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不為所動地吃完了整條肋排和全部的配菜,用餐巾抹抹嘴,收拾好餐具就要往廚房走去。
羅納德太太連忙站了起來說不用,把凱恩的盤子給接了過去,「你一定很累了吧?我帶你去客房。」
凱恩點點頭,跟著羅納德太太走了。
我被警長留了下來,灌了幾杯紅酒。他說了很多凱恩小時候的事,他說他小時候有時候會跟著爸媽來到鎮上,躲在爸媽身後,總是吃個飯就走了。因為住得很偏僻,又不太去上學,他一直沒什麼同年紀的朋友,但又長得那麼討人喜歡,他總叫自家兒子多和凱恩玩在一起。
他問了很多凱恩的事,我才發現原來我對凱恩竟然如此陌生。我不知道他現在喜歡吃什麼,因為他從來不挑食。我不知道他在寄宿學校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我不知道他和誰談過戀愛,我只知道他的夜晚生活似乎很荒淫。我不知道他流浪的時候去過哪裡,認識了哪些人,有沒有好好吃飯,到底犯了多少罪,會被關多久。我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幫他買禮物,但不管我買給他什麼他都會歡天喜地的收下。凱恩小時候總是笑著,總是委屈自己,用這樣的方式把自己保護的很好,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終於稍微撬開了他的心防。卻也是我把凱恩推開,送去了英國,我們曾經以為這樣對他最好。於是他又重新變得陌生,陰晴不定,充滿攻擊性,依然拒絕袒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悄悄推開他的房門,他在明亮的月光下熟睡著,睡的像個孩子。我想他今天走了這麼遠的路,應該也累了吧。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邊,想好好看看他,卻還是驚醒了他。他睡意朦朧地抓著我拉進被子裡,環抱著我。我伸手梳理他細軟的金髮,這些年他的髮色是不是又深了一點?長大之後會變得更深嗎?
他仰起頭來,半瞇著眼在我唇上吻了一下,轉眼又沉沉睡去。
隔天我發起了高燒。明明已經好幾年都沒生過病了,但也許是因為昨天熱暈了兩次,加上晒傷的太厲害,以至於體力不支地倒下了。我意識模糊地看著凱恩跑進跑出,替我打水冷卻身體,又替我在浴缸裡放滿了冷水,扶著我走進浴室。他抱著我說對不起,但我還是沒想通他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我昏睡了一整天,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半夜。凱恩在我身邊蜷曲著身子睡著,卻還是很快就察覺動靜醒了過來。他伸手摸摸我的額頭,在上頭輕輕一吻,用力地抱住我,像是害怕著我隨時會消失一樣。我回抱著他,輕拍著他的背,希望能讓他感到安心。
被這個孩子這麼單純地愛著,我也只能抓住他向我伸來的手了。
我開口想問他是不是真的曾經殺了人,但看著他這麼蜷縮在我懷裡,就什麼也問不出口了。我想相信他,相信他依然那麼美好,但也許真的和他說的一樣,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看過凱恩的瘋狂,看過他被無望的戀情逼到絕境的絕望。也許是出自於我的寵溺,那些行為在我眼中看起來那都是充滿愛的,即使被硬上真的很痛,但他還是會對我溫柔。
我輕撫著他的頭髮,看著他安穩的睡臉,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對我做過的事,只要我說我是自願的,也許就會沒事。他犯下的兩起縱火案,還有偷車,以及他自稱的殺人案,不管哪個都能讓他坐上幾年牢,背上前科犯的污名,也許他身為漢森夫婦的兒子這件事又會被拿出來檢視,他再也無法安穩的生活。要是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我能阻止他,那該有多好?也許只要我更早一些回應他的感情,他是不是就不會陷入瘋狂?
那晚我看著他月光下靜謐的側臉,一夜無眠。
羅納德警長找我們去了趟警局,說明關於前天那場大火的事,因為我們是距離案發現場最近的當事人。凱恩平淡地什麼都招了,說他在哪裡買的汽油,怎麼引火。問到他為什麼要縱火?他沉默了許久。
「我只是在和過去道別。」他說。
「只是道別需要這麼激烈的手段嗎?」警長在桌上敲打著筆蓋,帶著點責備的語氣問道。
凱恩翹著腳,低著頭,用瀏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如果你知道我的童年是什麼樣子的話,你應該可以理解。」
警長嘆了口氣,刷刷在紙上寫了幾句,然後抬起頭來看我,「路易斯,你的個人所屬車輛在這場縱火案當中被焚毀,你要起訴加害人嗎?」
我搖搖頭說:「沒關係,我們會私下解決。」
凱恩看了我一眼,我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緒,他只是又低下頭去,沒有說話。
警長掃視著筆錄,正準備開口,「好了⋯⋯」
「其實羅伯說的都是真的。」凱恩突然說道:「我從來都沒有置身事外。」
「那個案子已經結案了,你現在要自首也沒用。」警長嘆了口氣。
「我幫他們狩獵,也幫他們殺人。我都還記得那些人的哭喊,子彈打中目標的感覺,刀子插進人體內溫暖而柔軟的感覺。我和我的父母說好了,他們說我會沒事,只要我能活下來就是他們的勝利,因為有人見證了這一切,而我會繼承他們的遺志。」他的語氣淡淡的,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樣。或許就如他所說的,那是痛苦的回憶,但對他而言那是他狩獵日常的一部份,是他童年的一部份。
「凱恩,那麼事情就變得複雜了。我們必須重啟偵查,但是重啟偵查需要有足夠的證據。目前案子已經結案,你又把案發現場給燒了,我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你想要湮滅證據。但除此之外還能用什麼讓你定罪,證明你有參與犯案呢?有其他的目擊證人,或是物證嗎?」
凱恩低著頭,沈默不語。
「我想你就好好珍惜這條被你爸媽留下來的命吧。」警長收起檔案,在他頭上輕敲了兩下,和我對上了眼,「凱恩,能陪你這麼胡鬧還這麼寵你的朋友可真不多見,你還真好命。」
凱恩在偵訊室裡坐了很久,看著牆上的空白不知道在想著什麼。他一個人守著秘密這麼多年,如今那個秘密卻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只剩下那個秘密在他心中無限蔓延的傷口。我還是難以想像他的童年過著什麼樣的日子,被父親強暴,跟著父母犯案,當這一切都成了他的日常,他卻還能夠那麼單純地笑著。
我試著想握住他的手,他卻嚇了一跳,把手給揮開。他的眼裡充滿著驚恐,接著又染上了一點愧疚。
「不是的⋯⋯輔捷,我⋯⋯」他低下頭去,別開我的視線。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pRdE9Kr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