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我終於放棄掙扎，也許是因為沒有了凱恩之後，他不再需要我了，他對於我的執著似乎沒有那麼強烈了。也許是因為有凱恩在，讓他有了有家的錯覺吧，然而他終究是放蕩不羈的。
我們在旅館的床上做愛，然後隔天一起去研討會上發表。曾經在我們之間淌流著的曖昧元素已然消失無蹤。他不再找機會偷牽我的手，或是在人群中送來一個曖昧的眼神。他曾經有過的承諾也一起不知道消散到了哪裡。
我卻反倒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也許我對他的感情也同樣早就落在了某處，也許早就從某個時刻開始不再愛了，我只是勉強自己相信自己該為凱恩負責，所以也該和教授保持著某種聯繫。現在這樣很輕鬆，像以前一樣只是偶爾上床，不談承諾也不談感情。但是曾經有過那麼濃烈的執著，卻讓現在的我覺得好像有某處空蕩蕩的。
從研討會回來之後，我收到了提姆的來信，上面用他那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一串地址，和一個名字。我連忙翻開今天的報紙，最後在一個角落裡發現了一則不起眼的新聞，上頭簡單地寫著：提姆．亨利已於昨日下午四時伏法，執行注射死刑。
我脫力地跌坐在地上，手中的紙片忽然變得無比沈重。我曾經那麼希望他讓我訪問他的家人，而我現在又能對他的家人們說些什麼呢？
我想起他的張揚狂傲，想起他總是不甘寂寞地寫信來關懷我的屁股，百般無聊地寫著獄中瑣事，要我寄東西給他。可是他已經哪裡都不在了。我大概還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做的是多麼沈重的研究。
我魂不守舍地推開研究室的門，珍妮正坐在那裡對著窗外抽菸。
「怎麼了？」她回過頭來看著我，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不對勁。
我和她說了提姆的事，她邊聽邊抽完了一整根煙，聽完之後又點起了另外一根。
「那有什麼，你就去啊。」她翹著腿，狠狠吸了一口菸，「如果你的研究可以幫助到更多人，那你死也要去做。所以你快去死吧，路易。」
看她講的這麼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珍妮，和你聊聊真是太好了。」
「你⋯⋯還好嗎？」珍妮有些猶豫地開了口。
「嗯？我很好啊。」
「那個小鬼不是被送走了嗎？你跟教授還好嗎？」
「哦，凱恩他就快回來了，他們要放暑假了。」
珍妮盯著我的臉嘆了口氣，揮揮手示意我可以滾了。
想到凱恩就要回來，我連腳步都輕快了起來。其實凱恩也沒離開的那麼久，你看，這不才兩個多月他就要回來了嗎？
我重新打量起手中的紙片，其實那個地址並不遠，只需要往西開一個小時就到了。那是個讓人想不起來有什麼特色的小鎮，或者說不上是小鎮，只是一片荒野中的一條街。我曾經在那個小鎮停下來想要加油，但連唯一的加油站也都已停止營業。
我拿著那個地址，偷偷去看了一次。提姆的妻子住在主要幹道後方的一幢小屋子裡頭，紅色的油漆斑駁，乍看還以為是廢棄的空屋。在這種鄉下地方，外來者顯得格外顯眼，我很快就被她的鄰居給搭上了。我說我是新來的社工，被派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地方。老太太滿臉狐疑，但還是和我娓娓道來。她說萊特太太在城裡當清潔工，這是她父母留給她的老房子。萊特太太在這座小鎮出生長大，高中的時候就輟學到城裡去了，幾年之後就帶了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回來，那時候她的父母老早就過世了。那不負責任的前夫，這十幾年來不聞不問，連錢都不寄。
「那她的兒子呢？檔案上說她有個兒子。」
老太太又重重嘆了口氣，「別說了。」
「呃⋯⋯我該去問萊特太太嗎？」
「你千萬別跟她提起她兒子。」老太太突然壓低了聲音，附在我耳邊說道，「他兒子殺了人，現在還被關著呢。」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今年年初。」
萊特⋯⋯萊特⋯⋯我腦中稍微搜尋了一下最近的刑案，便有了大致的雛形。尚恩．萊特，沒記錯的話是少年法庭的案子，未成年殺人的案子十分少見，又是今年的案子，因此我有印象。諷刺的是，他入獄的年紀和他父親第一次犯案被抓一樣，都是十四歲。他和同學們偷跑出去喝酒，酒後不知道什麼原因和人起了爭執，拿起別人帶來的槍，開了兩槍，正中腦門。現場有目擊證人，他很快就被抓了。
提姆剛被處決，兒子又因為殺人案被抓。對於萊特太太而言，她又該怎麼辦？她怎麼這輩子都和殺人犯脫不了關係？為什麼她最深愛的人都要離她而去？
我還在消化這些情緒，抬眼就看到一個女人從一台破舊的老車上走了下來。她一和我對上視線，便立刻鑽回車上，加速離去。
我知道我又搞砸了。
或許我根本就不該介入這些傷痛，不該以別人的隱私為研究對象。
但我想起珍妮對我說：『如果你的研究可以幫助到更多人，那你死也要去做。所以你快去死吧，路易。』
我嘆口氣，和老太太借了紙筆寫了封信。我和她表明了身份，說明我和提姆的關係，還有提姆留給我的地址，我也對提姆的事感到很遺憾。如果你準備好了，願意和我聊聊你這幾年的生活和感受的話，歡迎隨時和我聯繫。所有的訪談內容均會保密。
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回音，倒是先等到了凱恩。
凱恩回來那天，我去港口接他。教授砸了重本飛了趟英國，和凱恩的老師面談過之後再和凱恩一起搭船回來。我在港口紛雜的人群中，很快就找到了凱恩一頭金髮和那嬌小的身影。才幾個月不見，我卻覺得他長高了不少。也許再過幾年，他就會長到我們約定的身高。我曾經答應過他，等他身高超過我的時候，我就要和他說我的故事。
我才剛喊了他的名字，他就推開人群，飛奔過來抱住我，把頭埋在我懷裡，好久好久。我摸著他的頭，眼眶有些濕潤。見到他之後我才明白自己有多麼想他。
「輔捷，我好想你。」
「嗯，我也是。」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8igDNmBM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