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對我如此強烈的好感從何而來，也許是出自於孩子的本能，他們本能地知道誰對他好，就會對那個人付出全部的信賴。我反倒覺得是我應該要感謝他毫無保留的依賴和信任，在受到他依偎在懷裡的溫暖和重量之後，又覺得自己應該要多承擔起一些責任，然後他又會因此更愛我一點，如此讓情感不斷變得更加強烈。為人父母大概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我輕撫著他被汗水沾濕的頭髮，「凱恩，你總是會長大的。你會看見更寬廣的世界，遇見更多的人，你遇見的這些人與事都會幫助你成長。我不能出於自私就把你鎖在身邊。我希望在你的身邊充滿美好的事物，而不是被周圍的人仇恨著長大。而所謂的家人哪，就是即使你去了遠方，也會同樣愛著你的人們，你可以隨時回到這裡來。」
「但是我不想去。」
「你去去看嘛，不喜歡的話就回來。」
「輔捷，是不是因為我很麻煩，是不是因為你們不要我了才把我送走？」凱恩的頭用力埋在我的肩頭，抓的我背後的襯衫都起了皺摺。
「不是的，我們都很愛你。只是為了你的未來著想，送你出國唸書會比較好。」
「那我呢？我的想法就不重要嗎？」
眼前的森林如此茂密，望不見底。凱恩的體溫和飛快的心跳從我胸前傳來，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答案。是不是該為了他的未來而無視他本人任性的意見，我想這大概是所有父母共同的掙扎吧。
「凱恩，老實說，教授盡可能替你找了所有的學校，但沒有人願意收。去國外你可以去念更好的學校，受更好的教育。去英國甚至比去西岸來的更方便。這是我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
凱恩緊緊勾著我的脖子不肯鬆手，他的擁抱總是如此用盡全力，真摯卻又缺乏安全感。我也只能盡我所能地回抱他，但是不管再怎麼用力，都無法填補他內心的缺口。
「輔捷，不要丟下我。」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點哭腔，在我耳邊迴盪。
「不會的，我會常去看你，也會常常寫信給你。」
「不要，你也答應過不會離開我的。」
我從他脖子後頭撈出一條繩子，繩子的另一端繫著一把鑰匙，是我送他的公寓鑰匙，我曾經對他說過，只要取得教授的同意，他隨時可以過來。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把鑰匙繫到了脖子上。他鬆開手，怔怔地看著我。我拉過他的手，把鑰匙塞進他手中。
「你隨時可以回來，好嗎？」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淚水卻止住了。
我拉著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有什麼事就和我說，我們一起想辦法，不要一個人憋著。也許一個人會感到絕望，但只要說出來總是會有辦法的。」
凱恩點點頭，回握我的手。
他牽著我的手，毫不遲疑地踩著沒有人走過的小徑走出樹林。不過十幾分鐘的路，我來的時候卻覺得自己好像走了很久，久到以為自己會死在樹林裡。
「你怎麼認得路呢？」我問。
凱恩指指太陽，一臉理所當然，「湖在西邊。」
在一片被樹林遮蔽的風景之後，我們終於看見了一點湖水的碧綠。我們沿著湖畔走了一陣，就看見教授在那悠哉地釣魚，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這才終於鬆了口氣，「凱恩，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是輔捷你太遜了。」凱恩揚起頭來對我笑了。
他稚嫩的笑容帶著點得意，溫暖的陽光照射在他一頭金髮上，好像要連著人心也一起溫暖起來一樣。我伸手揉揉他的頭髮，這次他沒有躲開。
教授從湖邊站起身來，看著我們也跟著笑了起來，「你們兩個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我低頭看看自己，才發現自己身上沾滿了泥土和雜草，樹枝鉤破了上衣。凱恩也是渾身髒兮兮的。看的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和凱恩踩進春天冰涼的湖水中稍微把身上給洗一洗，凱恩淘氣地把水往我身上潑，濕了我一身。他站在水裡向我壞笑著，我也跟著彎腰掬起水朝他潑去。沒三兩下就已渾身濕透。
我們濕淋淋地發著抖回去找教授的時候，他嘆了口氣，把毛巾遞了過來。凱恩去附近撿了些樹枝，用乾葉子做火種，在湖畔升起火來。我們把衣服脫下來曬乾，凱恩依然瑟瑟發抖，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我只得把他用毛巾裹著摟進懷裡。教授身旁的水桶裡多了兩條鱸魚。
教授到一旁俐落地把魚拍暈，去鱗、清腸肚，再稍微用酒醃一下去腥，用竹籤串起來放在火邊烤。
「這好像還是我們第一次釣到魚。」教授看著我，意有所指地說道。
我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對於我們而言的「度假」就是找一個地方無所事事地做愛，我們總是以釣魚的名義在湖畔溫存。我把凱恩摟的更緊一點，裝作沒聽懂，別開了他的視線。凱恩的耳根紅了起來，我想可能只是因為他坐得離火太近了。
剛釣上來的魚總是格外鮮美，只需要一點酒和鹽調味，就能帶出魚肉本身豐富的層次。
中午過後，開始有零星的釣客現身。在這春夏交際之時，大多數人都會等到太陽升上來，魚群開始活躍之後再過來。他們打量著教授的收穫，隨口問問今天狀況如何，接著又各自去尋找下竿的地點。沒有人問起我們之間的關係，在他們心目中顯然釣魚更重要。
我們穿回衣服，把火熄滅。教授把釣具放回車上，我們牽著凱恩的手，漫無目的的在森林裡閒晃。有小動物穿過森林的時候，凱恩就會豎起耳朵，本能地追蹤動物的行蹤。我有時候會覺得我牽著的是一條小獵犬，而不是個孩子。但看著他專注的表情，就又忍不住憐惜。
就算和凱恩一起生活了這麼久，我還是無法想像他是怎麼長大的。他的父母有給他足夠的愛嗎？就算他父親虐待他，他母親是愛著他的嗎？如果他的父親真的恨他，又怎麼會帶他一起去打獵呢？
凱恩的過去依然充滿著謎團，但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牽著他溫軟的小手，等他長大，等他有一天成熟的足以承擔這一切，然後對我娓娓道來。我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天，而我只能等待。像凱恩對我一樣，同樣毫無保留地愛著他，僅此而已。
我總覺得凱恩黏我黏的更緊了。以前他只是偶爾會伸手抱我，在抱我的時候抱的很用力。但現在不管走到哪他都要跟著我，抓著我的手，拉著我蹲下與他平視。就連吃飯的時候也要一手抓住我的衣角不肯放手。只不過他今天終究是玩的累了，吃完飯、刷完牙之後，躺在床上，連一句「晚安」都沒說完就睡著了。這麼可愛的模樣要人怎麼能不疼惜。
我關上燈，悄悄走出房門，突然覺得很想抽根菸。我戒菸已經很久了，甚至都已經忘了是怎麼結束的。可能是因為貧窮，窮的買不起菸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戒了。只是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在苦悶的生活裡，還記得呼吸的時候。我偶爾還是會抽煙，但也就是一兩根的程度而已，我對於自己的自制力真是感到佩服。
我走出門廊，讓夜晚潮濕而冰冷的空氣注入肺部，再緩緩吐出，帶出了一陣白煙，消失在夜空當中。今晚是滿月，月光反射在遠處的海面上閃閃發光，照射出了一條奇異的銀色之路。眼前的樹林也同樣被照的清晰可見，雖是夜晚，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可怖。
一陣溫暖的氣息從我身後欺了上來，環住了我的腰。明知是教授，但也許是因為夜晚太過寒冷，我卻一時捨不得推開。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whBkHRLbj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