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也不會改變，我會繼續維持這個家，我也會繼續照顧蘿拉。只是，我們離婚吧。」
珍妮沉著臉，雙手抱在胸前，翹著腳坐在餐桌的另一端，「既然什麼都不會改變，那為什麼還要離婚？」
「只是讓一切歸位而已。」我傾身向前，雙手交握在餐桌上，「我們從來都沒有過夫妻之實，我們的婚姻是建立在謊言上的，我們欺騙了別人，也欺騙了神。現在離婚只是讓我們彼此自由。這枚戒指也阻擋了你遇到真愛的機會吧？珍妮，你值得更好的人，你值得被愛，值得幸福。」
她的視線落在我的左手無名指上，頓時紅了眼眶，「你外遇了是不是？你的戒指呢？」
我長長嘆了口氣，收起手，將臉埋進手裡，「凱恩頑皮把我的戒指給扔了，掉在樹叢裡，我去找過，但沒找到。我寫信請凱恩去找了，如果他找到的話會寄回來給我。但也是因為戒指掉了，我才開始思考起我們的事。」
她癟著嘴，嘴角微微顫抖，像是隨是要哭出來一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珍妮，我愧疚得不敢直視她。
「你說謊。」她憤怒地開口說道，「凱恩再頑皮，又怎麼可能在沒有你的同意之下，把戒指拔下來再扔掉？你在英國跟別人上床了吧？上床的時候你把戒指拔下來，然後掉在旅館了吧？」
我嘆了口氣。凱恩不只頑皮，甚至還想把我給上了，脾氣大的很呢。
「珍妮，我們結婚前你就知道我是個同志，我們也從來沒有過性生活。就算我真的外遇，也⋯⋯」和你沒有關係。突然意識到這麼說實在太傷人，於是我硬生生把話給吞了回去。
珍妮的嘴角終於崩潰，摀著臉哭了起來，她擦著不斷落下的眼淚，卻只是越擦愈多，「路易，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過你。」
我坐在餐桌的另一端看著她，或許我該給她一個擁抱，但我卻連擁抱她的資格都沒有，只能默默地把面紙盒推到她面前，說了一聲，「對不起。」
那天晚上珍妮哭了很久，我坐在她對面陪她哭著。她斷斷續續講了很多話，說路易你這個混蛋，為什麼明明不喜歡還要和她結婚。她原本以為只是利用也沒關係，結了婚之後就慢慢會改變的。沒有性生活也沒關係，只要能在一起就很好了，很多夫妻婚後也是沒有性生活的。她一邊哭著，一邊抽完了眼前的面紙。我只能起身去儲藏室拿一盒新的。
其實也許我多少有感受到珍妮的好感。我對她的愧疚化為家庭生活的動力，一起投注在了蘿拉身上。只是這樣是不對的，我不該用這枚戒指束縛她，給她虛假的幻象。我們都被困住了，被困在這有名無實的婚姻裡，動彈不得。她無法去尋找愛她的人，我也過了整整四年沒有性生活的日子，我們都是時候該向前走了。
我拿著面紙盒回到餐桌上的時候，珍妮已經不再哭泣。
她紅腫著雙眼，吸著鼻子說：「給我一點時間考慮一下。」
我們互相擁抱，親吻雙頰，互道晚安，各自回房睡了。
這段婚姻，除卻性的部份，也許還算得上是完美吧。我們了解彼此，盡力為家庭付出，互相扶持，互相照顧，一起走過最艱難的時候，拉拔著蘿拉長大。但這樣是不行的，只有責任卻沒有愛的婚姻，是不行的。
我看著房間的天花板，一夜無眠，直到天微微亮起才終於睡去。
隔天一早，我們像沒事一樣，繼續一起生活，一起牽著蘿拉的手去上幼稚園。這樣平凡的日子又過了好一陣子，凱恩回信來說戒指還是沒找到。
珍妮看著那封信，對我說了聲抱歉。
又過了幾天的一個早上，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從房門底下塞了進來，我們一起去市政中心正式離了婚。
離婚之後的日子還是沒什麼改變，我們依然一起生活，一起照顧蘿拉。只是手上少了那一枚戒指的約束。
有些細心的學生留意到我手上的戒指沒了，好奇地問我。我也只笑著說，沒辦法，離婚了。
珍妮轉身就投入了女權運動，晚上和週末外出的時間開始增加。她出門的時候就由我負責照顧蘿拉。陪她玩，和她一起編織出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幫她洗澡，為她唸故事書，然後哄她睡覺。
珍妮問我是不是該去尋找新的對象？我說暫時沒有考慮。但其實是因為我的生活圈中實在沒什麼同志，我也不可能去同志酒吧找對象。要是在那裡遇到學生，或是遇上警察臨檢，那又將會是另一波職涯風暴。我們只能夠透過眼神的交換來確認彼此，然後小心翼翼地互相試探，在見不得人的地方彼此撫慰。
就在我們以為這樣毫無改變的生活就會這樣永遠持續下去的時候，住在老公寓的房客轉交給我一封訃聞，上頭寫著教授的名字。
我不可置信地來回翻了很多遍，甚至重新確認了他名字的拼法是否正確。他還那麼年輕，怎麼可能會是他？但那名字，年紀，和出生日期，無疑就是教授，我曾經最親密的人。
我們這些年早已斷了聯繫，但偶爾還是會在研討會上打個照面，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我一直以為我們總會在某處相遇，一如往常地打聲招呼，然後互相擁抱。雖然我們不再像以往一樣那麼親暱，但我們依然是很好的朋友。
我們來不及感傷太久，我和珍妮就抱起蘿拉，開著車直奔賓州某處的鄉下，參加教授的葬禮。在教授的葬禮上，我第一次見到他年邁的父母，他們坐在教堂的第一排，哭得泣不成聲。
我上台代表教授的學生致詞。我說他是個偉大的學者，是個慈愛的父親。他一生致力於研究社會上的邊緣人物，讓社會變得更加美好。他的離去對於學界是莫大的損失。他是我最尊敬的導師，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官腔的話說了很多，但我卻不能說，我曾經是他最親密的情人。他笑起來瞇起眼角的時候，看起來很迷人。他總是冷靜而敏銳地做出判斷，甚至有些冷淡，但他總是正確的。無論在課業還是生活上，他總是能給我最好的建議。他看起來很完美，卻是個生活白癡。他可以把所有東西都放進烤箱，然後全部都烤焦。讓他洗盤子，他就會把盤子給摔碎。他有些大男人主義，那些家事如果有別人能做，像是我，他就絕對不會碰的。他是個有點脫線的爸爸，卻依然盡他所能的把所有最好的都給了凱恩的。他在床上很霸道，甚至有些暴力。他喜歡挑逗的我哭泣求饒，但我卻從不讓他得逞。還有，他對凱恩做了不可饒恕的事。
我看向台下，正好對上了凱恩的視線。他穿著喪服，坐在教授的父母旁邊，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他看起來又長大了一點。我突然忘了詞，草草結束下了台。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DTtOpMUL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