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住衝上去抱住他的衝動，拉住了我自己的褲管。約定很容易，但是保守約定卻很困難。我不能再欺騙凱恩。
「凱恩，你聽我說，我不可能陪在你身邊一輩子。」
他小小的身軀震了一下，但我還是繼續說下去。
「你會去上學，會去踢球，會認識新的朋友，會認識很多比我還要更重要的人。你會在我幫不到你的地方，一個人面對這一切。這樣你也沒關係嗎？」
「輔捷，你答應會一直在我身邊。」他的表情看不出情緒，或許帶著點淡淡的埋怨或是指責。
「凱恩，只要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一直都在。」我看著他的眼睛，卻覺得眼眶有些濕潤。我知道我自己很卑鄙，但我沒辦法對他做出我辦不到的約定。
「即使到很久很久以後？一輩子？」他探尋的眼光朝我看來，扎的我有些難受。
「嗯，只要我還活著的話。」
「不管什麼時候，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
「嗯，我答應你。」
凱恩笑著伸出小指勾起我的手來，我從來沒有看過他那麼燦爛的笑容，發自內心的感到喜悅，「說好了？」
「嗯，說好了。」
我伸手把他攬進懷裡，凱恩靜靜地回抱我，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臟跳動。單薄的身軀底下充滿著生命力，他堅強又充滿愛。也許我該試著相信他，也許我們該試著一起改變世界，即便我們都知道我們會遍體鱗傷。但我會成為凱恩的力量，而他也會成為我的力量。這樣想一想，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我鬆開手，看著凱恩平靜的表情，卻覺得有些隱隱不安。我覺得這種心情有些似曾相似，但卻想不起來了。也許只是一場匆匆而逝的夢境，明明是個好夢，醒來之後卻覺得有些憂傷。
我在聳立著七百多張紙條的牆面前迎來了新年。從學校傳來新年的鐘聲，迴盪在這座小城裡。酒吧爆出歡呼聲，人們互道新年快樂。有人推開窗往街上大喊新年快樂，伴隨著酒瓶碎落在地上的聲音。
邁司密．瓦特，黑人男性，十六歲，強盜殺人，被控一級謀殺罪，死刑定讞尚未執行。於亞特蘭大兒童失蹤案頻發的社區長大，鄰居描述他善於說謊，並且誇大自己的行為。
理恩．科奇，白人男性，四十五歲。被控二十二起一級謀殺罪，死刑定讞尚未執行。自幼被父親強暴，七歲時母親與姊姊於交通意外中過世，曾多次嘗試自殺。
威爾森．查理斯，白人男性，二十四歲。預謀殺害女友父母，死者分別身中五十六刀及四十一刀，致命傷為頸動脈遭切斷。死刑定讞尚未執行。父親為捷克駐美大使。
羅素．薩維吉，白人男性，三十六歲，多起強姦殺人及縱火案，死刑定讞尚未執行。幼時被母親辱罵、家暴，頻繁遭熟人強暴。患有學習障礙。
指尖劃過一張張便條，一個個都是令人心碎的故事。大多數的殺人犯無論社會階級，背後都有個失能的家庭，被家暴、被家人強暴、不被信任、不被愛。他們都還活著，卻又沒有活著，只能日復一日地等待死亡。
我想起教授曾經告誡過我不要過於同情罪犯，他們都曾經有過選擇，是他們選擇了犯罪。而我們能做的就是理解他們，分析他們，找出其他可能有類似處境的人們，去幫助他們。
那麼，教授您是不是也曾經有過選擇呢？
窗外一片漆黑的夜空中，無論我怎麼望都望不見盡頭，只能看見自己眉頭深鎖的倒影，看上去有些憂傷。
假期結束之後，我請萊斯教授幫我調了班，由我接送凱恩去參加每週二、四的美式足球訓練。美式足球的護具穿在凱恩單薄的身子上真是說不出的怪異，我看著他被護具綁得一動也動不了的樣子笑了好久。
凱恩倒是很享受打美式足球的日子，他甚至訓練我拋球給他接。美式足球兩端尖尖的，其實不太容易抓住。我掉了幾次球，被凱恩翻了幾次白眼之後，他就跑去找教授了。
每次載著他在路上聽他眉飛色舞地說著今天又做了什麼練習，如何靈巧地閃過防守，又少摔了幾次，就覺得也替他得意起來。
他的第一場比賽輸了，因為搞不清楚達陣該往哪邊跑，在全隊友一陣傻眼之中達了自己的陣，替對方拿了六分。但大家還是溫柔地拍拍他的肩膀說沒關係，我們再拿回來就行。最後凱恩還是順利把分數拿回來了，但還是追不上之前丟掉的分數。教授說，他達陣時笑得可得意了。他的比賽我沒去，練習我也不會參加，我不知道當別人問起我的身份的時候，我該怎麼回答。我不想再為凱恩添麻煩了。
聽說凱恩現在在學校裡很受女孩子歡迎，又會打球，又長得帥，每個星期都要收好幾封情書。
「凱恩，你要是交了女朋友，記得帶回家介紹給你爸。」
「我有輔捷就夠了，才不需要女朋友。」他笑著，依然笑得那麼甜。
天氣逐漸回暖，下雪的日子逐漸減少。地上的雪化了又結冰，孩子們在街道上挑戰看誰能溜的最遠，然後又摔的青一塊紫一塊。連凱恩都受了傷，教授說他屁股上的淤青這麼大一塊，上課都只能站著。
在這樣的日子裡，迎來了凱恩的十歲生日派對。我替他準備食物，烤了蛋糕，做了鹹派和肉丸，在廚房裡忙了一整天。我們一起掛上生日快樂的布條，一起摺生日帽，一起吹汽球。然後在他朋友到來的時候，再偷偷從後門溜出去。凱恩抓著我的袖子百般不願，一張小嘴嘟著又像是要哭。但聽到朋友按下門鈴的聲音，他還是雀躍地去開了門。我就趁這時候溜了出去。我想凱恩就算想哭，也會顧著朋友的面子不會真的哭出來吧。他很快就會忙著和朋友玩就忘了我的。
晚上我悄悄回去教授家的時候，凱恩趴在餐桌上像是累得睡著了，頭上還帶著生日帽，眼前放著一塊小蛋糕，上面還插著沒有點燃的蠟燭。我雙手穿過他腋下想把他抱起來，他卻就這麼醒了過來。他揉揉眼，擦擦掛在嘴邊的口水，充滿睡意地拉著我重新唱了一次生日快樂歌，再吹了一次蠟燭。
我問他許了什麼願。
「希望下一場比賽能贏，希望能一直這麼幸福下去，希望⋯⋯」他說著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又撲進我懷裡，「最後一個願望不能說。」
我笑著拍拍他的頭，抱他回樓上睡覺。
「我的生日禮物呢？」他睡眼惺忪地躺在棉被裡，像是隨時要睡過去一樣。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49lP7QTg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