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他會打人。」派翠西雅開口。
「那是因為對方羞辱他。如果凱恩曾經因為打過人就必須退學，那麼請給予欺負凱恩的孩子們相同的待遇。他昨天回家的時候半邊臉都腫起來了，你可別說是因為他跌倒了。」我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說道，她有些心虛地別開了視線。
「凱恩去年十一月才轉學過來，十二月學期結束的時候，他拿了全A。閱讀、算數、體育、音樂都是A+，喔，只有美術他拿了個A。您也曾經推薦過凱恩跳級。」教授游刃有餘地坐在旋轉椅上，雙手交握，「我實在看不出開除一個這麼優秀的學生對貴校友什麼幫助。」
「開普曼教授，如果開除一個優秀的學生可以讓其他孩子擁有更良好的學習環境，我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去做。」校長坐起身來倚在桌邊，試著表現出誠懇的態度，「希望您可以理解。」
「這根本不公平！」我試著讓我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要太過激動，「孩子有公平受教的權利。」
「路易斯先生，這裡是私立學校，學校有權開除任何被認為不適合的學生。」理事撇著嘴，說的一臉不屑，「我們今天找兩位過來，並不是來商量什麼，而是來宣布我們的決定的。」
「凱恩．科普曼先生於史丹私立小學的學籍將保留到今年六月學期結束，在此之前請為孩子找好更適合的學校。」校長將一紙牛皮紙袋滑了過來，「詳細內容，包含敝校所擁有的一切法律權力都寫在這裡了，請兩位務必詳閱。」
「好了，就這樣吧。」理事拍拍屁股站起來，打開了會議室邊的窗戶，斜眼看了我和教授一眼，「髒死了，我覺得我都快生病了，等等快讓人進來消毒。」
我平靜地看著他，意外地連生氣的感覺都沒有。這種人我看的太多，好像連那鄙視的眼神都顯得理所當然了。
「路易，我們走吧。」教授將紙袋收進公事包裡，「路易，你再捏下去水杯都要破了。」
我這才發現我手中握著一個透明的玻璃水杯，手還微微顫抖著，水面輕震。我鬆手之後才感到手指一片痠麻。
我和教授本來以為這件事應該就此告一段落，凱恩只要安安穩穩地待到六月底就可以了，但我們卻還是太過低估家長的憤愾。他們在校門口拉起布條，阻撓凱恩到學校上課。我連在研究室都能聽見他們整齊的口號，喊著：「讓殺人魔的兒子立即退學！」
「給孩子一個乾淨的學習環境！」
簡直就像是怕人不知道凱恩是漢森夫婦的孩子，以及教授的孩子一樣。
教授還是承受不了這些壓力，暫時讓凱恩在家休息。凱恩更常來我們學校了，他不是窩在研究室裡陪我啃一些生澀難懂的書，就是在大學校園某個角落聽他喜歡的課。他最近似乎對歷史課充滿興趣，總是喜歡坐在教室最後排聽故事。教授和其他講師都打過招呼，於是大家也都見怪不怪。
大學終究還是個比較特殊的環境，大多數的人都心胸開闊，充滿包容。大學生也不像孩子一樣，不懂得隱藏自己的厭惡。
「路易，我想把凱恩送去寄宿學校。」
一個把凱恩哄睡了的夜晚，教授坐在書房裡，他平常坐的那個位置對我說道。書桌上擺著各大小報，大概有十來份，都是關於漢森夫婦殺人案的。那些報導我也都讀過，他們將漢森夫婦描繪成喪心病狂，瘋狂殺人魔，食人魔。他們的兒子八成也不正常，在法庭上冷漠地指證父母的瘋狂行徑，一滴眼淚都沒流。好一點的報紙沒有提到凱恩的名字，而更小一點的報紙甚至還附上了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那時我們正要從正門走出來，看見門口的記者就立刻往回走，卻還是被捕捉下來。
「你要把他送去哪裡？」
「我問了幾十間東岸的學校，也讓凱恩面談了幾間。他們都說凱恩很優秀，但他們沒辦法收。當初收養凱恩的時候也是因為這樣經歷了很多麻煩。」教授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路易，我想給凱恩最好的教育，但我想全國上下大概很難找到願意收凱恩的好學校了。即便願意收，也無法保證相同的事情不會再發生。」
「所以這就是犯罪者的孩子的犯罪機率高的原因，因為社會的偏見，剝奪他們公平受教育的機會。」我忿忿地說道。
「路易，你這個推論至少含有兩個錯誤的假設。一，社會偏見會造成教育機會的差異。二，教育和犯罪有直接關係，而沒有考慮到其他變因。」教授把眼鏡戴回鼻樑上，「不說這個了。我找了幾間英國的學校，他們都對凱恩很感興趣。」
「教授，凱恩他才十歲。」
「我知道，我會請半年的假過去陪他，直到他適應那裡的環境為止。你和珍妮可以申請交換學生和我一起過去，這樣我就可以繼續指導你們。我在英國有不少熟人，打聲招呼就可以了。英國也有許多優秀的犯罪心理學者，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教授，凱恩他才十歲。他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正是需要愛的時候。你不能就這樣把他推開。」
「那你打算怎麼辦？不讓凱恩去學校，把他關在家裡，這樣就是對他而言最好的？」見我沉默，教授又繼續說了下去，「路易，英國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遠，搭船三天就到了，搭飛機只要八個小時，甚至比去西岸還更方便一點。我們還是可以經常去看他，他也可以過來和我們一起度假，只要你願意的話。等凱恩長大，等大家都忘記這件事以後，他也可以回美國唸大學，到時候你也還是能看到他。路易，把凱恩送走我也很不捨，但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如果你有更好的提案也可以和我討論。」
我沉默地看著他。他依然那麼思慮周全，連凱恩的未來都一起考慮進去了，甚至是他的指導學生。只是這一次是為了把凱恩推開。
「我有時候真恨你的這種理性。」我說。
「是嗎？我以為這是你喜歡我的原因。」
我嘆了口氣，拿起掛在一旁的大衣準備起身離開。
「路易，你最近敏感得像是處女一樣，我還是比較喜歡以前放得開的你。」
「教授，我們⋯⋯」
「路易，在凱恩走之前，我們一起去度個假吧。」
「教授，我並不⋯⋯」
「你會答應的，路易。」
教授的話就像是咒語一樣，只要他說出口，我就會照做。其實也很簡單，只要凱恩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就朝我看來，「輔捷你也會來的，對嗎？」
我請了假，收拾好行李，坐在教授車上的副駕駛座，扣上安全帶，才終於開始隱隱覺得有些後悔。我和教授那不上不下的關係，在這趟旅程中又該駛向何方？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zfIzgDBq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