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室的門被人敲響,我喊了聲請進。
教授推開門,看起來有點尷尬。他反身關上門,上了鎖,「事情變得有點麻煩,我可能會失去凱恩的監護權。」
「什麼?」我的聲音大到自己耳朵都嗡嗡作響。
教授為自己拉了張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翹起腳,將手支在腿上,一如往常的冷靜,「剛剛主任找我談過了,他們雖然不想介入這件事,但他們無法阻止校方開除我。還有如果我們彼此都承認發生過性行為,這可能會構成性悖軌法,我們就準備蹲個幾年牢吧。但你知道的,只要我們不說,沒有目擊者就無法定罪。」
「那是當然。」身為一個男同性戀者,我當然清楚。
教授繼續說了下去,「這都還好,最糟的情況下,法院可能會以此為由解除凱恩的監護權。」
我幾乎可以想見要是教授失去凱恩的監護權,凱恩會陷入多麼尷尬的境地。凱恩必須得回來在孤兒院接受照顧,等待被下一個收養家庭收養。人們會知道他就是漢森夫婦的兒子,他在孤兒院的處境可能會變得艱難,也會難以被收養。光是想像凱恩被世界孤立的樣子,我就覺得無法接受。
單身男人可以收養孩子,但是同性戀男人卻不行。在他們眼中同性戀是種跟吸毒一樣的事,哦,吸毒或許還更好一點,起碼吸毒的人不會把陰莖放到別人肛門裡去。同性戀者是有病的,是精神異常的,這樣的人當然沒有資格照顧孩子。同性戀者被開除,被剝奪監護權,都是常有的事。
「同樣只要不承認就可以了吧?沒有人能夠證明我們是『共同』照顧孩子,我們沒有同居,沒有交往,沒有性行為。我只是科普曼家的朋友。我們帶凱恩一起出去度假,應該沒有被任何人看到吧?」
「凱恩的學校能夠證明我們曾經共同照顧過凱恩,這對我而言很不利。凱恩的老師、同學也都曾經見過你帶凱恩去上學。如果要調查的話,他們還能查到你每週都會送凱恩去踢球,鄰居也能證明你有多常出入我們家。」教授皺起眉頭,捏住了自己的鼻樑,「抱歉,是我大意了。」
說來也真是諷刺,我們曾經這麼拼命想要維持這段關係,想要努力帶給凱恩最好的生活,如今卻成了想要極力撇清的過去。我們越是努力,就留下了愈多痕跡。
「那麼,只要不要讓事情鬧大到那種程度就可以了吧?」字句從我口中吐出的瞬間,珍妮那句『和我結婚啊』突然從腦中的某個角落裡響起,卻又本能地壓了下去。
「我認為很難。只要傳言就足以解雇我,解雇就等同於證實我是個同性戀,那麼法院就有理由介入。」教授的灰色眼珠堅定地看著我,「路易,絕對不要承認自己是個同性戀。」
我有些恍然,只是點了點頭。
自從和父母出櫃,被打了個半死趕出家門之後,我就再也沒想過要刻意隱藏自己的同志身份。但也許是因為這些年身邊的人太過溫柔的緣故,讓我忘了這個世界原來是多麼憎恨自己的存在。
不要承認,絕對不要承認自己曾經有過的情感,那些對於愛情的付出,還有對於凱恩的照顧。我從來就不曾存在於誰的生命當中,這樣就會沒事的。
幾天後我坐在臨時組成的委員會面前,面對一字排開的白人男性,我不斷對自己這麼說道。
「路易斯.史,學生們之間在流傳你和開普曼教授的同性行為,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只是謠言而已。」我看著他們,堅定地說道。
「還有學生說你經常出入開普曼教授家,這是真的嗎?」
「我是他的指導學生,我們經常需要額外的時間討論。我去年發表了兩篇研討會論文,一篇期刊論文,同時有計畫專題在進行,我也是他的課堂助教。」我試著用教授的口吻,提出具體數字來反駁,「如果只是因為我們熱衷學術,就說我們有同性戀傾向,我認為這並不公平。」
「你對開普曼教授收養孩子有什麼看法?」
「我認為他是個好父親。他全力照顧凱恩,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他。即便他公務繁忙,他也會抽時間出來陪凱恩。」
坐在最角落的一位男士,從文件堆中抬起了頭,推推眼鏡,「但是凱恩卻被退學了?」
「那是因為凱恩為漢森夫婦出庭作證的關係。」我挺直了背,加強戒備。他們能夠在幾天之內就準備了這麼完整的資料,我認為來者不善。
我繼續說了下去,「大家都知道凱恩是漢森夫婦的孩子,校方不想處理孩子之間的霸凌問題,因此將凱恩開除。我認為這是學校的問題。」
「我還聽說,在學校的監護人會談上,你也在場?」
這個問題一被拋出來,所有委員都倒抽了口氣。這簡直就是罪證確鑿的同性關係,甚至還妄想共同撫養孩子!
「是的。」我說。
「對此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我剛剛也說過,教授公務繁忙,所以我們幾個研究生有空的時候都會幫忙他看一下孩子。凱恩也經常會到學校來玩,我們也常去教授家玩,所以我們也都跟凱恩很熟。凱恩的學校老師知道這件事,所以也把我找過去討論。」
「即使如此你還認為開普曼教授是個適任的父親嗎?」
「是的。」我答的很肯定,「你們也可以親自問問凱恩。」
「那你是同性戀嗎?」坐在正中間的男人發問。
我咬緊牙根說道,「不是。」
「那你有證據說你不是嗎?」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陷進肉裡。他們要拉攏我站在他們那一邊,要我和他們一起說說同志很噁心,肛交是不道德的,我怎麼可能會是同志?我都對著色情雜誌的上的大波霸打手槍,我上過的女人一雙手都數不過來。看著那一雙雙期待的眼神,我知道我該說些什麼,但我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有未婚妻。」我說。
「哦?」
我覺得好像自己出賣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全身力氣都像被抽空似地癱軟在椅子上,「她是我的研究所同學,珍妮。」
「你應該不介意我們和她確認一下吧?」
我無力地點點頭,深深把臉埋進手心裡。我曾經那麼嚴厲地指正凱恩不該說謊騙人,但如今我卻說了謊,否定了自己的一切,否定了自己過去曾經有過的徬徨游移,否定了自己受過的傷害,否定了當初那個寧可被趕出家門也要追求真愛的十八歲少年。只為了假裝自己「正常」,為了守護自己現在的生活。
被派出去調查的那個人很快就回來了,他和幾個委員交頭接耳一陣,他們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看著我,然後草草結束了這場荒唐的訊問。
我亂糟糟地走出門去,想找珍妮道歉,還有謝謝她包庇我。我剛彎過一個轉角,就看見約翰堵在廁所門口,一看見我就迎了上來。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WJwVHrla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