殺人魔父母;提姆殺了八個人,被判了死刑;理查德的父親殺了母親;我的妹妹被人棄屍。我們被犯罪圍繞,人生因此變得幸與不幸。我們同時被愛著,也被傷害著,就算被世界拋棄,也仍然有著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提姆有他的妻兒,理查德有他的父親和妻子,那我呢?被父母斷絕關係的我,又該守護什麼才好?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juLiJLlzF
凱恩的老師今天說:『對這個家而言,你是個不確定因素。』
是啊,我竟連守護凱恩的立場都沒有。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IHb0StDfW
一路上的積雪很深,還帶著點微醺,開得很小心的結果就是,到家的時候已接近半夜。我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準備打開公寓門的瞬間,卻發現有些不太對勁。我出門前應該把燈都關了,然而此時門縫裡卻透出了光。我把大衣內側的鋼筆轉開,握在手中,用左手推開門,站在門外觀察房內的動靜。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kayZsVVMU
有個人躺在我的沙發上,動了兩下,坐起身來。
凱恩一頭金色的頭髮澎亂地豎了起來,一臉疑惑地看著我。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AoSwHJyQ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