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全城上下都沉浸在聖誕節的歡樂氣氛當中,只有我一個人孤伶伶地陷入愁雲慘霧之中。我翻開黃頁電話簿,開始尋找其他學校有在做犯罪心理學的教授。我覺得我的學術生涯算是完蛋了,也許我該考慮去考個公職,或是回家繼承那個洗衣房。也許我哭著下跪讓他們打斷一條腿,說自己錯了不該喜歡上男人,再娶房老婆,他們或許就會原諒我吧。
我躺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上的污漬,努力想回憶起父母親的臉,卻也已經開始有些模糊。
從十八歲那年離開家到現在,也已經七年了。其實說來也是很蠢的一件事。我遇到了一個人,以為可以和他走一輩子,於是就跪在父母面前坦承一切,尋求諒解。但我顯然太高估了父母對孩子的愛,也高估了對方的愛。我被趕出家門之後,他就和我說膩了。從打擊中恢復過來也是很正常的事,忙著打工、找獎學金來付學費。在餐廳當服務生,把客人吃剩下的東西打包帶回去,就能吃上一個禮拜。那時候只想著怎麼活下去,卻也過得很單純。
人總是比想像中的堅強,善於承受打擊。
我迷迷糊糊地睡過去,起來找水喝的時候才發現門縫底下又多了一張紙條,我這才想起來電話線還沒接回去。那是一張簡單的聖誕卡,裡面用稚拙的字跡寫著:歡迎來參加我們的聖誕節派對,別忘了穿上你最醜的毛衣。
上頭寫著日期、時間、教授家的地址,還附上了教授和凱恩的親筆簽名。一個行雲流水,一個歪歪扭扭的卻謹慎而小心。
教授不能總利用凱恩來戳我的軟肋。我把卡片連著信封丟到一旁,卻發現卡片背面還有一行字,行雲流水的。
——我會按褓姆時薪支付。
我嘆了口氣,看來我是被這對父子吃得死死的了。
我穿著土色格紋毛衣,上頭用綠色毛線秀著巨大的雪花圖案,手上拿著聖誕禮物出現在教授家門口的時候,還是有些厭惡自己的。
出來迎接我的是教授。他很自然地擁抱我,在我雙頰親吻,「鑰匙你拿著吧,每次來都按門鈴多不方便。」
「教授您對一個外人還真是放心。」我順手把他塞過來的鑰匙又塞回他手裡。
「輔捷來了!」凱恩像看到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樣奔來,抱了個滿懷。
「你今天過的好嗎?」我問。
「嗯!好極了!」
餐桌上已經擺滿聖誕大餐,我有些意外。我原本以為教授是要我來替他們煮飯的,卻沒想到他們父子倆已經準備好了。紅綠相間的桌巾上百著一隻有點過焦的烤雞,墊在底下焦黑捲曲的馬鈴薯和胡蘿蔔,明顯是火侯太旺的下場。但焗烤奶油花椰菜倒是還算有模有樣。昨天我們一起做的水果磅蛋糕擺在正中間。雖然簡單,但對於三個人來說已經算的上是豐盛了。
「哦,凱恩你也有幫忙嗎?」
「嗯!」他用力點了一下頭,「我做了焗烤花椰菜!」
我不由得開始擔心起那隻焦黑的烤雞了。
我們在桌邊坐下,由教授帶頭禱告。身為一個被逐出神之國的不義之人,我不信神,但還是跟著垂頭禱告。凱恩偷偷睜開眼睛,正好和我對上視線,頑皮地擠眉弄眼逗我發笑,被我瞪了回去。
「阿們。」我們一起說道。
我拿著刀開始肢解那隻烤雞的時候,才發現裡面根本完全沒熟,甚至還帶著血水。雞裡面也沒有塞任何醃料,只在表皮抹上了油。我想那些馬鈴薯和胡蘿蔔應該也是相同的下場。教授怯生生地看著我,我回了他一口沈痛的嘆息。
我把那隻雞肢解開來,把生的部份分出來,放在另一個烤盤裡,抹上醃料,重新放進烤箱。剩下熟的和過焦的部份,淋上醬汁,灑上胡椒。其他的蔬菜則全部切成薄片,一起放進烤箱。
「路易,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教授說。
我忍著把刀子失手落在他手上的衝動,彎下腰來關上烤箱。忘了是在哪裡讀過的論文,他說家暴的男人都會在暴力過後加倍的好,但是下一次情緒上來又會克制不住自己。
「路易,我真的很抱歉。那天是我衝動了,那些話都不是有心的。」教授在餐桌上垂著頭,嘴角還包著紗布,臉上一片青紫,看上去有些可憐。
凱恩咬著叉子,視線在我們兩人之間來來回回,不知道是該吃還是不吃。
我無視教授坐回餐桌上,吃了口凱恩做的白醬焗烤花椰菜,雖然是很簡單的一道料理,但卻很好吃。白醬的鹹度適中,剛好能搭出花椰菜本身的味道。凱恩又用那小狗般的眼神看著我,等待被誇獎。
「嗯,真好吃。」我說。
一個大大的笑容瞬間在他臉上綻開,他繼續埋頭吃飯,好像連烤焦的雞肉都跟著變好吃了起來。
吃完飯後我們接著吃蛋糕,凱恩才送了一口蛋糕進嘴裡,就幸福地瞇起眼來,還輕輕搖晃著,「真好吃。」
這真是我聽過最美妙的恭維了。
火爐邊擺著聖誕樹,上頭纏著金蔥彩帶,掛著灑滿金粉的馴鹿裝飾和彩球,映照著火爐的火光閃閃發亮。這個冷清的家裡便瞬間有了過節的氣氛。教授打開那陳舊的鋼琴,彈了一套惡俗的聖誕組曲。凱恩哼著歌,一邊在膝蓋上敲著節拍。長長的睫毛在他白皙的皮膚上撒下陰影。他靠在我腿上就就睡了過去。也許是因為磅蛋糕裡摻了白蘭地,讓他有些醉了。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嘎然而止,教授走過來,小心翼翼地靠著我的肩膀。我們坐在客廳裡,圍著火爐,靜靜聽著木柴發出劈啪聲。聖誕樹的燈光一明一滅。他低下頭來企圖吻我,卻被我躲開。
「路易,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他討好地說道。
「也不是生氣,只是覺得多認識了你一點。」我把凱恩挪到沙發上,在聖誕樹下留下了禮物。
「你明天還會過來嗎?」眼見我又要離開,教授的語氣有些慌亂。
「應該不會吧,沒有我什麼事了。」
「你不來的話,凱恩會很難過的。」
「那就打電話叫我過來吧。」
教授開口似乎又想說些什麼,最後說出口的還是,「你在這裡坐一下,我拿錢給你。」
他從錢包裡掏出鈔票的手都還在哆嗦著。我都不知道教授在害怕什麼,我一直以為我們的關係沒有深厚到那種程度。如果他要怕的話,怎麼不在凱恩替他口交前多想想,又或是在硬上我前多想想?
我接過那疊鈔票,心中頓時覺得踏實了不少。
「你明天真的不過來?至少來看凱恩拆禮物。」
「我沒有送他禮物,只有一張聖誕卡片。他跟你說了謊。學校交換禮物那天,我把原本要送他的樂高交給他,讓他帶去學校。但他卻把你送他的書給轉送了出去,把樂高留給了自己。所以我只送卡片給他,當作是他說謊的懲罰。」
「那孩子真的很喜歡你。」教授扯動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旋即又痛的皺起眉頭來,好像傷的比我還重一點,「你⋯⋯傷口好點了嗎?」
「多虧有你,我現在還能走路簡直是個奇蹟。」不提還好,一提就覺得私處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對了,我留了一個禮物給你,在聖誕樹下。」
「你留著吧,我不需要,謝謝。」
「不,你拿走吧。」教授伸手指向一個深藍色的禮物盒,上頭講究地綁著絲帶,「我看到你也留了禮物,如果不是給凱恩的,應該就是給我的吧。」
我有種被看透的羞恥感,忍著痛彎下腰撈起那個禮物盒,轉身就走。
「路易。」
我腳步一滯。
「聖誕快樂。」一句祝福的話,聽起來卻有些憂傷。
「聖誕快樂。」我抱著禮物盒再次踏出熟悉的家門。已經數不清有幾個日夜我從這個家門走出來,抱著截然不同的心情,奔赴相同的終點。我終究還是只有我自己。
午夜的鐘聲敲響,迴盪在整座小城裡,許久許久。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R47ZJaW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