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著。他寧靜而澄澈的雙眼,看著。他在看著什麼呢?
我只知道,在那平靜無波的眼底,一定有一首詩正在形成。我從旁經過,不想驚動他,沒想到反而是他先注意到了我,隨即綻開那宛若冬陽般的微笑,紅撲撲的小臉蛋上充斥著真誠的喜悅。
「吵到你了嗎?」我看見他手中拿著不知道是誰的論文合輯,厚重得與他纖細的手腕不成比例。就像他所經歷的過去一般,不堪負荷。但他卻笑著,笑得沒有一絲雜質,宛若一個真正的十歲孩童。這樣的不協調感打從我一認識他的時候就一直存在著,已經構成了凱恩之所以是凱恩的要素了。
他放下書本,跳下窗台向我跑來,一下子撲進我懷裡,把頭埋進我衣服裡,久久不發一語。那樣的溫暖與信任感,至今我仍不曾在其他人身上找到過。
這個孩子,曾經是我生命中短暫的冬陽。可是自從他離開之後,關於他的記憶也逐漸淡薄。我決定把關於他的回憶給寫下來,在我完全忘記之前。
——
那年的第一場雪遲遲沒有下下來,都已經是十一月末,快十二月了。那天天氣很晴朗,完全沒有要下雪的跡象。空氣凝滯著,冷得教人窒息。步伐也如同受桎梏般,行進困難。教授將他家裡的鑰匙交給我,要我有空過去看看。那是什麼意思,我們都很清楚。教授偶爾也會做些搬不上檯面的研究,卻總需要有人分享。有時候也覺得教授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但研究已經化為那人的骨血,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了。人,人心,真相,真理,多少人為之傾心,並且甘願為此獻上自己的生命。教授和我,不過只是其中一員罷了。
綠燈。我立起衣領,用呼出的白煙溫暖雙手後,迅速穿越馬路。腳步像是自己有記憶般朝教授家的方向走去,步伐也因此快了起來。到底在那扇門後面隱藏了什麼祕密?將如何引領我們更接近真理?手顫抖著,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太冷,顫抖得連鑰匙都無法順利插入。
「需要幫忙嗎?」語畢,一雙溫暖的小手便覆了上來。
「喀噹。」一聲,大門便輕易敞開。然後他抬起頭,笑了,「都是因為天氣太冷了啦。」
那一瞬我竟無法動彈。至今令人無法忘懷的,依舊是他的笑容。那天,他的金髮在陽光下閃耀,看起來就像在發光一樣;嘴角提起的弧度,是那樣動人,與他耀眼的金髮相映成輝。而後我才注意到他端正秀麗的五官,因為還是個孩子,一時竟分辨不出他的性別。若有天使,大概就是這樣了。我生命中短暫的冬陽,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出現在我眼前。
「路易斯,快把門關上,冷風都吹進來了。」教授冷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抱歉。」
我聲音不小,教授卻假裝沒聽見似地略過我,對天使露出少見的微笑,「凱恩,你的新房間我已經叫人整理好了,要不要過來看看?」
凱恩用力點了下頭,又對我笑笑,牽起教授的手往屋內走去,「好,爸爸。」
那聲「爸爸」叫得如此自然,好像他們本來就是父子一樣。
「路易斯,你先去書房等著。」教授說。
胸前的口袋沉甸甸地,教授剛才走過來的時候不知道放了什麼東西進去。現在拿出來一看,是文件櫃的鑰匙。文件櫃放在一樓研究室的桌腳,其實鑰匙我也有一份。但這個意思是要我現在去看吧?
教授和那孩子手牽著手走去了客廳,我握著鑰匙轉進了書房。教授對書房的裝修十分講究,實木的書櫃和家具,用的是同一個色系。但是各類書籍卻堆的到處都是,毫無章法。因為書實在增加的太快,不得不添上了廉價的書架以應急。只是原本只是應急的書架,因為書的數量只增不減,搬進來之後就一直在那裡了。書桌兩旁擺著毫不搭調的鐵櫃,上著鎖。
我在最下層的文件櫃裡找到了凱恩‧漢森的資料,看著那個一點都不罕見的姓氏,我卻突然明白了。
照片上的他看起來比現在年紀還小,有些不安地抿著嘴唇看向鏡頭。從燈光和背景看起來,應該是在監獄裡拍的。
漢森這個姓在不久前還令人聞之色變,大多數人甚至連提都不太敢提。這三、四年間,德州那一帶一直發生零星的失蹤案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失蹤的時間、地點、背景,毫無規律可言。因此警方一開始也沒有聯想到是連續殺人案件。直到他們調查來到了位於一片麥田中的小農場,打開了他們的倉庫,找到了所有人的屍骨,和他們被扒下來的皮。
漢森夫婦的可怕之處不在於殺了多少個人,而是在殺完人之後的冷靜處理,以及完全沒有可稱得上動機的行兇手段。因為事後實在處理得太乾淨了,甚至一開始還以為是單純的失蹤案件,另外也導致警方搜捕上很大的困難。在我們犯罪學界也掀起了一陣波瀾。夫婦倆在半年前被逮捕,這段風波才終於告一段落。
新聞報導上只淡淡帶過這對夫妻有一個兒子。凱恩‧漢森正是這對夫妻唯一的孩子。
讀到這裡我就什麼都懂了。教授自然不會突然大發善心地去領養孩子,我想他多半是使了些什麼手段,為了某些特殊的目的才領養了凱恩。
剛想繼續讀下去,一陣文件倒塌的聲音令我渾身僵直。只見凱恩一臉不知所措地站在紙堆中,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件過去抱住他,企圖安撫他那嚇得不住顫抖的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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