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勉強打開車門,夜晚溫度降了很多,甚至讓人感覺到有些寒冷。今晚是滿月,將整片大地照的有些蒼白。繁星多如砂礫,即便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銀河依然清晰可見。
凱恩走了?
我輕靠在門邊,看著眼前的星空,試著深呼吸幾次,讓自己接受這個現實。他剛剛提議過要分頭走,是不是也是為了擺脫我?他做完了他想做的事——燒了他的童年,上了我,所以現在就要離開了嗎?那麼,他又還能去哪裡?
也許他去了他叔叔家,那就再好不過了。想起他今天在火場前那充滿絕望的眼神,我有種隱隱不祥的預感。
身體依然又渴又累,餓得幾乎動不了,皮膚滾燙著,應該是晒傷了。可是我還是得前進。我要去鎮上找台車,然後把凱恩給找回來。把他找回來之後,我又該說些什麼呢?
「輔捷。」
我嚇的從車邊站起,尋聲回頭一看,凱恩站在月光下,染上了點蒼白。
「我又不是鬼。」他輕笑著放下了一個水桶,沉甸甸的,濺出了一點水。他伸了個懶腰,放鬆他緊繃了幾個小時的手臂,「喝點水吧。」
我才剛想開口說話,卻發現喉嚨乾涸得發不出聲音來。只得蹲下身去,從他汲回來的水桶裡掬了幾口水。在大太陽底下走了一整天沒喝過水,冰涼的水流過喉嚨的瞬間,簡直令人感動的想哭。我一喝就停不下來,凱恩只能在旁邊一臉無奈地笑。我潑了點水在身上,讓晒傷的手臂降溫。
「你走去風車那裡了?」我抬頭問他,聲音依然嘶啞。
凱恩笑著點點頭。
「你走了多久?」
「你暈倒之後我就出發了。」
「凱恩你的真是⋯⋯」
「我們走吧。」他對我伸出手,凱恩笑著,笑得那麼爽朗,一臉得意。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如此懷念這樣的凱恩。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裡,就被他拉了起來。那雙小小的稚嫩的雙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如此厚實,如此沈穩。
我們在夜空下走著,夜晚很涼爽,步伐如此輕快,還有月光替我們照亮該走的路。
「輔捷,我決定了,從今以後只為你而活。」他在月光下的眼睛閃閃發光,「你希望我去做的事,你希望成為的樣子,我都會去做。只要你在我身邊,繼續愛著我,不要離開我。」
凱恩思考了一整天之後的答案,依然充滿恐怖情人的味道。我追上他,牽起了他的手,他露出一個憨傻的笑容,就這麼走了很遠很遠的路。
如果他需要一個答案,一個指引方向的燈塔,一個人生的意義,那我就會成為那個答案。即便他要的愛如此沈重。
「輔捷,你知道嗎?漢森家其實是個殺人犯家族。」他突然開口說道,「我查過了,我十歲的時候就知道了。1882年英國威爾森連續殺人案, 1914年馬里蘭縱火案,1923年鳳凰城襲警案,1951年德州連續強姦殺人案,提姆.亨利,是我的叔叔。」
我突然明白為什麼我的書老是莫名消失卻再也找不到。我的歷年犯罪側寫回顧藏書,好不容易蒐集來的審判報告,總是會在神秘的時機點消失。他把我的書偷走,默默地和自己家的族譜相互對照嗎?提姆.亨利⋯⋯這麼一說,提姆的兒子也是個殺人犯,去年年底的時候被判定為不符少年法庭量刑資格,被判處死刑。
「我知道爸爸收養我是為了實驗,將我和之前的環境完全隔離起來,看我會不會依然被基因或是童年記憶驅使去殺人。我搞不清楚我的殺人衝動到底是源於我自己本身,還是來自於別人的期待。輔捷,我想也許我根本就擅長犯罪。」凱恩的視線落在了遠方的道路上,「在流浪的時候,只有我從來沒進過警局。」
凱恩有個小小的習慣,說起教授的時候,他總是叫爸爸;說起自己的親生父親的時候,他總是叫我爸。
「不會的,凱恩。」我說得很堅定,「我是發展理論派學者,我相信後天環境比先天基因遺傳的影響更大。」
凱恩回過頭,盯著我笑了,「輔捷,你真好。」
我伸手去揉他的頭髮,他已經長的比我記憶中高出許多。我的手被捉住,一個吻就落了下來。他的鼻息就近在眼前,吻的那麼投入,那麼認真。我也閉上眼,開始回應他。
凱恩揚起頭,紅著臉擦擦嘴角。
車燈的光線打斷了這陣浪漫的氣氛,輪子壓過泥土路的聲音從遠方駛近,車子在我們身邊慢了下來,我才留意到原來那是輛警車。
「你們這麼晚了在這邊⋯⋯」那個身材肥胖的警察忽然瞪大了眼,「你是凱恩?」
凱恩點點頭,喊了一聲:「警長。」
羅納德警長走下車來,驚奇地握著凱恩的手,握了又握,「你怎麼長那麼大了?」
凱恩只是微笑著,沒有搭話。
「你是⋯⋯」警長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路易斯對吧?這小子失蹤的時候你打過電話給我。」
「是的,您好。」我同樣伸出手來和他打了招呼。
「你們怎麼這麼晚了還⋯⋯」警長重新放回下巴的手突然停止了動作,放下手,插在腰上,避開了我們的視線,「凱恩,你的老家燒了。」
「是嗎?」他淡淡地說道。
「現場還有一台已經燒的只剩骨架的車,黑的不像話。看來是外州的車牌,不過車號已經燒的看不出來了,看起來調查會很麻煩。輪胎車痕還很新,應該是車主縱火的。但也有可能是贓車,總之會很麻煩。」他喃喃說道,一面不安地伸手摩擦車門門把,「凱恩,你為什麼要燒了自己的家?」
「天氣這麼熱,因為野火而燒起來不是也是常有的事嗎?」凱恩雙手插在口袋裡,說的一臉理所當然。
「不是的,現場有潑汽油的痕跡,明顯是人為縱火。」警長嘆了口氣,「算了,你們先上車吧。」
我看著凱恩,他只是乾脆地走到前座,坐上了副駕駛座。車子發動,漸漸駛離了我們來的方向,我們就這麼得救了。我看著窗外的景色成了一片黑暗,再怎麼看都看不進那黑暗當中,一瞬間有點不想要回到現實當中,想就這麼和凱恩兩個人手牽手在月光下走著,永遠不要走到盡頭。即便他的愛這麼扭曲,但如果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話,我想也許總會有辦法。
羅納德警長熱情地邀請我們到他家作客,羅納德太太同樣身材微胖,笑得一臉和善地迎接我們。他們家有個年紀和凱恩差不多大的孩子,叫作羅伯,凱恩一踏進家門他就露出了戒備的臉色。
我和凱恩分別洗了個澡,皮膚被曬的紅通通的,還有些發燙,只得洗了個冷水澡。我穿著警長的衣服從浴室裡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了在外頭等著的凱恩,他露出了一個有些陰狠的眼神,又別過頭去。
我走上前揉揉他的頭髮,「別鬧脾氣,吃飯了。」
「我不是小孩子⋯⋯」
「鬧脾氣的人就是。」我捏捏他的鼻子,歡快地下了樓。
羅納德太太的廚藝很好,肋排很入味,隨著恰到好處的油脂融在嘴裡,再搭上家常的酸菜,對於歷劫重生的我而言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羅納德警長問了凱恩很多話,像是這幾年來過的好不好?喜不喜歡新的學校?適不適應國外的生活?有沒有打算回美國生活?為什麼鬧失蹤?這幾個月來去了哪裡?這些話我總問不出口,因為我知道即使問了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凱恩不鹹不淡地答著,卻沒有澆熄警長的興致。
「對了,你以前不是跟羅伯感情很好嗎?」
凱恩和那個紅髮少年對望了一眼,接著低頭用刀叉優雅地分開眼前的肋排送進嘴裡。
羅伯聳聳肩,「對呀,他利用我揭發自己的爸媽。」
我看向凱恩,而凱恩只是專心地吃著飯。
「羅伯,凱恩做的事情是正確的,如果沒有他,我們永遠也破不了案。」警長放下刀叉,認真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說道。
「爸!你冒著這麼大的風險,結果功勞卻被聯邦警察給搶走。」羅伯不甘願地嚷嚷起來,重重砸在餐桌上,「漢森夫婦都被判了死刑,只有這個人一點事也沒有,這不是很奇怪嗎?爸媽就在自己身邊殺人,但他卻什麼也不知道,還裝的那麼無辜。他要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怎麼會跟我說!噁心。」
「羅伯。」警長嚴厲地看著羅伯,他瞬間就沒了聲音。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EdFBZ01V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