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轉眼間就結束了。這次凱恩沒有哭,只有淚水不斷在眼眶裡打轉,卻還是努力擠了個難看的笑容,用力向我揮了揮手。於是我對凱恩的記憶就這麼停留在那個難看的笑容上。
新學期開始,我也進入博士班第二年的生涯,得尋找新的研究主題。課業依然那麼忙碌,但總覺得自己閒不下來。只要一有空,就忍不住想念凱恩。十月的時候我收到了凱恩的來信,他的字跡變得乾淨漂亮,不像個十歲的孩子。他老成地寫道,在英國的生活一切很好,不用擔心。但這麼寫反而讓人更擔心了起來。我回了封信,問了一大串的問題,接下來又是幾個月的等待。
教授終於對我興趣全失,又重新搭上了約翰——那個紅髮的大二學生。我覺得教授這次大概真的是陷下去了。
剛開始他們只是掩人耳目地牽牽手,在課堂上四目相對,就像他當初對我做的那樣。隨著天氣逐漸轉冷,他們開始在校園的角落裡偷偷擁吻,被我碰巧撞見,還得替他們把風。哦,我都快忘了他們還曾經在教授的辦公室裡做愛呢。教授眼神中的愛戀已經藏不住,他無法克制自己繼續看著約翰,甚至得要其他學生喊他才會回神。那樣的眼神從未在我身上逗留過。
約翰長得並不是特別突出,但那頭紅髮卻格外耀眼。他骨子裡有股傲氣,連走在路上都會揚起下巴。他有些清瘦,因此這樣會讓他看起來有點性感。他看著我的時候總是充滿挑釁,連在助教課上的提問都格外尖銳。如果只有我們三人的場合,他就會纏著教授,勾著或抱著以宣示主權,但我看著卻總覺得有點好笑。
也許是因為我的注意力總是放在他們的互動上,當流言傳到我耳中的時候已經什麼都太晚了。既然我知道他們之間的曖昧,其他學生看在眼中當然也知道。
那天我在校門口就被一個大三的學生給攔下來。那女孩抱著書,期期艾艾地說道,「嘿⋯⋯路易,你⋯⋯真的是同性戀嗎?」
「什麼?」我不太確定是她說的太小聲,還是我沒聽清楚。
「啊⋯⋯抱歉,當我沒說。」她說完就轉身跑了,在她身旁的另一個女孩還奇怪地停下腳步來多看了我兩眼。
我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直到我看見聚集在系館門口的學生們,預感才終於成真。
「滾!科普曼!」的布條掛在大門口上方,四周妝點著教授的照片,看起來像是從教職員名冊上影印放大之後再剪下來的。仔細看還能看到有人把約翰的照片也剪了下來,親暱地貼在教授旁邊。再仔細看過去,還能找到我的照片。不知道是哪個學生還洋洋灑灑地寫了篇文章貼在旁邊,說科普曼教授如何濫用職權,雞姦學生,有辱校風,不該繼續留在學校。
不少學生們停在大門口前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但也有很多人無視這一切就這麼直接走了過去。
接下來的那門助教課,大概是我有生以來最難受的一門課。我站在講台上,看著二十三個大學部的學生,他們也同樣回看著我,帶著一種好奇又充滿戲謔的眼光,時不時地竊竊私語,互相交換紙條。我把個案發下去讓學生們互相討論之後報告,耳語瞬間大聲了起來,但顯然都不是和個案相關的。
「我就知道科普曼教授是同性戀!不覺得他很娘嗎?」
「我覺得路易才娘,他寫黑板的時候甚至會翹小指!」
「不不,你看約翰那個騷樣,好像在說來上我一樣。」
「天哪,他們三個該不會一起⋯⋯」
那個小組瞬間爆出了一聲噁心的呼聲,被我瞪了一眼,聲音才消了下去。
「真噁心。」
「沒想到他們是這麼噁心的人。」
「但其實我覺得同性戀也沒什麼。」
整個小組瞬間安靜了下來,我忍不住看了一眼發言者,是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有些畏縮的男生,但他卻說的如此理所當然。
「他、他們又沒礙到別人。」
「可是很噁心啊!」
「變態!」
「他們把雞雞插進肛門裡耶!」
那個男生低下頭去,又不說話了。
討論結束之後,那個小組當然什麼也說不出來,於是我順手給他們出了個回家作業,要他們下週交上這個個案討論的兩千字報告。他們臉瞬間就沉了下去,卻沒有人敢多說什麼。我回過身,忍不住嘴角上揚,就算從玻璃上的反光看到學生送我的中指,也依然阻止不了我的好心情。
我雀躍地回到研究室,一推開門就看到珍妮坐在窗台邊,看著街景抽煙。
她抬抬眼,懶懶地招手打了個招呼,「唷。」
我放下書包,從書包裡掏出一堆筆記紙和書,攤在桌上開始準備下週的助教課,還有明年的研討會報告。研究室裡頓時陷入了一陣沉默,只有我翻書的聲音,和珍妮抽煙的呼吸聲。
「你怎麼看?」珍妮突然開口。
「嗯?」我放下筆,回過頭去看著她。
她用下巴指指窗外聚集的人潮,「那個。」
「哦,那也不能怎麼辦吧。反正也是事實,就那樣吧。」
她嘆了口氣,捏熄了手中的煙,「路易,你是太天真還是腦袋迴路太簡單?你以為每個人都像我們一樣覺得同性戀理所當然?」
我依然滿頭霧水,「那你覺得我應該要怎麼辦?」
「和我結婚啊。」她撐著頭看著窗外,裝作蠻不在乎的聲音當中有些微微顫抖。
我沉默許久,「可是我是同性戀。」
「我知道。」她跳下窗台,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看見她眼眶中的淚水,在我腦袋開始運作之前就先抓住了她的手腕。
「發生什麼事了?」
她掙開我的手,大步往門口走去,留下滿室的煙味。
珍妮和眼淚這個組合實在太令人震驚。她從來不說沒有意義的話,她總是一針見血地點出問題所在,從來不曾表現出脆弱的一面。突然說了不像她的話,我想她應該是出了什麼事。但她既然還沒準備好要說,我也只能等待。
我站起身來拉起窗戶,讓煙味散去。門口聚集的學生開始喊起了口號,但人數畢竟不多,迴盪在冬天的校園裡聽起來有些淒涼。
我突然覺得凱恩學校的師長們還算是溫和的,即使我們是凱恩的共同照顧者,他們至少沒有把我和教授的關係大肆宣傳。珍妮說的對,不能以為別人也都覺得同性戀沒什麼。
背後突然抽痛了一下,我不住縮起身子,伸手去摸背後已經不存在的傷痕,傷口早已癒合,那裡早已平滑如昔。被趕出家門的那年,我被父親用他手邊所有能拿得到的東西給狠狠揍了一頓,皮帶釦子在背上刮出幾道很深的傷口,疼了很多年,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再痛了。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hQ331Bex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