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凱恩第一次主動和我提起他爸媽的「副業」。看他笑得這麼開朗，我一顆心就這麼沈了下去。也許他很早就察覺到了他父母在做的事，也許他的價值觀已經有了些微的偏移⋯⋯
「輔捷，你會因為這樣而討厭我嗎？」他的口氣很認真，很嚴肅，少了幾分他平時撒嬌的口吻。
我盯著眼前漆黑的道路，沒有回頭去看他的表情。我的口氣同樣認真，「不會，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凱恩。」
就算不回頭，我也能想像凱恩現在正笑著，笑得很傻的那種笑。他既然給了我純粹的信任和依賴，我也該回報他全然的愛。不管凱恩藏起來的是什麼，我都想相信他那天真的笑容和澄澈的雙眼也都是真的。就算是假的也好，因為是那笑容拯救了我，給了我要守護的東西。所以我也要給凱恩一個可以全盤信賴的歸所。
我回過頭想對凱恩說些什麼，卻發現他已經累的睡著了。我把車停在教授家門外，把凱恩抱上樓，才剛把他放下，他就醒了過來。我拉著他走進浴室，把那髒的不行的衣服給脫下來，用水沖掉他全身的泥淖。我讓他坐在浴缸邊低下頭，閉上眼，替他洗頭。不過三兩下的功夫，一個小泥人又重新成了一個小孩。我用柔軟的大毛巾包覆他的身體，把他給擦乾。凱恩順從地讓我翻來翻去，換上乾淨的衣服。把他給整頓好，我衣服也濕了大半。
我順便洗了個澡，拿了一套教授的居家服換上，才剛踏出浴室門口，凱恩就抓住了我的袖子。
「我們回去你那裡好不好？」他垂著頭，聲音低低的，有些不太肯定地問道。
「為什麼？你不喜歡這裡嗎？」
他搖搖頭，不知道是在說不喜歡還是不是，「這裡太大了。」
「可是你每天都住在這裡呀，你一直都不喜歡這裡嗎？」
「我喜歡有你在的地方。」他看著我，說的那麼理所當然。
「我今天會留下來陪你過夜，好嗎？」
「我不喜歡你身上有別人的味道！」這句話幾乎是從他牙縫間迸出來的。話才剛出口，凱恩就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別開了視線。連抓住我袖子的手都變得毫無自信，悄悄滑落。
這句充滿佔有慾的話，我不知道幾分是出自於孩子的任性，幾分出自於他敏銳的嗅覺，幾分是出自於他內心那個過於早熟的凱恩。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輔捷，我餓了。」他的聲音有些疲憊，有些飄忽，像是他最後的妥協。
我下樓去廚房找吃的，結果冰箱裡竟然什麼吃的也沒有。最後我們還是出門買了漢堡，凱恩吃得津津有味像個孩子。原本想趁吃飯的時候和他提他在學校打架的事，但看著他那樣子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在我的堅持之下，我們還是回了教授家，畢竟凱恩的理由太過任性，而他所有的作業和行李都還放在家裡，還是回教授家比較方便。
我照例在床邊哄他睡覺的時候，凱恩抓住了我的袖子，用哀求的口吻問我：「今天陪我睡好嗎？今天就好。」
我想起他說覺得這裡太大了，便覺得有些於心不忍，「好吧，就今天而已。」
他為我掀開被子的一角，讓我躺進來，然後舒舒服服地窩在我的胸口。他這張床明明比我的單人床要大的多，卻還硬是要跟我擠在一起，我也拿他沒辦法。他的泰迪熊還擠在另外一邊呢。
「輔捷，我好想趕快長大。」
「就快了，就算你哭著不想長大，也還是會長大的。」
「輔捷，你什麼時候才會跟我分享你的煩惱？」
「那你什麼時候才會跟我分享你的煩惱？小大人凱恩。」
他揪住我的衣服，又把頭埋的更深了一點，默認了他也有說不出口的煩惱，「如果我和你說的話，你會和我說嗎？」
「凱恩，你這句話很沈重唷。大人的煩惱可是像山一樣多呢。」
「輔捷，我比你想像中的堅強很多。」
「好好，小大人凱恩。請你不要那麼快長大，請你好好享受當個小孩，像個小孩一樣任性，一樣玩耍，一樣幼稚。這樣就幫我解決一個大麻煩了。」
他在我懷裡輕聲笑了，「輔捷，你真好。」
凱恩今天玩累了，一下子就睡著了。睡著的時候還喃喃唸著我的名字。這孩子真是令人憐愛得想把他緊緊摟在懷裡。
星期天早上我們一起去了農夫市集。每個星期日早上，市中心的公園廣場上都會舉辦農夫市集。在街邊搭起帳篷，附近的農夫會把自家的作物拖來賣，因此各種水果和蔬菜都格外新鮮。凱恩對什麼都很好奇，每一個攤位都要停下來試吃，看街頭畫家的創作看得目不轉睛。
他嘴裡咬著一片蘋果，吃完之後還舔舔指頭，「不過還是我們家種的好吃。」
「哦？你們家也種蘋果？」
最近凱恩好像比較願意聊聊以前的事了。
「嗯，不過跟野生的沒兩樣。只是偶爾有空的時候會去施肥除草，結果的時候就打下來吃。剛摘下來的蘋果最好吃了。」凱恩說著，視線又被鮮紅的石榴引開，湊上前去笑著跟老闆要了一點，捧在手心裡一點一點吃著。
看他這如魚得水的樣子，我想他應該也是農夫市集的常客吧。各個攤位的老闆們沒有人不喜歡凱恩的，走了一圈下來，我們手上就多了兩袋水果，我甚至還來不及付錢。
凱恩拉著我走向餐車說他想喝熱可可。凱恩難得主動說他想要些什麼，我當然沒有理由拒絕。坐在公園廣場的陽傘下，吹著冷風，曬著太陽，卻感覺不到溫度。我們一起在冷風中喝熱可可，感受杯子的溫度溫暖掌心，讓凍僵的指關節獲得舒展。下週就是聖誕節，連假前的農夫市集顯得格外熱鬧。我們看著人群來來去去，一群大學生走在一起笑鬧著，認真煩惱著該選哪顆蘋果的家庭主婦，牽著孩子努力不讓孩子亂跑的父母，還有從遠方隱約傳來的聖誕歌曲。
我們望著這景色，一時之間誰都不想說話。
我們在餐車胡亂吃了點熱狗漢堡，把蔬菜水果通通搬上後車廂，踏上回家的路。我剛把車在街邊停好，就看到教授家門口有個熟悉的身影。穿著不太合身的羊毛外套，戴著扁掉的帽子。我反射性地抓緊凱恩的手，他困惑地看向我，又看向門口，然後往我身後躲了躲。
我從後車廂裡把袋子全部拿出來，凱恩跟在我後面走向教授家門前的車道。
凱恩微微低頭打了聲招呼，「理查德先生。」
「凱恩，好久不見，最近過的好嗎？」理查德摘下帽子，揚起了笑容，伸手想摸凱恩的頭。
凱恩偏過頭，閃過朝他摸來的大手。
「凱恩，先進去。」我把購物袋交在他手中，拍拍他的背讓他先進去。凱恩看了我們兩人一眼，沒有多問，拎著袋子就進去了。
「路易斯，真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你。」理查德說著就從口袋裡掏出煙，將煙盒遞給我，我搖搖手說不用。他有些意外地收回手，自顧自地點起了火，「你和凱恩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指導教授的兒子。」
理查德點點頭表示知道，「我應該早點發現的。我沒想到你是科普曼教授的學生。凱恩在這裡過的好嗎？怎麼會是你在帶凱恩？」
「教授他去外地開研討會了，今天晚上才會回來。」
「你好像凱恩的媽媽。」理查德半開玩笑地說道，「知道他過得好就好了，本來看他被一個單身男人收養還有點擔心，不過有你在可能稍微好一點。如何啊？領養一個殺人犯的孩子。」
「凱恩就是凱恩，跟他的父母做了什麼事沒有關係。」
「當然有關係啊。他會想：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的父母？是不是當初做對了什麼事，就不會這樣了呢？當初我爸把我媽打死的時候，我也是這麼想的。」
「請你不要擅自把自己的心情錯誤類比到凱恩身上。」
他抽了口煙，笑了，「你才照顧凱恩一個月就自以為了解他。哦，而且你甚至還不是他的監護人呢。」
我盯著他緩緩說道：「如果你來是想吵架的話還是請回吧。」
「漢森夫婦的案子要開庭了，我想請凱恩出庭作證。」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KSqRlW7Kq
