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 - 第一章 (20)

　　「輔捷！你來了！」

　　「嗯，我來了。」

　　「我還以為你又忘了我們的約定。」

　　「哪有，我什麼時候沒有遵守約定的？」

　　「你說你會一直在我身邊。」他的聲音低低的，聽起來有些委屈。

　　我又把他抱得更緊了一些，「嗯，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把頭埋進我肩頭，透過衣服我都能感覺到他那張小臉在那裡笑得歡快，「我們說好了？」

　　「嗯，我答應你。」我抱著他，覺得手裡又沈重了一些。一個人煩惱了這麼久，一看到凱恩的笑容就全都有了答案。

　　穿過走廊，教授正在廚房裡忙著。他本來就不是個擅長做家事的人，如今廚房看來一片慘烈。盤子碎片堆在一旁，麵粉灑的到處都是，麵糊根本沒成形，只差沒把烤箱也給炸了。

　　教授看到我們走來，抬起頭就笑了，「路易，你來啦？」

　　他的嘴角貼了紗布，左臉還腫著，眼睛有點闔不起來，一看就知道昨天被人揍過。看來我昨天下手也沒太輕。

　　「嗯。」我把凱恩放下來，一個不小心扯動了傷口，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我試著無視教授，但他卻在一旁看著我們直笑，看得我有點不大舒服，於是只得指揮他去收拾廚房。

　　「沒辦法，凱恩吵著要做蛋糕。」教授有點不太好意思地說道，和昨天那個壓在我身上的男人完全判若兩人。然而現在的這個教授，才是我所熟悉的教授。

　　「爸爸超遜的。」凱恩坐在餐桌上撐著頭看好戲，「沒有輔捷根本沒辦法。」

　　時光好像倒流了回去，回到什麼都沒有發生之前。我們依然是那個有些奇怪的家庭，有一個爸爸，一個孩子，和一個會和爸爸上床的男性褓姆。大家依然都笑著，好像什麼都沒有變，只有我一個人過不去。要不是因為傷口還隱隱作痛，我恐怕會以為昨天不過是一場夢。

　　我秤好奶油和砂糖，請凱恩幫忙攪拌。

　　「這個我會！」他抱著大盆子和攪拌器，開始工作起來。

　　看著他專注的側臉，我忍不住笑了。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我在中國出生的母親，總是對於無法給我們正統的美式家庭生活而感到抱歉，上學的時候帶的便當盒總是因為黑幽幽的而被人嘲笑。只有聖誕節的時候，不知道她從哪裡學會了聖誕磅蛋糕的食譜，每年聖誕節餐桌上都一定會有這道甜點。因為我的妹妹死的早，我總是覺得自己該多擔負起一些妹妹的責任，因此總在廚房裡跟著母親忙進忙出。每年聖誕節我也總是抱著大盆子，負責攪拌所有東西。但母親似乎也因此自責，覺得是不是她總讓我進廚房，才讓我變了態。

　　我收回視線，專注在眼前的篩子。

　　一雙手摟了上來，下巴輕靠在我肩膀上。我輕震了一下，卻沒有動。

　　「路易，不要露出那麼哀傷的表情。」教授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我掙脫他的懷抱，繼續把麵粉過篩。凱恩靠了過來，好奇地問我在做什麼？他也要玩。凱恩纖細的手腕握著大大的篩子，麵粉灑了出來，沾在他的鼻頭上，他笑著，依然笑得一點陰影都沒有。

　　我又把萊姆皮和蛋加進凱恩打發的奶油裡，凱恩癟著小嘴看起來累了，於是教授就接過去繼續打。我把前幾天醃好的水果乾從冰箱裡拿出來，順便預熱烤箱。一個大盆子在我們三個人之間傳著，直到麵糰表面稍微泛起一點光澤。我把水果乾倒進去，拌勻。拿出模子的時候凱恩眼睛都在發光。

　　我把麵糊倒進模子，放進烤箱，直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什麼時候才能吃啊？」凱恩兩眼放光地問。

　　「吃完晚餐應該就差不多了。」我拿起平底鍋，又接著繼續煮晚餐。

　　教授家裡沒有電視，於是一老一少就趴在餐桌上，一個看報紙，一個看厚重的學術書。我不禁想，凱恩從書上學來的那些有的沒的知識，難道沒有教他什麼是犯罪，什麼事對錯嗎？但即便是鑽研犯罪心理學的教授，也會犯錯。又怎麼能要一個孩子承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錯誤的？說到底，難道我們研究犯罪的人，就只能在法律所定義的範圍之內討論犯罪嗎？

　　我一個不留神，漢堡排來不及翻面就焦了。

　　凱恩發出一聲悲鳴，把頭埋在書頁裡，一動也不動，「我的漢堡排！」

　　「我再煎一個給你？」

　　「路易，不要太寵他了，焦掉的地方切掉就好。」教授從報紙後方露出眼睛來，替我們下了決定。

　　只要我的性別正確，這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正常的家庭。鬧脾氣的孩子，不管事的父親，和在廚房理忙進忙出的母親。

　　「路易。」教授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我身後，低下頭來輕輕在我臉上一吻，「你別再把另一面也煎焦了。」

　　這是我曾經嚮往過的家庭嗎？不，從中學開始知道自己的性向以來，我就不曾嚮往過家庭，甚至不覺得會和誰有長期的關係。但現在這樣⋯⋯只要我原諒教授的行為，並且保證那不再發生，我就能擁有一個有點奇怪的家庭？我覺得我好像稍微懂了容忍丈夫出軌的妻子的心情了。

　　教授替我關了火，將漢堡排盛盤，端上餐桌。

　　「輔捷今天好怪。」凱恩吱吱咯咯地笑了起來，切下一塊漢堡排往嘴裡送，下一秒就吐了出來，「好苦。」

　　我把我盤子裡的那一塊焦掉的地方切掉，和他的交換。

　　吃完飯之後，教授認命地刷盤子，把剛剛做蛋糕用的器具，和晚餐的餐具都給洗了。我抱著凱恩坐在客廳裡，看著火焰在火爐裡跳躍著，散發出木頭烤焦後的香氣。

　　「輔捷，你和爸爸吵架了嗎？」凱恩坐在我懷裡，抬起頭來看我。

　　「嗯，我們還打架了。」

　　「我知道。」凱恩又笑，「爸爸和我道歉了，他答應我之後不會再對我做那種事了。」

　　「嗯，那你要原諒他嗎？」我把頭支在他的小腦袋上，看著火星不斷跳躍。

　　「我不知道。」他專注地看著火光，「其實我也不是那麼討厭舔雞雞，但是插屁屁好痛。」

　　我手又收緊了一點，凱恩跟著喊痛。

　　「但輔捷你說這是大人才能做的事情對嗎？我還是小孩，還不能做。是讓我做這件事情的大人不對，就算並沒有違法。」

　　「是的。」我不禁有些佩服他清晰的思考能力。

　　「那只要他之後不再做就好了，我們也改變不了過去。」

　　我用力抱緊懷中這個過於老成的孩子，他身上傳來淡淡的香氣。帶著我熟悉的肥皂香味，和孩子身上獨有的氣息。

　　凱恩笑著掙扎著脫開我的懷抱，「輔捷你太用力了啦。」

　　「如果教授再對你做什麼奇怪的事情，你一定要和我說。」

　　「好，我答應你。」凱恩看著我，湛藍的眼珠微笑著，盈滿水光。

　　教授走來打斷了我們的深情對視，「好了好了，再下去我可要吃醋了。凱恩，你先回房間，我們有事要聊。」

　　凱恩有些不情願地嘟著嘴緩緩踱上樓。

　　教授又補了一句，「不准偷聽。」

　　凱恩回過身做了個鬼臉，蹦蹦跳跳地上樓去了。

　　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氣氛瞬間變得有點尷尬。教授試圖過來握住我的手，卻被我避開。

　　「路易，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他灰色的眼珠藏在厚重的鏡片後頭，我向來讀不懂他的情緒。他的臉依然腫著，甚至沒辦法完全睜開眼睛。

　　「也許凱恩不介意，但我可沒打算原諒你。」我站起身，「鑰匙我放在信箱裡了，等等記得去拿。」

　　教授慌亂地抓住我的手，像是想挽留。

　　「我會繼續照顧凱恩，以一個褓姆的身份。」我欠了欠身，往門口走去。

　　教授追了上來，「我憑什麼要讓你照顧凱恩？」

　　我想了想，稍微修正了一下措詞，「你有需要照顧凱恩的需求的時候，可以隨時找我，你有我的電話。」

　　「路易斯，你會不會太自以為是？」

　　「哦，那你們平安夜要吃什麼？」

　　教授瞬間萎了下去，「路易，我們可以好好聊聊嗎？」

　　「我們已經完了。」我摔門出去，闔上門的瞬間我就開始有點後悔了，「我的畢業論文啊⋯⋯」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NlQI6iW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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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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