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沒有拒絕他。我替他收拾了幾件衣服和睡衣,放在他的旅行袋裡。背著那個有些過大的雙肩背包,凱恩才第一次真正笑了。
他窩在我的沙發上,裹著毛毯抱著熱可可看卡通,看完了就偎在我的懷裡撒嬌。
「輔捷,你不問我嗎?」
「問你什麼?」我輕撫著他的金色短髮,看著電視機中的倒影。我們相互依偎,看起來就像對父子。
「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問我我的爸媽是不是真的殺了人,問我是不是也殺了人。」他收攏毛毯,把自己裹的更緊了一點。
「為什麼我要問你?」
「大家都在問呀,警察也問,今天那個法官也在問。輔捷你不想知道嗎?」
「如果你不想說,我就不問。等你想說了,我會聽的。」
「輔捷,如果我說了謊,你會跟法官說,然後把我抓起來嗎?」
「什麼?你說謊?」我支起身子看著他。
「我是說如果。」
「凱恩,你不能在那種場合說謊。」我看著他圓滾滾的帶著點疲倦的眼睛說道。
「輔捷,如果我說我什麼都知道呢?」他把自己蜷的小小的縮在沙發裡。
我把他攬進懷裡,緊緊抱著他。我思索了許久,最後對他說:「凱恩,不要回頭看,你只要看著未來就好了。都已經過去了,你已經沒事了。」
凱恩抱著我,抱得很用力,「我不是我爸爸,對吧?」
「嗯,你是凱恩。你是很會踢足球的凱恩,你是天才的凱恩,你是善良的凱恩,你是溫暖的凱恩,你是我最喜歡的凱恩。」
他在我懷中揚起了嘴角,又把頭埋的更深了一點,「輔捷,我愛你。」
「嗯,我也愛你。」我在他頭頂上輕輕一吻。
我抱著懷中這個脆弱且柔軟的孩子,卻有些不確定起來。我對他過去受過的傷一無所知,他到底傷的多深,從他眼中看出去的世界長得是什麼樣子。他只是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小鴨子一樣跌跌撞撞地朝我走來,因為他對我莫名的好感和親近,我只是順勢把他抱起來而已。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甚至連領養的關係都不是,僅只是因為凱恩對我的依賴,我就自以為是起來了。
「凱恩,謝謝你。」
凱恩在夢中囈語了幾聲,還是睡過去了。
春假結束前,漢森夫婦的一審結果出來了。報僮在街上喊著號外,四處發派報紙。此番容景已經好久沒見到過了。我不禁有些慶幸凱恩住在教授家裡,又沒有電視,至少不會聽到人們談論這件事。而且春假很快就要開始了,我和教授都希望能瞞著凱恩,能瞞多久是多久。
漢森先生被判了九項一級謀殺罪,七項褻瀆屍體罪,二十項誘拐罪,被判處死刑。漢森太太被判了兩項一級謀殺罪,五項一級謀殺罪共犯,七項褻瀆屍體罪,二十項誘拐罪,同樣被判處死刑。
在漢森家農場發現的七具人皮,全都被判給了漢森夫婦兩人,被認定為共同作案。據說漢森太太曾經哭喊著說自己都是被逼的,如果不照做就會被殺。但是檢方卻也找不到任何她受到生命威脅的依據,因此自訴並不成立。
春假的時候我把自己關在研究室裡,我打算在這個假期中把初期研究做個總結,整理出有多少比例的殺人犯曾經有過不幸的童年,以及他們主要的共同的童年經歷,例如家暴、性侵、忽視。但也有相當比例的犯罪者有個看似正常的童年。如果這個假期能夠寫完的話,就能趕上《犯罪心理》的截稿日。
凱恩的春假是在足球隊集訓中度過的,每天早出晚歸,累的一上了車就猛睡,叫也叫不醒。他身上多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淤青,清瘦的腿上紮滿了繃帶,看上去不能不讓人心疼。但問他要不要休息,他又搖搖頭堅持要去。春假的最後一天我負責接凱恩去練習,之前他總是迫不及待地整裝好在玄關等我去接他,但這天他卻一反常態地窩在樓上不肯下來,拖拖拉拉了好一陣子才準備完畢。我問他要不要今天就不去了?他又說不要。
這天大概是因為天氣冷,來旁觀的家長不多。我選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看他們打練習賽,我甚至不敢為凱恩加油,只能緊緊追著他的背號50。
中鋒開球,四分衛接到球之後,凱恩迅速地找到空檔鑽了出去,他揚起手呼喊隊友的名字要對方傳球,但四分衛卻把球遞給了跑衛,接著迅速被阻擋下來,沒能成功推進。凱恩往回跑的時候,被人拐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沒有人過來扶他。孩子們擺好陣型,催促凱恩快一點,不要扯他們後腿,也有人說乾脆不要等他算了。凱恩過了好一陣子才終於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跟上隊友。
又是另一次推進,凱恩努力鑽出人牆,卻依然沒有人傳球給他,然後又再一次被絆倒。
就算我是個美式足球外行,我也看得出來凱恩被欺負了。原來凱恩身上這幾天大大小小的傷口並不只是因為練習受的傷。
我正想著該怎麼介入這場孩子的戰爭的時候,就有人來向我搭話。男人留著整齊俐落的短髮,穿著運動服,脖子上掛著哨子。
「你好,我是威廉的爸爸,也是這個隊伍的教練。」他隨手一比場上某個孩子,接著伸出手來,「你是凱恩爸爸的朋友對吧?我常看你送凱恩來練習。」
「謝謝你指導凱恩。」聽到這一長串的頭銜,我有些尷尬地和他握了握手。我記得他,就是他挖角凱恩到現在這隻隊伍的。
「凱恩的運動天份很不錯,相信不管他在哪裡都能發揮的很好。我們隊伍也是多虧有他今年才能贏得比賽,只不過現在隊上氣氛不太好就是了。」
「是嗎?我看大家都滿照顧凱恩的。」我正說著,凱恩又被推了一次。
「你很難控制孩子的想法,老實說我也不希望我的隊伍變成現在這樣。但不可否認的,凱恩是我們隊伍上的不安定因素。」威廉爸爸聳聳肩,一臉不置可否。
「凱恩他做了什麼嗎?」
他有些驚訝地看著我,卻反倒是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你不知道嗎?剝皮魔夫婦的事。」
「所以呢?」
「凱恩是那對夫婦的獨子!」
我一點都不意外這件事從哪流傳了出去。那天記者這麼多,人們來來去去,總有一兩個人走漏了消息。打從凱恩決定出庭作證那天我就料到了。
「那又怎麼樣?」我問。
「我知道凱恩是凱恩,和他的父母無關,但我無法控制別人的想法。老實說,我希望凱恩可以暫時離隊,這樣對孩子們,對凱恩也都好。等事情過去了,隨時歡迎凱恩歸隊。」
「所以凱恩他做錯什麼了嗎?」
「沒有⋯⋯」
「身為教練,你不是該教導孩子正確的觀念嗎?還是記恨、欺負別人,不以團隊榮耀為最高原則,這就是運動家精神?」
「我、我想你也不想看到凱恩老是受傷,再這樣下去對凱恩也不好。等這件事情過去之後,凱恩還是可以回來。」他支支吾吾地說完這段話就溜了,順手判了剛剛抓著凱恩領口的孩子個犯規。
他說「等這件事情過去之後」那是多久?是一年、兩年,還是十年?凱恩一直不斷在長大,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就無法回頭。難道要凱恩在這段最靜不下來的時期不參加任何體育活動嗎?他明明這麼喜歡打球,這麼有才華。
春寒料峭,我把大衣的領子豎了起來,將手放在鼻尖取暖。
中場休息時間,其他孩子興高采烈地奔向坐在休息台的父母。凱恩本想自己走回場邊休息,卻和我對上了視線。他第一個反應是別開了視線,最後還是有些不甘願地慢慢走了過來。
「你今天怎麼會來?」凱恩脖子上掛著毛巾,額頭上還透著汗水,一頭金髮被頭盔給壓的亂蓬蓬的。
「我來不好嗎?」我把手中的水瓶遞給他。
「不會。」他用力把頭搖的讓頭髮更亂了,「我平常打得更好,你都不來。」
他說的有些埋怨。
「你為什麼覺得今天打得不好?」我問。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wYZmjF7O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